第 36 章
第 36 章
翼人王子
一只矫健的苍鹰在湛蓝清澈得不见一丝尘埃的天宇下静静地盘旋,下方那几个黑点让它有些好奇,在这个高度本不应该再看到活物,但那几个黑点,却在一片莹白苍茫的山坡上缓缓移动,甚至还在向更高的地方攀登,那是连苍鹰也上不去的高度。
六个帝国卫士和他们的队长库乃尔,加上纪萱萱,在夏风的带领下,终于攀上了这个大陆最高的塞浦路斯峰。在那面冰壁前,当库乃尔看到重新被冻成标本的古尔丹吉,她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哀伤的神情,泪水慢慢浸了出来,在脸上变成两道长长的白霜。轻轻抚摸着晶莹透明的冰壁,她喃喃祈祷:“父亲,我会完成你未了的心愿,定要重振家族声威,以星流剑击击败东轩剑道门。”
父亲?带她到这儿来的夏风有些意外,仔细看看二人,相貌还真有几分相象,都是那种英俊中透着刚毅的面容,只是库乃尔在这英俊刚毅中,还多了几分秀美和冷艳。
等库乃尔祭拜完亡父,夏风便带着大家翻过塞浦路斯峰,在下到雪线以下后,他建议库乃尔和她的手下绕道去东轩国最南端的南陵城,自己和纪萱萱则走捷径去东轩都城晋城,然后再去南陵城与他们会合,但这个提议立刻遭到了库乃尔的反对。
“请原谅,出发前我得到过麦克雷元帅的指示,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库乃尔这一路都是那种冷冰冰的模样,让夏风颇为不快,见她又拒绝自己的提议,夏风也就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这里是东轩国,不像大西国那样各种族混居,这儿要出现一两个大西族都会引人注意,何况是现在是七个。你们要跟我去晋城也可以,不过遇到麻烦可别找我帮忙,我也决不帮忙,我只答应去取‘枫枞之星’,可没说要帮麦克雷照顾小孩。”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绕道走!”库乃尔依然不愿让步,夏风一听就火了,“我走哪条道我自己会决定,凭什么要听你的?大不了咱们再打一架,有本事你再把我抓起来,这样你想走哪条道都可以。”
库乃尔犹豫了一下,她和六个同伴都扮成了大西国行脚商人,像那种精良的小弩弓不可能再带在身上,要真动起手来还不太好办。最后她只得让步道:“他们六个绕道去南陵,我跟你一路从晋城走。”
“好啊,我现在正缺个女奴,你给我做女奴我就带你一路。”夏风故意刁难道。话音未落,就见库乃尔面色一寒,手蓦地握住了剑柄。夏风连忙戒备,二人对峙片刻,库乃尔才冷冷道:“我扮做你的保镖,要不然咱们再来比剑!”
夏风借机下台,恨恨地瞪了库乃尔一眼:“嗯,记得做保镖要恭谦一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保镖呢!”
九人于是分做两路,六个打扮成普通商人模样的帝国卫士绕道去南陵城,夏风带着纪萱萱和库乃尔,则走经过晋城的近路。东轩国内地很少看到有大西族,因此这一路上,库乃尔都让路人连连侧目。
晋城处在通往南陵城的大路上,三人尚未到达晋城,一路上就遇到不少从晋城方向逃难来的百姓,众人议论纷纷,哄传晋城三王争霸,烈王联合北王杜歧山,并在翼人的帮助下,在晋城南面的泾阳关前,击败了自称得虞帝秘诏上京勤王的南王颜恭海,并发兵直捣南王封地南州。目前晋城一片混乱,不少百姓纷纷逃离了那是非之地。
真像是春秋争霸或三国演义啊!夏风听得这消息,不由在心中一阵感慨。比起大西人来,似乎东轩人更热衷于内斗,即便被赶到这边远山区偏安一隅,也依然不知悔改。
当三人达到晋城后,城里已经恢复平静,烈王蔺啸宇早已完全控制了局面,除了令心腹大将领兵追击南王,自己则坐镇晋城,令虞帝封其为摄政王,俨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四方诸侯、城主纷纷来拜,威势一时无二。
夏风对这等争权夺利的内斗向来不感兴趣,本想不惊动任何人偷偷地来,悄悄地走,但还是遇到了无法预料的意外。
晋城的物价因战争而飞涨,夏风三人想要买到新的马匹,换下从铜峰下来后买的那三匹已经疲惫不堪的坐骑,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日黄昏时分,夏风让库乃尔暂时呆在客栈,自己和纪萱萱再到专卖骡马的西市去转转,希望可以买到一两匹尚未被烈王征用的马匹或骡子。
街头的情形不复上次来时的热闹喧嚣,萧条冷清了不少,街道两旁的店铺空空如也,很难看到原来货物充足,买卖兴隆的情形,晋城虽然未遭战火,却也受到了战争的影响。二人心情郁闷地转过一个街口,迎面与几个仪态不俗的人相遇,看他们虽是寻常打扮,但举手投足之间显然是颇有来头。夏风忙让在路边,纪萱萱更是神色慌张,拉着夏风就想躲到一旁的小巷,却还是迟了一步。对面那气度不凡的老者已快步过来,一把拉住她,满面欣喜地说了句:“总算找到你了!”
