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主奴之争
罗思勉知道从这刻起,命运就跟六殿下完全绑在一起,说道:“卑职份内的事。”
六殿下被册封为羽嘉郡王派到迦南为质,出乎众人的意料,不能像在帝国境内那么大张旗鼓,随行人员必须精简。十二名侍卫由尤溪率领,阿黛为少王女侍长,不过女侍只有采儿、阿零两人,江采离为少王侍领,好在裔天商队将货物在碎叶城就售空,柳静安率领三十多人的商队跟随素鸣衍他们一起去迦南,青菱来历不明,自然不能在内府司入档,现在算是商队的随员。
这些赤肌鬼没有使用兵器,因为它们坚锐的利爪就像长在身体上的利器,锋利度与坚韧度都高过普通的武器,或许它们还没有寻着适用的武器也说不定。
趴在采儿脚上的小紫狻似乎听懂尤溪的话,睁开眼睛,打了懒驴滚,转着小脑袋将在座的众人都看了一眼,前爪踬地,低吠一声,扑上素鸣衍的椅子。
素鸣衍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山丘里蜿蜒行走的难民队伍,颇有感慨的问:“这些人都在镜城安置下来,要花费多少?”
素鸣衍躺在软椅上,一边享受阿黛温柔的按摩,一边听柳静安详细述说这几天操办的情况。
素鸣衍说道:“白术就做尤溪的副手,留下八名侍卫,罗思勉率领其他的侍卫都补充到商队。”
春江明湖笑道:“镜城本身的防御就很吃力,能进峻衡山的人手也不多,这事拖不得,只有我亲自走一趟。”
这么说,虽然是替方镜川求情,但也代表八名廷卫划清与方镜川之间的界线。
“祭酒,”易非天迟疑看着陷入沉思中的春江明湖,“檀那明河真的不简单啊。”
不但如此,藏金等从高丘出来的青年,对他们更会感恩戴德,任听差遣。
素鸣衍冷哼一声:“我要取方镜川的性命,你们让不让?”
他的粗嗓门吓了众人一跳,转过头时,他已从位置上爬起来,穿过舞伎的舞阵,走到前面来。他的伤腿现在无碍了,踩在水磨云石上,咚咚咚,气势十足。但是他经过舞伎身边时,忍不住低头去看映在水磨云石上的舞伎,水磨云石光可鉴人,将舞伎裙底的肤肉映得纤毫毕呈。他豪烈慑人的气势在那一望之下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人不忍失笑。
八百名镜城援兵分出两百人协助村民撤离,其他六百人在溪口西边的山脊设下三道防御线,仗着弓强箭利、革坚器锐,暂时阻挡赤肌鬼继续向外围的山地漫延,应该没有问题。
虽然说他现在的职责就是与青岚派出的质子返回国都,但是内心强烈的责任心,让他知道赤肌鬼的事拖延下去,对镜城地区也会造成相当大的损失。
素鸣衍不耐烦挥了挥手,说道:“让他进来吧。”看见白术与罗思勉一齐走进来,素鸣衍微微一愣,暗道:不会代表作那八个人过来施压的吧?狐疑的打量着白术、罗思勉,鼻腔轻轻的哼了两声,却一言不发。
素鸣衍倒不觉得什么,少王典签方镜川过来请安:“少王为国出使,不宜亲涉险境。”
从高丘深处撤出来的村民都拥在天马溪渡口,大约有三四千人,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在家园被毁掉之后被迫撤离的,伤病无数,又身无余物。
素鸣衍眉头皱着,一声不吭的走回他专乘的铜车。
“殿下,发生什么事?”
哀嚎悲泣之声遍野盈谷。
素鸣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天马溪口里,你请我去救村民,可想到滋体事大?”
