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死生魂魄暂同游（2）
“我这是怎么了？”素楝清醒过来，有些沮丧。
“定是你太过劳累了，多喝几杯好入眠。”阿梓哈哈笑道，一脸无害。素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旁微笑着的瑰云，心想，阿梓怎么傻乎乎的。
“楝楝，不如你将今日所记得的事情跟我们讲讲。”虞瑾轻声道，他内心一直有个疑问，到底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昭月的真元稳固？除了仙蚩之力，他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素楝这才惊觉，自己今天的记忆竟然是断断续续的。她只记得在大殿处救了那小孩，快要出来的时候被移尸抓伤了手，以为自己就要一命呜呼时，竟意外又活了下来。再醒来已经是在结界边了，尽管自己灵力低微，但是无法亲眼看见昭月在自己面前死去，她刚想去救，就已经站在昭月身边替她抵挡那些移尸了。如果说大殿里死里逃生的过程她确实是不知，那结界边的事情她倒是清楚的。
她十分清楚，那时的她并不是“素楝”本身，她好像被人“绑架”了。
按照瑰云跟她讲述的情况，她应该是从那大殿里救出了李老头的孙子，而且大殿原本是坍塌了的，可是却莫名的又恢复了原状。后经李老头查看，那殿内的移尸竟然都消失了，只是可以看到地上有残存的蓝色水渍。李老头说，素楝遇险之时，有大鱼驮着她在蓝色透明的云雾中游弋，但他也只是远远地看见，并不能确定那大鱼背上之人是她。
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但是素楝知道李老头没撒谎，她确实是那个骑着大鱼的“少女”。因为在那结界处，当她发现自己骑在大鱼之上时，鱼上所见连她自己也感叹这奇幻与华丽。
“那楝楝怎么会突然又去了结界那里呢？”阿梓问道。
“李先生讲，素楝和我当时都晕倒了，只是素楝先醒来，可醒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言不语，叫她也不答应，就盯着那结界方向的黑云看。后来，嗖的一下就飞走了。”瑰云一向有礼，尊称李老头为“李先生”。
“我知道，楝楝一来我就看见她了。”阿梓喝一口酒，大声嚷嚷，看的出来，他今天是真的开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脑海里叨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幻听了。”素楝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描述。她对自己的记忆已经产生了怀疑，便看向瑰云，“瑰云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法术的。”
说完又看了看虞瑾，“当然我这阵子也在加紧修炼，但是冰冻三尺，也非一日之寒嘛！而且，你知道的，我的飞行术确实是有进步。”
“这个我相信，你的飞行术那是最棒的！”阿梓在一旁笑道，对着素楝竖起了大拇指。素楝也笑了，阿梓是不会骗人的。
“那人跟你说了什么？”虞瑾自然也相信素楝没说谎话。
说了什么？素楝放下酒杯，单手托腮，看到那一弯月亮，“昭月，她跟我说昭月公主。”素楝说完，转头看着虞瑾笑，她的脸红扑扑的，明亮的眼睛里波光流转，眼神迷离，纯真中竟然有些许媚意。
素楝喝醉了。
虞瑾喉咙发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而素楝的脑海里，却无风花雪月，全是当时昭月不顾一切也要和移尸一搏生死的场面。从前她羡慕昭月灵力高强、娴雅端庄，也曾在感情困惑中，稍微有过一点嫉妒之心，可是自始至终，她依旧感念昭月仗义，救阿婆于天牢。
她从来没把自己和昭月的关系定义为情敌。
经历这一场鏖战，素楝对昭月的感情更多了些敬佩。在她看来，昭月有着牺牲自己拯救百姓的高义，怎能不令人敬佩？
“那个声音说，才几万年，世上竟有这般不顾生死的神仙！”素楝看向虞瑾，她的脸像极了虞瑾今日在西华山傍晚的看到的霞光，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又因为醉酒，声音有些呢喃不清。
虞瑾有一瞬的痴意，一时竟没有接上话。
“那必然是说昭月公主吧，”阿梓倒是好酒量，一点醉意也无，“确实，任何人看到那种场面，都无法不动容。”他亲历现场，提起昭月也忍不住赞赏。
虞梓一说完，众人都沉默了。
或许是因为这场回忆之中提及的战场和现在宁静不合时宜，又或者提到的那个人比较微妙，又或者这所有人都明白，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
“哈哈，不说别人了，楝楝，你也很勇敢，那个人没夸夸你吗？”阿梓想打破这种宁静，故意转换话题。
在外人看来，素楝确实很勇敢。或者说，那种场面过于震撼，直到现在，阿梓也无法将那骑着大鱼，灵力无边的清冷少女和眼前这位两颊通红，话都说不清楚的宿醉女子联系到一起。
“她，她也说我了。”素楝真的醉了，她转头瞅了一眼阿梓，为自己辩解。
这个阿梓，就会让她出丑。
“他说你什么了？”阿梓笑道，“不会说你……”阿梓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她说我不自量力！”不知是生气还是醉酒，素楝的脸更红了，声音也越来越大，“她还说我，笨丫头！”
看来确实是醉了，即便是醒着，她也不会撒谎。虞瑾无奈，微微一笑，将素楝身上滑落的外袍重新给她披好，又拢拢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哈哈哈哈……”阿梓却笑的十分不客气，他捂着肚子笑得弯下了腰，“真是“西村逢少女，事事皆天真”啊，确实是笨丫头！没错，没错！”
虞瑾知道阿梓这是又在一边“彰显诗才”，一边变着法儿的逗弄素楝呢。看着二人嬉笑怒骂，一时仿佛那些家国大义、责任重担都不复存在，只有这清风明月、美酒旧友……虞瑾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加深了。