纪萱萱尴尬地叫了声“舅舅”,然后对靠过来要动手的夏风介绍说:“这是我舅舅。”
“哦!就是东陵城主亚伯都?久仰久仰!”夏风说着细细打量这老者,只见他年纪在五旬上下,相貌并不出众,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眼里神气内敛,很难从其眼中看出其真正所想,显然城府极深。老者也细细打量了夏风一眼,这才低声问纪萱萱:“他是谁?”
“他叫夏风,是亚辛表哥的朋友。”纪萱萱忙道。老者闻言恍然大悟,对夏风点点头:“你就是夏风?我曾听逃回来的兵将说过,是你和亚辛保着瑶姬公主去了晋城,怎么又在半道被人把公主劫走了?亚辛呢?”
夏风见他是亚辛的父亲,也就不加隐瞒,把这一路的经历和亚辛的下落跟他草草说了一遍。一听说儿子尚在波塞东,亚伯都不由跺脚叹道:“公主已经被边统领救了回来,亚辛怎么还留在敌国,这可如何是好?”
夏风一惊,忙问原由,亚伯都正要细说,却见不远处有不少人正向这边走来,他忙拉起二人低声道:“咱们先到驿馆再说,现在晋城不平静,你们千万别到处乱跑。”
夏风也注意到了那些披着白色斗篷的半大孩子,只见他们人人都把脸藏在斗篷内,还都低着头,稀稀拉拉却又目标明确地向一个方向而去。夏风心中有些奇怪,总觉得这情形有些怪异,尤其他们走路的姿势,总有些不太正常,似乎有点吃力的模样。
“喂,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天生的好奇,使夏风忍不住拍了拍经过身旁的一个孩子,那孩子没有回答,只稍稍抬头冷冷地扫了夏风一眼,夏风一愣,这孩子居然有一双大西人的碧蓝眼眸,甚至比大西人的眼睛还要湛蓝。
这一愣神之间,那些孩子已经走远,夏风心中的好奇无以复加,顾不得理会亚伯都,只对纪萱萱一挥手,“走!咱们跟上去看看。”
“翼人!是翼人!”亚伯都大惊,一看那些翼人的目标,是前方一幢气势恢宏的府邸,只见他们从高高的墙头轻盈地一掠而过,转眼间就消失在高墙之后。亚伯都又是一惊,失声道,“那是烈王府,他们是要袭击烈王府!”
几乎就在同时,东轩国的王宫那金壁辉煌的金銮大殿上,一场关系国家前途和命运的争论正在进行。烈王蔺啸宇正在大殿上对虞帝慷慨陈词:“如今叛贼颜恭海已经不足为惧,相信很快就会束手就擒,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望陛下一定不要错过。”
龙座上年轻的虞帝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色煞白,神情犹豫,一副优柔寡断的模样,跟烈王的刚毅和自信形成鲜明的对比。见烈王在直直地盯着自己,他只得把困难推给下面那些大臣:“众位卿家,你们有什么看法?”
百官交头接耳片刻,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越众而出,对虞帝一拜:“陛下,这是拿整个江山社稷去冒险,万万使不得!”