石川华见素鸣衍与阿黛进入铜车,羡慕的在紧闭的铜车门上多看两眼,挤了挤易非天,说道:“看看人家,多威风啊,未成年就封王爵,身边美侍如云……”
素鸣衍见尤溪点头应是,暗自可惜:却不能光明正大的要求他将武技传授给自己。
萧绯云一脚将他踹下山石,偷偷看了一眼阿黛的迷人容貌,将娇小的胸部往前挺了挺。她们四人将随扈丢在镜城偷偷进山,回去之后只怕要给禁足了,想到这里,萧绯云眉头就皱了起来。
春江明湖听了默不作声。
江采离欠着身子对素鸣衍说:“殿下到迦南为客,虽然说有心为善,但也不能喧宾夺主啊……”
雪姬有些羞涩,站在萧绯云的身边,偷偷的看那只紫色小犬在素鸣衍的身边绕圈低吠,想不到世间还有这么漂亮的小犬,想凑上去摸一摸,看着围在素鸣衍身边的众人,又不敢说出口。
素鸣衍睁开眯着的眼睛,目光在方镜川脸上舔了一下,说道:“我是青岚派出的质子,身份有所不便,方大人可要跟商队好好接触,以后的日常用度,都要从商队里支取,只是不知道方大人会向内府司如何禀报这件事?”
素鸣衍眉毛扬了扬,有些不耐烦,盯着方镜川微胖的圆脸一会儿,没有说话,径直走开。
迦南军在那里建立严密的防御,不怕赤肌鬼的冲击。
一般帝君登位,都会派出心腹亲信,出任诸王府的典签,监视、控制他的兄弟们。少王典签的职责就是制约封爵王族的行为,权限极大,但是如今在位的帝君还是六殿下的父亲,方镜川不知收敛,乃是他认定六殿下到迦南为质,失去帝宠,绝无可能登上帝君之位。
方镜川满肚子不愿意,但是他们能否在迦南过得舒坦,还要指望春江明湖在迦南国主面前多说好话,也只能下车步行,将专乘铜车让出去。
春江明湖语气平淡的说:“镜城方面自会能安排。”
“赤肌鬼的等级与数量,都大大不同于往年,赤肌鬼种群一定出现我们所不知道的变异,这事要上禀国主,等议出个章程来,再派人过来调查,只怕会在一年半载之后,时机耽误不得,我决定亲自去峻衡山东麓山地里探一探究竟,还要麻烦少王在镜城等我一些时日,再一道前往国都。”
石川华说道:“没有危险,回去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啊,”拧头看着萧绯云,“你掐我干什么?”
这么想来,让盛怀城留在羽嘉,协助聂鲁达扩大商队,真是一招好棋。
方镜川苦脸看向江采离、尤溪,他听说过六殿下骄奢淫逸、蛮不讲理,这一路上来,受了一些脸色,可还没遇到现在这么不讲理的时候,虽然说他以典签之职有权节制六殿下,可是谁愿意撕破脸皮?六殿下虽然无望帝位,毕竟还是帝君之子。
从高丘撤到镜城的难民多达五六千人,他们听说到迦南游学的青岚王子愿意慷慨解囊、损资为他们重建家园,都聚集在镜城之外。
方镜川让他眼里野兽一般的凶焰一逼,接下来的话就无法大义凛然的说出来:“这……殿下出使迦南,应为青岚表……表率,不……不可以给迦南添麻烦,”走到素鸣衍的身前,感觉背上冒出虚汗,事已至此,已不得不说,“卑职率领八名廷卫,确保殿下安全,不让殿下的行为逾越规矩……咳。”说到这里,只觉喉咙一紧,素鸣衍一脚踏在几案上,蓦然探出一只手来,扼住他的喉咙。
江采离说道:“高丘地区的猎户多有武勇,特别是藏金,殿下应该将他收在身边,商队也要补充些人手,殿下对他们有恩,他们的忠诚可以保证。这次带出来八百万的本金,可以扩充两百人左右的商队。”
尤溪面容沉毅,听了阿黛的话露出浅笑。素鸣衍在尤溪与两名廷卫的严密保护下,身上连指甲盖大的伤痕也没增加。
春江明湖让江采离的话顶在那里,倒不知说什么好?轻轻咳了一声,还不如让他们先说说要求吧。
数量比例大约是六名赤肌鬼头人就有一只这名更高阶的赤肌鬼。
到镜城的第五天,在春江明湖的特别关照下,商队就将高丘以前的两个郡境内的经营特许权办妥,日后商队就可以这两个郡自由的经商,许诺安置难民的一万金铢,打通关节就用去小半。
素鸣衍缓缓的转过头,将冰冷的目光钉在方镜川的脸上:“你说什么?”
