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骑妖
云朝昭回山,顺便用神识探查了一遍风息山脉,各方各处,了然于心。
风尾山的人妖交界,风鸣山,乃至极远之地的西皋玉盘河,当神识扫过风祁周边时……
“咦?”
她停下。
饶有兴趣地俯瞰向感应到风祈白灵所在之处。
四个外门弟子正围绕着云徙,好像是在找他麻烦?
唔。
有趣,看看他会有什么表现。
四名外门弟子已经动手围攻云徙了。
云徙滑向后方,脚跟一拧,止住了退步。
手中的剑没有出鞘。
剑鞘横于身前,黑色的收妖圈打上去,剑鞘崩出个裂口。
他黑发披落于肩,发丝稍显凌乱,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为首的钱岱也是天生神力,惯常用拳攻,没想到这个妖怪少年看似弱不禁风,居然还挺抗揍。
——四个少年对区区一个练气七阶久攻不下,自负天赋异禀的钱岱最先绷不住了,他捏紧拳头恼怒道,“要打就打,你躲躲闪闪的是什么意思!”
云徙一直没对他们主动进攻过,只被动防御,哪怕挨打也不还手。
这点疼痛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山上有教规,”他手持风灵剑挡下攻击后语气平和地说,“弟子不得私下斗殴。”
“哼!假惺惺!你还遵守什么教规?”
“我是风息弟子,为何不能遵守教规?”云徙反问了起来。
“风息山上只有人族,谁知道你这妖怪怎么混进来的,说不定就是奸细,看打!”
钱岱连连出拳,剑柄格挡化劲,钱岱每每以为能把他揍趴下,可是都像是碰到了棉花似的。
只对付一个钱岱是容易的,但是还要分神对付另外三个,尤其是那个胡显,总挑他最不容易防备的时候出手,方才那个收妖圈就是他扔出的。
云徙看他一眼,胡显正在小人得志的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能忍让到什么时候!”
除了胡显,其他人都没动用法器,风息山上武德充沛,几乎人人修体。
一个是因为掌门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修道先修体。
另一个是为了抵抗南荒妖祸。
南荒就在风息山脉的南侧。
土地广袤,地形复杂,是各种神话传记中的神鬼之地,里面妖怪无数,以前时常通过风息骚扰南疆甚至玄州的普通百姓。
三百年前在此建立了众生门,玄州大地内才少见妖族。众生门虽是门派,但也是阻拦妖类入侵的最前线。
话说回来。
……云徙因只做被动防御,在四人围攻下节节败退下来。
“还不反击吗!”
云徙应付钱岱的攻击,又是两人剑鞘如铁棍一样落在他手臂和背部。
其他两个炼气弟子看着云徙文秀的脸,内心有些啧舌,他吭都不吭一声的。
眼中始终冷稠无感,仿佛正在挨打的人并不是他。
钱岱打红了眼,“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打趴在地上!叫你现出原形,骑着你游风祁。”
云徙闻言那横一墨黑的瞳线缩了缩。
但,
还是没有攻击。
这样下去他落败是迟早的。
“够了,住手吧。”
轻飘飘声音从旁悠悠传来,这声音好像高山清泉,在喊打声中清楚的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
因打斗而产生摸心中的燥气和兴奋全部都清扫一空。
外门弟子全部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弟子服的女子,腰上配着一把银鞘宝剑,缓步而来。
内门弟子。
虽然风息众生里的白色道衣,但衣上绣纹不同,在正式场合上所穿的外披颜色也不同。
她的衣服上绣着流逸飘渺的风纹,说不出的轻盈。
气质干净,眼神明亮。
五官自然协调,如沐春风,乍一眼看并不如何惊艳,但若细细品味,只觉无处不美,妙不可言。
“师姐……”
几个外门弟子见到了内门弟子来,纷纷收手。
脸上表情躲躲闪闪,完全就是知道自己做了坏事的心虚模样。
刚才还咋咋呼呼,要欺负人,秒变乖怂宝宝。
内门弟子不是都在风灵山上吗?怎么跑到风祁来了!
“谁允许你们违反教规的?”
“我们,只是切磋。”
“对呀对呀!”
“师姐莫怪。”胡显长着讨喜的脸,也最圆滑,嬉笑着想上前和师姐套近乎。
可是当他接触到这位师姐的目光,他觉得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被洞悉了。
他的妒忌,他的诡计,他的卑劣,就像是现在雪地上的污点……
胡显笑容僵在脸上。
“你们,”她扫过胡显在内的四个少年,淡淡说道,"自去执事处领罚去,扪问自心,错在何处,下不不犯,此事就算作罢。”
几个少年在内门弟子面前乖得像个猫,得了话,顿时如释重负。
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只有胡显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头皮发麻,他很那名师姐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
她什么都知道。
心思纤细敏感的胡显想。
云徙望着那同门口中的师姐,眼神怔怔的。
白衣师姐走到云徙身边,态度亲和不少,“你还好吧?”