“冒险?难道坐看机会溜走就不是冒险?”虞帝尚未回答,烈王已冷冷地盯着那人质问道,“如果等大西国彻底击败塞姆人,再回过头来对付我东轩,到那时恐怕就是不想打仗也由不得咱们了。”
“有铜陵天堑,大西人也只有望山空叹。”
“天堑?世上没有绝对不可逾越的天堑。再说东轩还有千里海岸线,可供登陆的地点也不在少数。”
“咱们有鱼人之助,不怕大西国水师!”
“鱼人?”烈王勃然而怒,“咱们为了维持与鱼人的盟友关系,每年都要给他们数之不尽的财宝,再说把自身安危寄托在异族身上,这本就十分凶险。咱们能用财物买到鱼人这个盟友,大西国也能!”
那位官员无言以对,大殿中沉静片刻,只听另一个将领小声说出心中的担忧:“虽然大西国发兵二十万西征塞姆人,但在国内仍有近六十万大军,而咱们举国之兵也不过才二十余万,何以对付数倍之敌?再说咱们又如何越过铜陵天堑?”
“是啊,”另一个将领也接口道,“大西国铁甲军威震天下,战无不胜,而咱们只有革甲轻骑,何以为战?”
烈王傲然一笑,“本王若无法越过铜陵天堑,也不敢要陛下下旨出兵,这些年来本王苦研破铁甲军之法,若无心得也不敢冒险。大西国之兵虽号称百万,但最精锐的二十万机动兵力已抽调西征,剩下的又分散在全国各地,如一盘散沙。再加大西国内多为我东轩族人,只要我东轩出兵,定然应者如云。本王只需以十万精锐,避强击弱,声东击西,定可纵横敌国,收复失地!”
见众人还要说什么,烈王已抬手阻止,只见他转身向虞帝一拜:“陛下下旨吧,如此机会千载难逢,若等大西国击败塞姆人,咱们也就只有任人宰割了。”
虞帝见百官在烈王淫威下尽皆哑口无言,只得无奈道:“好吧,照烈王意思办就是。”
“不能啊,陛下!”一老臣越众而出,突然拜倒在地,“战火一起,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陛下乃仁德之君,岂可行不仁之举?烈王乃一臣下,岂能胁迫国君?”
“迂腐!”烈王厌恶地撇撇嘴,对虞帝一拜,“这等无知无礼无德之辈,该架出去重责二十杖!谁敢再言不战,都该像他一样!”
虞帝无奈,只得对一旁的廷卫摆摆手,“架出去重责二十杖,谁也不得再言不战!”
那老臣顿时被虎狼般的廷卫架了出去,凄厉的叫声远远传来,殿上众臣顿时噤若寒蝉,没人再敢开口。就在这时,只听殿外有内官高声禀报:“启奏陛下,禁卫营有紧急军情禀报。”
拱卫京师的禁卫营突传军情,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虞帝忙道:“快宣!”
一个禁卫营将领在内官带领下神情慌乱地来到大殿,对虞帝一拜:“方才有翼人突袭烈王府,王府神机营和弩弓手不及抵抗,被他们抢走了阿莱特王子。”
“什么?”烈王面色一寒,一下子抓紧了剑柄。
“走吧,没啥热闹可瞧了。”夏风隐在烈王府外不远处,见冲进去的翼人虽然不少,但飞出来的却不多,且都是带伤而逃,显然没占到什么便宜,估计没啥可看的了,便招呼纪萱萱和亚伯都离开。见自始至终,亚伯都都没有让自己的护卫上王府帮忙的意思,只抓着纪萱萱不让她再跑,夏风就感到有点奇怪。
与纪萱萱一起来到亚伯都下榻的驿馆,这才听他说起来晋城的原因。原来他是听说瑶姬公主被掠,儿子追去大西国后就了无音讯,而外甥女又跟他是一路,不由担心起二人安危,便带上几个最得力的手下,准备潜入大西国寻找二人,不想在路过晋城时,先是听说瑶姬公主已被御林军边统领救回,接着又与纪萱萱巧遇。
夏风见他如此关心纪萱萱安慰,倒也不好再要她跟自己一路去南荒冒险,只得与亚伯都告辞,分手时见纪萱萱撅着小嘴满脸的不乐意,夏风心中也不禁怅然若失。
慢慢回到自己住的客栈,夏风径自来到后院。由于带着库乃尔这个大西族人,怕在晋城遇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包下了客栈整个后院。有麦克雷准备的丰厚盘缠,这一路上他也从不委屈自己,就像平时的习惯一样,走到哪儿都是住最好的店,吃最好的东西。