江采离说道:“其他的村子倒也罢了,还有自力更生,受到赤肌鬼攻击的五个村子伤亡惨重,完全要依赖于外力。溪口聚集的村民就有三千四百一十多人,镜城边缘地区还会受到赤肌鬼的威胁,要到镜城南边的地方安家落户,没有百万银币,解决不了问题。迦南多银矿,银贱金贵,换成金铢的话,大约要一万金铢。”又转过头来,望向春江明湖,“春江大人,采离估算的还算准确?”
方镜川让尤溪锁住背颈,脸色惨白,他感觉到六殿下身体里传出来的浓烈杀意,殿下真要杀他,八名廷卫只会袖手旁观,他这条贱命眼看就没了,想到这里,身子咯咯咯直打颤,倒希望迦南的官员替他说一声好话。
少年的面容稚气未露,说出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来,自有一番威严。
素鸣衍得意洋洋的盯着方镜川,蓦然转过身来,对春江明湖说道:“让家事打扰了众人的兴致,明河先退下,春江大人进山有什么安排,派人到驿馆言语一声。”说着,举步跨出大堂,尤溪押着方镜川,江采离、阿黛、廷卫、侍卫一道离开宴酒的大堂,返回驿馆去了。只留在迦南众人在这里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江采离装作无意,跟春江明湖闲聊:“春江大人,三四千的村民背井离乡,迁到镜城,境遇也会相当凄凉啊。”
方镜川还想争辩几句,让他眼睛凶恶的目光一逼,话咽在喉咙口没有吐出来。
江采离又说道:“商队里人手的武技修炼还望罗侍卫……哦,该改称罗执事了,训练人手的事,还要罗执事多费心。”
迦南众人对他这个到迦南为质的殿下大有好感。
方镜川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虽然说迦南不比青岚那么等级森严,但是平民出身的人想要出人头地,还是异常艰辛。听了尤溪的话,素鸣衍不禁又多看藏金两眼。
方镜川抹了抹鼻头的汗,这才发觉自己是最傻的一个,想要说讨好的话,又觉得不合时宜,以后只剩下孤家寡人,日子难捱了。
方镜川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额头汗湿,觉得南方的天气又闷又湿,让人的心里烦躁不安。
安置难民,就要允许裔天商队在迦南境内自由的活动,原来是要求商队在迦南的经营许可权。
春江明湖猜想檀那明河到迦南为质,青岚拨给他的用度也相当有限,能挤出来的只是怀水车薪,说道:“少王的心意,明湖代领了,迁出的村民,明湖自会与镜城的官员商议。”
听了他这话,众人脸上的表情一僵,想不到青岚的这位殿下还真会胡闹,春江明湖说道:“殿下的安危滋体事大,不宜涉险。”
春江明湖身为迦南名臣,为宦清白,断断拿不出这么多钱出来,如果素鸣衍真的任着性子拿出这么多钱来,也不介意他喧宾夺主。但是刚才休息时,檀那明河将三个心腹召到车里商议,这一万金铢拿出来,必定有其他的要求。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堂上众人也是沉默不语,让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尤溪轻轻咳了一声,问道:“白侍卫,这么晚了,你们过来做什么?”
小紫狻已有一尺来高,全身紫色长毛,幽紫的瞳子晶莹剔透,就像紫色的玉石,濑皮濑脸的样子,完全没有王者荒兽的威势。
素鸣衍说道:“方大人,你认为八名廷卫有没可能听从尤将军的命令?”
方镜川带来的两名廷卫闻声走了进来,正看见尤溪踏出坐席,将方镜川肥胖的身子锁在手里。两名廷卫愣在那里,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看看方镜川,看看尤溪,又转过头来看那盛气凌人的六殿下。
春江明湖沉吟了片刻,说道:“赤肌鬼种群出现什么变异,我也猜不透,会有许多危险。”
“这……”
离众人老远,差不多坐在门口的石川华大声嚷嚷:“春江祭酒,我们跟你进山,今年的学业能不能帮忙打个优等?”