见他两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她不由摸了摸脸,
“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没用幻术,顶着自己的脸。
云朝昭纳闷。
她应该长得也不奇怪吧?
这小子呆的,不知还手,再看下去也没意思。
左右无人,干脆化成内门弟子形象来解救一下未来徒弟。
“没有,多谢……”他眨眼。
顿了顿口气,口气掺杂着淡淡地疑惑,“师姐?”
“怎么,没见过内门弟子?”云朝昭挑眉问。
“见过,但是……很少。”
“没事,以你的资质,相信很快就能修炼上来的。”
她很擅长伪装和幻术。
口吻里饱含师姐对后进师弟的关照安慰,听不出一点异样。
“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云徙不知怎的,很听她的话,乖不做声地抬起了手。
云朝昭略掀起他衣袖看了一眼。
嗯,只是红了些,没见内血,小伤。
云朝昭见他没有大碍,松开手,一手负于身后,指向山门,“为防意外,我送你回去吧。”
他容易招惹阴秽和麻烦,不知因何下山。
云徙跟在她旁边,也不看路,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
云朝昭能感觉到,于是她侧过脸含笑问,“好看吗?”
并无不悦。
只觉得他白长着聪明相,怎么傻乎乎的?
他这才转移了目光。
云朝昭继续以师姐口吻说:“以后若别人再主动找茬,倒也不必如此隐忍不发,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违反教规,会被驱离的。”他认真地说。
“那是最严重的,打死人的情况。”
她毫不在意地说:“再说,被驱离又如何?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何必在此受辱。”
“可我不想离开风息。”他握着剑鞘说。
“喜欢这里?其实过得不顺?”她看去,少年墨发从白嫩的耳侧边绕过,垂于白衣前胸,侧颜很是殊秀。
头发好像长了,之前只到肩膀的。
“嗯。”他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云朝昭抱臂,“好吧,其实刚才就算动手不会有人赶你走。方才位置不在山门内,下次记得,别再傻乎乎不知还手了。”
“这样可以吗?”云徙迟疑地问。
“怎么不可以?”云朝昭哼笑着,“修士并不清静。也不饮朝露,食清风。”
两人步于山间林道。
“修道者甚至更爱动武,更重名声,你若不反击,只会叫人看不起。你若一味忍让,只会更叫人欺负。”
她侧过身,弯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手指曲起,敲敲他破损的剑鞘。
“遇到这种情况,若心里不高兴,”黑不见底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就拔剑吧。”
“剑是解决心中不平气的,不是用来当乌龟盾牌用的,如果你的这把剑有灵,它可是会哭的,小师弟。”
她在小师弟绕了个打趣上扬的尾音,然后直起身。
“拔剑……”
云徙指腹忍不住轻轻在剑柄上轻轻摩擦了一下,他口中重复,默默将她的话记下。
“明白了。”
“明白就好。”
说着话,白灵从他的怀里偷偷钻脑袋出来瞧她脸色。
趁刚才短暂的接触,她从白灵知道了他的近况。
他无法正常修炼道法的难处,被弟子排挤的处境……以及自己睡得很好,完全不想回来的真切夙愿。
她一面思索,一面同他并肩走在登山石道上。
是因为浊气太重,天地灵力无法进入体内吗?
要怎么解决呢。
山路幽暗深远,寂静无声,连脚步声都能听见。
和自己杂乱无章的脚步不同,师姐的,是轻轻的,带有某种特殊节律。
他看着她的步履,不由跟随着一同的节奏而行动。
走过片刻。心境一下就好像也跟随平静,呼吸更绵长。
师姐的走路和呼吸都很高明,是个很厉害的武者吧?也许比卖武器的那位工匠还要厉害。
……而且她。
为什么和带他回来的云灵仙尊一模一样?
他想。
·
一阵风让松叶纷纷落下,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飘落下来,无声无息的点缀在肩头和发顶上。
带着几分迷幻不可捉摸的唯美。
云徙本来沉默着。
忽而,他想到方才的话,“他们说,仙尊带我回来,她,会骑我吗……?”
“嗯?”正在思考的云朝昭脚步一迟。
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瞎说,仙尊御剑而行,从不骑妖兽。”
她轻描淡写地说。
于是云徙步伐缓了缓,垂落下黑鸦似的睫。
“原来,是不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