天已完全黑尽,后院一片朦胧,由于事先跟老板打过招呼,小二轻易不上这后院来,所以后院一直都静悄悄了无人息。但夏风跨进后院时,却隐约听到一旁的草丛中有轻微的呼吸声,心中好奇,便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刚拔开乱草,却见一道寒光刺了出来,夏风忙闪在一边,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像大鸟一样从草丛中飞起,挣扎着要向墙外飞去,不想在越过围墙时,却无力地从墙头摔了下来,倒在地上直喘粗气。夏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身上中了一箭的翼人,只见他面色白皙秀美,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和一头金色的卷发,像极了大西族孩子,只是他的眼睛是深深的碧蓝色,在月色下显得尤其幽暗。
“嗨!鸟人,要想飞也等伤好了再说啊!”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一个现实中从未有过的生物,夏风不得不惊叹设计者想象力之丰富,虚拟技术之高明,那肉翼,那身材完全符合空气动力学原理。知道翼人除了会飞,也都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因此夏风对他们并无偏见,也从没把他们当成异类。
那个翼人紧紧攥着一柄匕首,慌张地向后躲闪,不过夏风的眼光让他稍微镇定了一点,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不是过去那种与生俱来的敌意,而是一种带着微笑的温暖和同情。
“认识一下,我叫夏风。”出于好奇和人性的本能,夏风向那个翼人伸出手,见对方依然没有放下戒心,夏风只得收回手笑道,“你要不想在这儿躺上一夜的话,最好是相信我。”
那翼人犹豫了半晌,终于用生涩的东轩语小声说:“阿莱特,我叫阿莱特。”
夏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身子,“嗯,我从来没跟你们鸟人疗过伤,也不知行不行,要是没治好你可不能怨我。”见对方渐渐平静下来,夏风这才轻轻把他抱起来,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
“是一个翼人!”听到动静的库乃尔也过来查看,刚好看到夏风把那个受伤的翼人放到床上,她立刻“嗤”一声拔出了星流剑,夏风见状忙喝道:“你干什么?”
“翼人都是天生的强盗,你为何要救他?”库乃尔手持长剑,一脸诧异,显然对夏风的举动全然不解。
“强盗?强盗也是人啊!再说你不是很有武士风度么?向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出手,难道是你星流剑派的作为?”夏风不满地瞪着她。最后这个问题让库乃尔有些尴尬,但她依然反驳道:“对强盗不必讲什么风度。”
“这他妈什么逻辑?”夏风不禁吐出一句粗话,“只要把别人说成是强盗,就可以不讲任何风度,是不是这样啊?星流剑派的高人!”
“没错,我们是强盗,”阿莱特眼里露出愤懑之色,突然插话说,“我们被你们夺去了一切,只有靠抢劫过活,所以我们天生就是强盗。”
房中顿时静了下来,夏风见库乃尔的剑渐渐垂了下去,也就不再理会她,转身为阿莱特拔去肉翼上的弩箭,然后把伤处用布条紧紧扎好。阿莱特看他忙完,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救我这样一个天生的强盗?”