素鸣衍说道:“尤溪、白术陪我进山,其他的人手都听江采离的安排。”
江采离说道:“卑职倒能抽出些时间出来。”望了方镜川一眼,笑着说,“方大人心里明白着呢,不管大殿下还是三殿下登上帝位,我们在殿下跟前服侍的人都不再受信任,所以要跟殿下一条心。”
春江明湖回过神来,说道:“青岚封爵的王族都要受制于内府司派出的典签,一般说来没有什么权势,还比不上地方上的大族。现在青岚权势极大的王族,也就那几位有望登上帝位的王子。这位羽嘉郡王借题发挥,在我们面前将他身边这位方典签的气焰完全打压下去。这样的话,他要做什么事,就不需要受这位方典签的制约,内府司派到他身边的人迟早都要给他降服。这位少年郡王,可比你们想象中的厉害啊。”
素鸣衍肩膀一耸,长眉飞扬入鬓,神情间蛮横骄纵,气势却无比凌厉:“哪有主子要忍受奴才训斥的道理?尤溪,将他拿下来。”
“明河殿下真是好个性……”石川华大声叫好,“主子哪有让奴才训斥的道理,这话我爱听。”说着,横着眼朝身后两名扈从剐了两眼。
那乘华丽无比、硕大无朋的精铜战车被巨石砸毁之后,素鸣衍的专乘只是一辆普通的精铜战车。他是青岚游学迦南的王侯,仪制不能省,但是在碧云山下折损太大,铜车都有残缺破损,凑齐十八乘勉强可以上路的铜车,就连素鸣衍专乘的铜车的车厢车壁都有轻微的撞凹,外厢漆彩剥落,十分丑陋,车辕车轮也有变形,气势威风与他在帝国境内远不能同日而语。
按照青岚的典制,羽嘉郡王的属员都应受少王典签方镜川的节制,春江明湖可不认为方镜川能节制得了像江采离、尤溪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
正思绪纷杂之际,忽听得身后长草里“呲啦”声响,一阵疾风直掩后脑,素鸣衍想也没想,缩肩侧头,坐在身子在瞬间就往旁边移开一尺的距离。小紫狻高高越过他的肩头,一头栽到山岩下面去,在草丛里打个滚,沾了一身草屑,又跃上山岩,两只前足立在素鸣衍的膝盖上,头凑过去要舔他的脸。
柳静安才二十岁,让罗思勉去做他的副手,颜面过不去,心里也不会服气,江采离说道:“商队事务可以分成两块,一与经营买卖,一是沿途护送,这样就将商队的人手分成两批,一批人手专司经营买卖,一批人手为商团护卫,静安跟我多年了,经营买卖的事就由他负责,商团护卫还要麻烦罗侍卫。”
装备精良的八百镜城军退出高丘时,伤亡超过半数,据他们描述,这种更高阶的赤肌鬼与常人一般高矮,灵活度已没有种族的限制,紫黑色的甲皮,让它们比赤肌鬼头人有着更强的防御力,强弩对它们的伤害也相当有限。他们才是赤肌鬼的核心,有些与常人相当的智力,镜城援军就是戒心不足,给包围在一座山丘上,要不是领军的武官当机立断的选择突围,几乎全军覆灭。
白术、罗思勉两人原来是帝君寝宫的廷卫,对帝宫的秘闻知道的比旁人多,长夜妃没有失宠,六殿下怎么会失宠?六殿下虽然无望帝位,但在帝君心里的地位却不低。帝君让六殿下到迦南为质,有着保全六殿下的曲折用心在里面。
这会儿门口的侍卫进来禀报:“白侍卫求见。”
此外还有内府司派到素鸣衍身边的少王典签方镜川,方镜川率领八名廷卫。
春江明湖皱着眉头,镜城军损失惨重,遗失在山区里的武器,更能进一步加强赤肌鬼的攻击力。
素鸣衍微微一笑,没有理他,对尤溪说道:“大家齐心协力,你也不要藏着掖着,多与白术他们切磋切磋,还不知道要在迦南待多少年,但是回到青岚还是没有趁手的人使唤,就太窘迫了。”
就算如此,随素鸣衍进入迦南的随员也有六十多人,比春江明湖的使团还要庞大。还好裔天商队名义上是独立的,不然也要引来很多的非议。
方镜川几乎给柳静安、藏金拖着离开。
镜城的援军赶来时,一滩鲜血似的夕阳悬在远处的山巅之上,明净的天空就像倒悬着一面蓝色大湖,空气里充满浓郁的血腥味与赤肌鬼的气息,素鸣衍抱膝坐在山岩之上,闭息看着远处山巅的流霞与苍穹,想起燕云荒原里的岁月,想起素鸣戈。