夏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是强盗也罢,土匪也罢,现在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受了伤需要救助的人,仅此而已。”
阿莱特碧蓝的眼里润起了一层蒙蒙的水气,默然半晌,涩然低声道:“你是第一个如此对待翼人的陆地人。”
“你也是我第一个救助的鸟人啊!”夏风笑笑,示意库乃尔把剑收起来,库乃尔也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一个翼人,完全不是想象中那么凶残,甚至还长得有几分可爱,心中的敌意不由少了几分,终于把剑缓缓收了起来。
“其实我们以前并不是强盗,”目光落在虚空,阿莱特碧蓝的眼珠显得愈发幽暗,“我们的祖先以前也曾生活在这个大陆,他们靠捕猎为生,比起不会飞的陆地人来,我们是天生的猎手,地上的獐羊鹿兔全都逃不过我们的追捕,因此陆地人对我们总是充满嫉妒。相比陆地人,我们也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但陆地人也有他们的长处,他们力量远比我们大,可以开荒耕种,还可以挖掘矿石冶炼金属,砍伐树木修建房屋。这样,他们的科技水平渐渐超越了我们,他们无限制地开发荒山草原,使我们的食物来源渐渐稀少,只得靠猎杀陆地人饲养的家禽牲口过活,陆地人与翼人的矛盾渐渐激化,最后爆发了战争。刚开始双方还互有胜负,但随着陆地人科技水平的提高,武器的越加先进,我们最后彻底战败,被赶出了这片大陆,不得不在北方的冰雪不毛之地建立新的国度。严酷的生存环境,使我们愈发怀念这片天堂般的大陆,因此常有族人冒着生命危险回到这个大陆,他们除了抢劫,没有任何求生之道。”
“不对啊!”夏风疑惑起来,“我见过翼人抢劫,他们好像只对钱财感兴趣,对牲口粮食什么的,反而没什么兴趣。”
“闹半天是有人在暗中搞鬼。”夏风恍然大悟。
“我的族人也不是全都靠抢劫为生,”阿莱特眼里泛起一丝骄傲,“我们虽然生活在条件异常艰苦的冰雪之国,但大多数族人依然谨守着祖先留下的美德,只捕猎动物,从不抢劫同类。”
阿莱特的话让库乃尔眼里的敌意完全褪去,甚至隐隐有些愧疚,不由倒了杯热水,默默递给了他。
“谢谢!”阿莱特忙撑起身子伸手去接水杯,却牵动伤口,不禁“哎唷”一声摔倒在床上。库乃尔一看,本能地扶住他的肩头,把水自然而然地喂到他的嘴里。阿莱特那张秀气娇美的娃娃脸,总是让人忍不住生出怜爱之心。
“好了,你放心在这里养伤,我们明天把你带出城去。”夏风拍拍阿莱特的肩,正要出去叫店小二送点吃的来,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仔细一听,却是御林军搜查到了这小店中,眼看就要搜进来。库乃尔忙对夏风说:“我去挡住他们,你带他快离开这里。”不等夏风回答,她已经拔剑冲了出去。
门外几个御林军正往后院而来,迎面见一个大西族女子提剑出来,几个人一愣,忙喝道:“干什么的?站住!”
库乃尔的东轩语并不流利,干脆也不答话,只冷冷堵在后院门口。几个御林军武士一看,不由调笑道:“定是大西国奸细,没找到那个翼人王子,抓个漂亮的大西国奸细回去也是好的,没准还可以嘿嘿!”说着伸手就要去摸库乃尔的脸,不想刚一伸手,就感到面前冷风一闪,带着“唰”一声轻啸,胸前一阵凉意袭来。低头一看,只见皮甲连内衫全部裂开,从脖子一直裂到裤腰,露出白白的皮肤,却没有见一滴血。
“我的妈呀!”那武士提着裤子慌忙后退,几个同伴愣了一瞬,跟着就拔剑围上来,谁知尚未看清对方兵刃,就听几声“唰唰唰”几声轻啸,伴随着毒蛇吐信的“咝咝”声,几个人身上皮甲均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时不由怔在当场。
“趁我现在不想伤人,还不快滚!”库乃尔一抖长剑,那剑身便如蛇信子般在几人眼前颤动起来,众人慌忙乱叫着退了出去。心知他们这一走马上又会有人来,这里已经不能久留,库乃尔收剑正要回去看看夏风是否已经带阿莱特离开。却听外面传来一声从容淡定的喝问:“是谁这么嚣张?”
库乃尔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形笔挺如枪的中年男子正缓步过来,看他的打扮也是御林军军官,不过地位显然比先前那几个高多了。几个败退而逃的御林军武士顿时挺直了腰杆,躲在那人身后指着库乃尔禀报:“大人,就是这大西国女奸细!”
“是个女人?”来人皱起眉头,转头对部下一声呵斥,“住嘴,御林军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说完打量了库乃尔腰中长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惊异,“是大西国星流剑击传人?”
“不错!”库乃尔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能从自己那与其它西式剑模样相差无几的剑鞘上看出自己的流派,看来这人对星流剑派也相当的了解。
那人听到库乃尔的回答后,眼里顿时寒芒一闪,但跟着又恢复如常,只淡淡道:“目下我正在搜寻一逃犯,暂时不问你是否大西国奸细。待我公务一了,定要向你讨教贵派这星流剑击。”
“随时奉陪!”库乃尔冷冷站在原地,并没有让路的意思。那御林军将领见状不由皱起眉头,“现在我要搜查这后院,请你让开!”