江采离在旁边笑道:“你让每个村子都派一个人跟商队先进镜城准备,青岚的商队在迦南境内购置田地、修建屋舍,就是有春江大人的亲笔信函,走起程序来,也相当麻烦。”
他心里明白:他们这次随六殿下到迦南为质,命运已经与六殿下绑到一起了,不管日后六殿下的哪位兄长登上帝位,他们这些在六殿下身边侍候的人都给遭到猜忌、排斥。当初想到六殿下绝无登位的可能,心里又有遭贬的怨气,难免对这个还没成年的殿下起了轻视之心,万万没有料到今年才十七岁的六殿下竟然这么强势!不知为何,昔日的侍卫统领竟对六殿下心悦诚服,全心全意的维护他,而不是迫于自己的职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江侍领,心计谋算竟是一时的人杰。这些名义上都应该归他节制的人都对六殿下忠心耿耿,可恨自己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白术这才明白六殿下坚持进山,乃是要在实战中锻炼自己,不愿一直处于众人的保护之下,如果六殿下的武技能迅速提高,侍卫们也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了。白术一直在帝宫侍卫,怎能不知六殿下的这种勤勉在王族子弟中算得上难能可贵?与罗思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没有选择错误,再不劝阻,只想着到了山里小心照顾着就是。
素鸣衍替它挠了挠颈毛,转身站起,江采离、阿黛、采儿、青菱等人都随援军一起赶过来了。
这计策是谁想出来的,春江明湖清澈的目光迅速扫过江采离、尤溪、阿黛三人?不过能为此拿出一万金铢来,也绝对是大手笔,一万金铢足可能将身后的老弱妇孺都买下来。
如果身边的人都不能心悦诚服,还谈什么大事?但是刚刚踏上迦南的土地,就如此顺利,让江采离也有些喜出望外,站起来笑道:“殿下在迦南境内,不宜过度张扬,身边留些人手够使唤就行,其他的人都安排进商队,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方镜川抹了抹鼻头的汗水,小心翼翼的说:“每月送递内府司的文书,卑职都会拿来给殿下过目。”
江采离继续说道:“我们殿下也知吏事,一万金铢捐出去容易,却不能确保都用在村民的身上,裔天商队左右无事,就留在镜城帮助安置,但是裔天商队在迦南有许多不便,还望春江大人跟方方面面说一声。”
素鸣衍回头看着方镜川,问他:“节约用度,可以调拨多少出来?”
石川华目瞪口呆,嘴巴张着,口水差点要流出来,目光在阿黛、采儿、青菱三人的身上转个不停,最终还是死死的盯着阿黛,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成熟气息更加迷人,让人沉溺其中。
“这么一大块地只要十万银币?”阿黛瞪大眼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素鸣衍可不管方镜川心里在想什么,白术、罗思勉等人都愿意听候调遣,凡事也由不得方镜川了。
方镜川目瞪口呆,睁大眼睛瞪着素鸣衍,尤溪一声“方大人”就像闷雷似的落在他的耳鼓里,震得他耳膜生疼,方镜川吓了一跳,才发觉失态了,忙欠身赔礼:“少王,虽然说到迦南为客,起居之事都会有迦南操心,好歹也要留一些应急。”
此地的防守交给镜城过来的八百名援军,众人撤到天马溪渡口。从天马溪往南,还要走七八十里路,才走出高丘地区,进入镜城的区域。
这都是事先商议好的,尤溪自然明白江采离说出这番话的用意,看了颇为意动的藏金一眼,说道:“聊表心意,春江大人不应推辞。”
易非天轻声说:“羽嘉是青岚最小的一个郡,只有一座主城,青岚帝廷不可将羽嘉城赐给他,虽然被封为羽嘉郡王,其实连自己的封邑也没有,有什么好羡慕的?”见石川华目光在车外的青菱、采儿身上睃,哑然失笑,“你是羡慕这个?”
赤肌鬼袭村的消息也传到镜城,居住在镜城北面边缘地区的民众也离开家园,往南边更安全的地域迁移。
六殿下在迦南众人面前折辱方镜川,骄纵蛮横,真是要取方镜川的性命,他们也只有听从。六殿下现在收拾方镜川,迟早要轮到他们,还不如此时主动一些,让六殿下依为心腹。
素鸣衍眉头皱起来:“那你就留下一万银币应急好了。”甩手走开,脸上挂着十分的不耐烦。
素鸣衍转身盯着方镜川,不容置疑的说道:“方大人,你去将钱拨给裔天的柳执事。”
藏金跟在后面心猛的一沉,外围的村落还好一些,青壮没有损失,遭受赤肌鬼袭击的五六个村子,年轻力壮剩不下多少。江采离的话虽然让人不高兴,但是却直中要害。
春江明湖打算了江采离几眼,迦南境内的能臣也未必能这么快就将一切都算清楚,檀那明河身边的这位侍领真会让人惊奇啊。春江明湖点点头说道:“差不多此数。”
对于白术他们而言,六殿下对尤溪的这句吩咐,对他们来话有着实实在在的好处,忙与罗思勉起来谢恩。
江采离笑着说:“不止这些,落入城主腰包的还有十万银币呢。”春江明湖为迦南清流名臣的中坚,虽然老练圆滑,这个里面的勾当,只怕也未必清楚。
进入高丘地区的援军却没有顺利的撤出来,受到大群赤肌鬼的围攻,春江明湖与素鸣衍所担忧的更高阶赤肌鬼终于在攻击镜城援军的时候出现。
方镜川看着柳静安手里的地契,想要收来自己保管,却又怕挨训诉。自从前日在镜城城主的宴请上,给尤溪提着脖子回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回六殿下的杀机,这下终于摆正态度,至少在迦南为质期间,还是成为六殿下的人比较合适。
萧绯云踢了他一脚,才让他从失态中惊醒出来,喃喃自语:“我老爹不给我配女侍……”看着他两名五大三粗的随扈从援军队伍的后面赶上来,转身跟萧绯云说,“绯云,要不咱们换换随从?”
阿黛轻轻捻了捻素鸣衍的腰肉,美目横盼,仿佛在说:你们男人都这样。
江采离转过头望向素鸣衍,换上轻松的语气,好像跟素鸣衍说一件有趣的事:“迦南境内,生活困苦的平民,有卖身养家的习俗,三四千村民到镜城去,镜城的贵族们多半要感谢春江大人。”
素鸣衍按受江采离、尤溪的建议,将车队与商队里空乘的车辆都借出去运送受伤的村民,作足姿态,将他专乘的铜车也让出去,与尤溪、江采离等人步行,只有阿黛、采儿、青菱几个女眷合乘一辆铜车。
在春江明湖有意无意的催促下,商队开始跟镜湖的官员接触,准备购买镜城南部的一处谷地,用来安置迁出高丘地区的难民。商队用钱打通关节,又有安置难民的大义,又有春江明湖亲自督促,那块数千亩的开阔谷地与附近两座荒山,镜城方面只是象征性的收取了些费用,还派出上百名差役听候调遣。
易非天等人也跟着站起来,走出来,推了石川华一把,一起走到笑盈盈的春江明湖面前,请求道:“春江祭酒,我们来镜城游学,考察赤肌鬼的种群状态,是个很好的课题,能由春江祭酒领队,返回学院,今年的学业,不打优等都不行,我们恳请祭酒让我们一同进山。”
年纪稍长的廷卫回头看了在尤溪手里无力挣扎的方镜川一眼,他们是孔淮留下来的廷卫,虽然说归方镜川管,但是眼前殿下摆明要让方镜川吃点苦头,何苦将自己绕进去?但是方镜川真要出了事,他们这些廷卫也没有好果子吃,那名廷卫回过头,恭敬的行礼:“方大人冒犯殿下,当然有可杀之处,只是再让帝都派一名典签过来,麻烦得很,还请殿下绕过他那条狗命。”
白术也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抬头望着六殿下亮晶晶的眸子,往前走了一步,端端正正的跪下,朗声说道:“内府司派白术过来保护殿下的安全,当时忘了多吩咐一句,白术这会过来跟殿下说一声,有用得的地方,尽管吩咐。”
白术,八名廷卫之一,孔淮将他们留在六殿下的身边,白术与另外一名叫罗思勉的廷卫就寸步不离的跟在素鸣衍的身边。这会儿在驿馆的房间里,好不容易将他们打发走,又要过来求见,素鸣衍皱起眉头,他现在还不敢将用在方镜川身上的手段用在白术、罗思勉的身上。他们刚强的武者意志,不由让素鸣衍对他们多一分尊敬。毕竟白术、罗思勉的修为只比尤溪差一阶,日后倚重他们的地方还多,现在可不能将他们惹毛了。