见对方不为所动,那将领不再说什么,只慢慢脱下披风,扔给一旁一个武士,然后缓缓拔出了腰中长剑,遥遥向库乃尔一指,“请赐教。”
库乃尔也拔出长剑,竖在嘴边轻轻一吻,然后平端长剑,双腿前弓后曲,人顿时就如压紧的弹簧一般,随时准备弹出。那将领见状不敢大意,把剑竖在面前,脚下不丁不八一站,顿如凝立的山峦。
二人凝立片刻,突见库乃尔脚下一个小滑步,陡然逼近数尺,那将领稍稍往旁挪开半步,避过了对方出击最迅捷的那条线。库乃尔只得停住步伐,把剑指向对手。就这一瞬间,对方已突然出剑,带着朵朵剑花连环不断地飞来。库乃尔立刻后滑两步,避开了对方锋芒。
双方这一试探之后,脸上神色更为凝重,都知道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别打别打,有话好说!”这时,夏风突然由内高叫着跑出来,一见那御林军将领,不由一愣,“是你!”
那将领也是一怔,“是你!”
夏风哈哈一笑,连连拱手道:“原来是边统领,难得咱们又遇上,还真是有缘,看在咱们过去那交情的份上,千万别为难我这保镖。”
“咱们没有交情!”边长风冷冷摇摇头,跟着又满是疑惑地问,“她是你保镖?”
“是啊,我其实也是东轩人,一向来往于东轩与大西国,做点珠宝小生意,现在兵荒马乱的,若不请个保镖,哪里敢出来行走?”
“你居然能请到星流剑击的传人做保镖!”边长风一脸惊讶,跟着又疑惑地问,“你说自己是东轩人,可有身份证明?”
夏风一怔,忙点头道:“有,当然有!”说着把亚辛签过字的卖身契拿出来,心下惴惴地递给边长风,也不知这玩意儿管不管用,直在心里犯嘀咕,同时暗暗后悔在波塞东得罪了这个东轩国的大统领,如今他要为难自己的话,简直易如反掌。
“嗯,你原是奴隶,被东陵城的亚辛公子恢复了自由,为何这么快就干上了珠宝买卖?还请得起星流剑击的传人?”边长风眼里满是疑惑,夏风忙陪笑道:“我这还不是给亚辛公子打工,当个跑腿的小开罢了。”
“打工?小开?”
“哦,就是帮他做买卖,他是大老板,我是小伙计。”
边长风眼里依然有些疑惑,不过此刻倒也顾不得细问,只把卖身契还给夏风:“我现在要搜查后院,叫你的保镖让开。”
“没问题没问题!咱们岂敢阻绕统领大人执行公务!”夏风说着赶紧把库乃尔拉开,边长风一挥手,立刻带人进了后院,库乃尔一看,把夏风手一甩,也跟着追了进去。
后院不大,几个人很快就搜了一遍,跟着就失望地退了出来。边长风则不住打量着库乃尔,显然还在怀疑她的身份,夏风见状忙把边长风拉到一旁,低声道:“我知道你想知道你师父的下落,上次跟边统领开了个玩笑,还望统领大人不要见怪。”
边长风冷冷道:“就不知这次你心情是否还好?还有我师父的光明圣剑呢?”
“好,当然好!好得不得了!”夏风赶紧陪笑,跟着又装出一脸戚色,“你师父与古尔丹吉在死亡之峰决斗,结果二人俱被雪崩埋住,我翻越那儿时见到了他老人家冻在冰壁中的遗体,唉,果然威风凛凛,却又悲壮绝伦啊!”
乍闻师父死讯,边长风足足怔了半晌,这才低头黯然道:“多谢相告。”
“不客气不客气!”夏风边说边拉着边长风把他了送出来,几个御林军武士见他与自己统领这般亲密,不敢再盘问库乃尔底细,而边长风则满心悲戚,也没心思过问别的事。直到把一干人送出客栈,夏风才赶紧回来,就见库乃尔满脸焦急,一把抓住他就问:“你把阿莱特藏到那儿去了?快交出来!”