巫弥生暂代碎叶城守备将军,算是一步登天,他从羽嘉带出来的一百多名侍卫都会留在碎叶,其他的侍卫在碧云山的绝杀袭击中都多少受了点伤,他们是尤溪一手栽培出来的,有伤在身,自然安排他们脱离内府司,轻伤加入裔天商队,随素鸣衍进入迦南,伤势较重都前往羽嘉投奔聂鲁达与盛怀城,加入那里的商队。
人情总归要还的,檀那明河毕竟还为阻挡赤肌鬼出了不少力,春江明湖换上一种淡漠的语气:“少王既然这么慷慨,明湖怎能不提供方便?这也是明湖的职权所在。”
方镜川看了尤溪一眼,害怕六殿下信河开口,忙说道:“少王在迦南一年的用度,也只有几千金铢,倒可以调拨一万银币应急。”
小紫狻只有一尺高,但是身为王者荒者就是在幼年期,也有着不可低估的力量与速度,看它在空中划过紫色影痕,就知道极少有人或许荒兽能躲开它的扑咬。
尤溪说道:“把紫狻兽也带进山吧,它这么天来也不怎么嗜睡了。”
镜城城主府上,手臂粗的高烛雕着精致的图案,流淌下来的烛泪覆盖在镀抹金粉的修饰画上,让风轻轻吹拂的烛火将大堂里舞伎婀娜多姿的身姿映得影影绰绰。素鸣衍见春江明湖侧过头来跟说话,将目光从舞伎妙曼的腰肢上收回来,正了正身子:“春江大人打算一个人进山?”
素鸣衍笑起来:“我哪有闲时间看那些,江侍领,你有没有时间?”
这一番话让不知六殿下家底的人面面相觑,春江明湖不由心想:有这么个败家子,就是登上帝君之位,好像对迦南也没有什么威胁。不过对他的慷慨还是相当感激的,要等他回到王城,互相扯皮之下,几乎没有为这些难民解决问题的可能;迦南的难民可不止这一处。
青岚与迦南在边境裁减兵力的协议生效之后,高丘地区南部的镜城只有三千驻军,想要镜城出兵剿除峻衡山东麓的赤肌鬼种族,力有未逮。
方镜川连忙应道:“是,是……殿下还是直呼卑职的贱名。”
素鸣衍脸色一沉,盯着方镜川,斥道:“一万银币拿出来假惺惺做什么好人,出行的时候,内府司拨出一万金铢,你都给我拿出来。”
素鸣衍也知道白术此时的劝阻是关心他的安危,微微一笑,说道:“我在羽嘉、上唐、碎叶三次遇险,尤溪都知道,再紧密的保护都没用,受些伤算不了什么大事,你们不用太担心。”
阿黛走到素鸣衍的身边,看着锁子甲下的锦袍扯碎几处,口里埋怨:“尤将军是怎么保护殿下的?”习惯的称呼还没改过来,素鸣衍自然不会介意,伸开双臂,让她替自己解开锁子甲的扣锁,御下笨重的衣甲。
素鸣衍捏着方镜川的喉咙,将他往地上一摔,舞伎吓得尖叫不休,纷纷躲避。
“咳,那个,那个明河……她们都是你的女侍?”石川华喉节上下滚动,大声的咽着唾液,眼珠子差点要掉下来。
“哼,”萧绯云脸上露出不屑,“骄横蛮横,以为这里还是青岚,完全不管别人的感受。”
素鸣衍笑道:“请藏金做向导,我也进山玩玩去。”
“啊……”石川华有些不相信的盯着人早已消失的门口,觉得那位少王给人的印象异常深刻,倒像还有影子留在门一样。
从跨入迦南土地的那一刻起,素鸣衍就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檀那明河,对江采离、尤溪、阿黛等人自然是信任有加,凡事都依重他们的意见。
不过这番话怎么说得出口,春江明湖倒有点觉得青岚的这位殿下有些不近人情了,骨子还是有着骄横的性子。又想到檀那明河如果要进山,尤溪等人一定会贴身保护,说起来危险也有限,春江明湖眼珠子转了几圈,迟疑的说道:“明河殿下坚持的话……”
“这……他们都是内府司孔淮将军所遣,责职是确保殿下安全,其他的事卑职也只能跟他们商议着办……”
素鸣衍说道:“他日不管我的哪位兄长登位,我与各位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现在要同舟共济……”望了方镜川一眼,“方大人,你说是不是?”
江采离说道:“同是沦落人,方大人怎会不识好歹?”
尤溪笑了笑,说道:“这里太靠近两国的边境,商队留在此地,只会引起迦南的猜忌,既然能得到这两个郡的经营特许,以下的郡就有例可循,获得经营特许权会方便许多,商队应该继续跟我们一起走。”
“殿下应为青岚表率,怎可能任性而为?”方镜川霍然从坐席上的站起,也顾不得迦南的官员在场,就要行使他的制约之权。
藏金走上前来,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少王对高丘难民的恩情,藏金永世不忘。”
阿黛扑哧笑出声:“瞧你们说的,方大人的鼻尖都出汗珠了……”
尤溪、江采离等人也知道六殿下如今远离帝都,登上帝位的机会极其渺茫,但是六殿下是羽嘉郡王,不能登上帝君之位,但是归国之后,就能在羽嘉获得封爵,好好谋划,他日在羽嘉建立势力不是难事。
八万金铢留在羽嘉,供聂鲁达与盛怀城支配,江采离将自己的前途完全绑在六殿下的身上,将个人十年积累下来的私产都归入商队的本金。
六殿下在宴席上提起要随春江明湖进山考查赤肌鬼种群变异的情况,白术还以为六殿下只是借题发作挫挫方镜川的锐气,想不到他真的想进山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山里处处凶险,殿下安危要紧。”
易非天看了车队的寒酸样,也不由暗叹:一个落拓失宠的王侯,还比不上世家子弟。
那时情况危急,才从权请檀那明河将侍卫借调给他,可没希望檀那明河会亲自进山,何况那时对赤肌鬼的危害估计也不足,有些掉以轻心了。现在明知赤肌鬼的种群出现变异,山里还不知藏着怎样的危险呢。
素鸣衍望了望江采离,又望了望尤溪,手拍着胡桃木椅子的扶手,想要放声大笑,又觉得不合适,高兴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让阿黛从后面顶了顶腰肉,急忙下了椅子,走下去将白术、罗思勉从地上搀起来,说道:“我们在迦南,就不要拘束礼节了。”
尤溪说道:“殿下是帝君之子,方大人在迦南出了意外,帝君会另派一名典签大人过来好好训斥一下殿下。”
跟檀那明河、春江明湖相比,镜城城主只是一个小角色,正战战兢兢的陪坐在下首,听了春江明湖的话,吓了一跳,春江明湖要是在高丘出事,他这城主的位置也算到了尽头,忙站起来劝阻:“赤肌鬼之害,镜城当有职责彻查,春江大人不宜涉险。”
跟在众人身后的藏金,听了江采离这句话,眉毛一跳:是啊,前夜受袭击的五个村子里,都让赤肌鬼毁得面目全非,逃出来只剩下一条残命,哪里还顾得上考虑以后的生存?
春江明湖焉能不知尤溪、江采离、阿黛数人与随行的裔天商队才是檀那明河真正的心腹,难道说檀那明河还没有放弃对青岚帝位的妄想?从方镜川那里把钱拿出来,来换取商队的经营特许权,方镜川没有财权,少王典签不但无法制约檀那明河,在迦南境内还要仰仗他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