夏风得意一笑,拉着库乃尔来到自己床前,对着空空如也的床念了句奇怪的咒语,只见床上顿时现出被隐身披风裹着的阿莱特。
“你怎样?”库乃尔顾不得惊讶,忙揭开披风查看阿莱特情况。只见阿莱特虽然虚弱,但神情倒也镇定,感情复杂地凝望了库乃尔片刻,这才低声道:“我没事。”
为他掖好被子,库乃尔忍不住回头对夏风说:“以前还当你是一个英雄,没想到在那个什么统领面前,居然如此低声下气,我真是看错了你。”
“你以为我愿意?”夏风委屈地叫起来,“为了救你们两个,我还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人,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这么损我?早知道我该让你跟那些御林军斗下去,最后力尽被擒,落在他们手里再被先奸后杀,做个大西帝国英勇不屈的女英雄!”
话音刚落,库乃尔一巴掌就扇了过来,却被早有准备的夏风一把抓住手腕。不理会她眼里的愤怒,夏风冷冷地说:“现在不是比试的时候,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若等边长风和那些御林军回过神来,你倒真有做女英雄的机会。”
天刚蒙蒙亮,守卫南门的兵卒刚打开城门,就有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要出城。守门的兵卒自然要借机刁难一番,尤其在这非常时期。那赶车的年轻人倒也爽快,一出手就是十几个金币,几个兵卒见钱眼开,根本没心思再理会密闭的车厢中,会不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直到再看不到晋城的城郭,夏风才把裹着阿莱特王子的隐身披风收起来,然后坐上车辕继续充当车夫,向南陵快马赶去。一路上都在忿忿不平地想:我这是犯了哪门子贱,居然跟人当车夫侍侯起人来?不过在亚特兰迪斯大陆清晨那透着凉意的馨香空气中,在两旁从未见过的烂漫野花的抚慰下,他的不快转瞬既失。听着枝头雀鸟的鸣叫,再联想到车厢里那个鸟人,他不禁轻轻地哼起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车厢中的库乃尔忘神地听着夏风那大异于旁人的诗,眼里不由露出迷醉和向往,喃喃道:“要是我也能像翼人一样,展翅在蓝天上高飞,那该有多好?”
阿莱特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说:“等我伤好了,我带你飞!”
“真的?”库乃尔惊喜地睁大眼,不禁一把抓住了阿莱特的手。
“我保证!”阿莱特脸色更红,紧紧握住库乃尔的手,深深地凝望着她说,“无论你要去哪里,无论你要飞多高,飞多远,我都可以带你飞去。”
“太好了!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库乃尔那一直绷紧的脸上第一次绽放出了孩童般灿烂的笑容,像朝阳一般,照亮了阿莱特王子那深深的碧蓝色眼眸。
“我第一次见你笑,”阿莱特忘情地凝望着库乃尔容光照人的脸,“你应该多笑,真美!”
“是吗?”库乃尔不由摸摸自己的脸,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由收敛笑容,渐渐恢复了她那刻板冰冷的表情。
“怎么了?”注意到库乃尔眼里有一抹深深的痛苦,阿莱特眼里不禁露出一丝担忧。
“没什么。”库乃尔捋捋鬓发,眼光落在虚处,静静地不再说话,车厢中顿时静了下来,外面的夏风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吟诗,耳边就只剩下马蹄声和辚辚的车轮声。半晌,才听库乃尔淡淡道,“我从懂事起似乎就不会笑,我父亲是大西帝国第一剑手,也是星流剑击的唯一传人,他在我七岁那年与东轩第一剑客,剑道门的曹天望决斗,从此不知下落。那些一直想挑战星流剑击的对手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们在决斗中杀掉了我哥哥,从此星流剑派就不再受人敬仰,我的家族也遭到对手前所未有的打击和侮辱。为了父亲和家族的荣誉,我不得不挺身而出,从小就苦练星流剑击,我每日都跟冰凉的剑做伴,时时都在刺击、格挡、劈斩中渡过,我渐渐把自己锤练得跟剑一样冷,一样利,笑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多余的表情。”
阿莱特眼里流露出同情之色,黯然问:“你成功了吗?是否击败了所有对手?”
“至少还有一个。”库乃尔淡淡道。
“谁?”
“东轩剑道门传人,边长风。”
不是吧?我吟游诗人夏风难道不是你的对手?车厢外赶车的夏风大为不满,同时又有点酸溜溜地想:这女佐罗该不是为这鸟人动情了吧?对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潘安再世的我可都从来没笑过,难道我真的很丑?想到这不禁摸摸自己的脸,哼起一首忧伤的老歌
晋城的早晨总是有点阴冷,空气中还带着蒙蒙的白雾。就在这人人都还在贪恋被窝的时刻,烈王蔺啸宇便带人匆匆来到王宫内的雅馨殿,比他早来半个时辰的天相法师急急迎出来,对他低声禀报:“瑶姬公主中的是一种小人从未见过的邪术,有点像本门的‘离魂咒’,却又比那高深得多,小人没有任何把握,不敢枉自施法。”
“公主一直傻呆呆地无法恢复神智,难道你就束手无策?”烈王目光如刀,刺得天相浑身一个激灵,赶紧低头道:“只有等我师父回来,或许能解开公主心智上的禁锢。”
“苍冥法师至今未回,如今大军出发在即,本王哪有时间再等,”说着烈王断然一挥手,“不管了,立刻安排公主与本王完婚,本王要带她出征!”
“不行!”一旁的内官尚未答应,闻讯赶来的御林军统领边长风已闪身拦在烈王面前。烈王瞳孔蓦地收缩成针尖般的锐芒,盯着边长风冷冷道:“边统领,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虞帝已把公主许给了本王,难道是你一个小小统领可以改变的?”
边长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在公主神智未复之前,不宜完婚,这是对公主起码的尊重,难道烈王不懂?”
烈王冷冷盯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边长风,淡淡道:“边统领,我对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不知道跟本王作对,会有什么后果?”
边长风哈哈一笑:“我边长风就算别的没有,一身硬骨头却还是有的,只要有我边长风在的一天,就不容任何人冒犯皇家的威严!”
说完转身就走,走出没几步,却又回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边长风,“听说公主神智尽失,边统领千里迢迢孤身带她回来,这一路都是由你照顾她饮食起居,莫非”
“混帐!”边长风目光一寒,蓦地握住了剑柄,“你再敢辱及公主,边某惟有用一腔热血,卫护皇家尊严!”
烈王鼻孔里一声冷哼,转身就走,天相法师忙追上几步,低声问:“殿下就这么算了?”
烈王深吸口气,“剑道门乃东轩第一剑门,边长风更是我东轩武士的偶像,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跟他翻脸。边、长、空,哼!”说着,右拳重重地砸在左掌。
没过多久,一个内官急急地把边长风传到静心殿,只见年轻的虞帝正一脸怔忡地等在那里。待边长风见过礼,他立刻挥退左右,对边长风轻轻叹道:“边统领,今日你在雅馨殿与烈王的冲突朕已知道原委,你何必为这小节与烈王争执?”
“陛下!”边长风猛地抬起头来,满面痛苦,“身为一国之君,尊严岂能容他人随意践踏,边长风无力为君解忧,总要拼尽全力,维护皇家尊严,哪怕陛下已经没剩下多少尊严了。”说到这,赶紧低下头去。
虞帝一愣,不禁尴尬地垂下头,“边爱卿,朕知道你是一片忠心,可是”
边长风再次抬起头来,定定地盯着虞帝,“陛下,公主毕竟是你亲妹妹啊!”
妹妹?虞帝心神一震,在这世上也就只有这唯一的亲人了,难道真要为了自身安危,全然不顾她的感受?想到这,虞帝眼中终于涌出一丝决断,一咬牙道:“好!朕就驳回烈王的请求,朕好歹还是一国之君,难道就不能维护公主起码的尊严?
众将满是兴奋地大声叫好,只有一个年老的将领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国内局势未稳,叛王颜恭海虽然已被彻底击溃,可至今仍未被擒获。殿下远离本土远征,就算在朝中留有得力人手主持大局,恐怕也有生变的风险啊!”
“本王何尝不知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冒险啊!”烈王抚须轻叹,凛冽的寒风让他的目光显得尤其淡定幽远,“但现在已是顾不得那么多了,本王决不能容忍在我之前,有人抢先打开神塔,取得神圣创世书!”
十万东轩革甲轻骑,在暴风雪掩护下悄然越过铜陵天堑,踏上了大西帝国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