可是虞瑾这一笑，在素楝看来便是和阿梓没什么两样了——都是在嘲笑自己笨嘛。只见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腮帮子也气鼓鼓的，一把将虞瑾推开，转头又看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梓，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踉跄着便要去追阿梓。
虞梓哪里会让她追上，二人便在这院子转起了圈儿。整个安济坊都回荡着素楝的声音，“你给我站住，站住！”
阿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欺负素楝醉酒没法飞行追不上他，嘴上更是不饶人：毕竟等她醒了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等你当了我嫂嫂，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不仅站住，我还要给你跪下行大礼呢！”阿梓真真儿的一张好嘴。
素楝的脸更红了，也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害羞，这下她可非追上阿梓不可了。可是她脚底软绵绵的，哪里使得上劲儿。
一不小心，眼看着就要摔倒。
虞瑾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素楝，瞬间起身将她扶起。素楝拉着他的手，慢慢抬起头，眼神迷离，却还是认出了虞瑾，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娇软，“是瑾哥哥，瑾哥哥，阿梓欺负我，他欺负我……”说完竟然真的掉起泪来。她一边哭，一边拉着虞瑾往阿梓方向走……
虞瑾看着这两位，唉，不知身边有这两个活宝，是幸还是不幸？
瑰云倒是没动，依旧端庄，正坐着品酒，看着虞梓的眼神十分温柔平静。
虞瑾扶着素楝，转头瞥见瑰云，心里想，阿梓应该是幸运的，他已经拥有了有人拼尽一生也得不到的这样平淡的幸福。
素楝拉了好几次虞瑾的衣袖，见虞瑾没动，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仿佛是很久之前，她被街上的地痞王二狗欺负了，也是这样坐在地上哭。张爷爷提起的他的酒葫芦，当即便朝那王二狗扔了出去。或许是张爷爷力气太大，那王二狗竟然摔了个狗吃屎。她又噗嗤一下笑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虞瑾蹲下来，将素楝搂在怀中，手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背上拍着，或许是得到了安慰，又或许是虞瑾身上的药香让人安心，素楝很快便睡着了。她玫瑰花一般的脸颊上依旧挂着清晨的露珠，却异常平静安稳。
瑰云见状早已起身朝屋内走去，虞瑾将素楝外袍轻轻的掖了掖，抱起沉睡的少女，跟着瑰云进了屋，轻轻将她放在了寝榻之上。
“有劳仙子了，”虞瑾对瑰云道。
“她是我妹妹，虞神医不用这么客气。”瑰云浅笑，目送虞瑾出门。待那身影跨过门槛，瑰云突然开口，“你不要再伤我姐姐的心，她那么信任你。”瑰云目睹了素楝和虞瑾今晚的相处，和他们以前在饕餮山上时并不一样。而今晚自从见了虞瑾，阿姊脸上的笑容都多了。瑰云看的出来，姐姐确实付出了真心。
虞瑾愣了一下，可他并没有回头，“我必然不负她……”沉吟片刻，他到底还是回了头，对瑰云双手抱拳行礼，“若真有那么一日，还望仙子看顾一二。”
瑰云听这话，觉得不是滋味，有些气闷，却又不得不维持好风度，“若有一日”，他还真准备始乱终弃吗？
“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必与你势不两立！”饶是修养再好，瑰云却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
“哎哟哟，这是怎么了？”阿梓半天没见虞瑾出来，上前查看，却看到这二人剑拔弩张，一时不知道帮谁才好，他面露难色，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
“关你什么事？”“不关你的事！”这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阿梓自讨没趣，只好拉着虞瑾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瑰云，露出讨好的笑颜。虞瑾本就没打算解释，却因为将气撒在虞梓身上，心上有愧，便只跟着虞梓，去寻这落脚歇息之地。好在瑰云早做了安排，虞梓好不容易能和虞瑾团聚，又借着酒劲儿，哪里肯乖乖睡觉，便拉着虞瑾絮絮叨叨说了半夜的话，直到天快亮了才睡着。
好在虞瑾也有些心事，不怎么睡得着。今日素楝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耳旁，他不无担心。虞瑾总觉得今日众人描述的场景似曾相识，却不知道到底在哪里听过或者说看到过……
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对于许多人来说，能看到今天的太阳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对于另外有些人来说，则是上天恩赐、难得的机缘。
瑰云醒来，素楝依旧熟睡。晨光照在素楝的脸上，白皙的额头上能看到浅浅稚嫩的绒毛微微发光，随着瑰云的呼吸轻轻晃动。
上次并塌而眠还是在灵岛的琼花殿。
仿佛没过多久，却已经物是人非。
瑰云已经快记不起禾露姐姐和湄煜小妹的样子了，想来她们转世轮回，已经在这世上又开始了新生吧。当年离开天庭去接素楝姐姐，原本是因为父亲怕母亲孤单。那一日，在飞往灵岛的天马车驾上，她还畅想着和姐姐一起在天庭生活是怎样的。没想到，那竟然也是自己在天庭最后的时光。后来，她和素楝姐姐确实在灵岛上度过了相亲相爱的姊妹时光，也确实在饕餮山离别之后自顾不暇再无音讯，甚至有一段时间，她听说素楝其实是妖界的公主……可是在她心中，素楝早就是她的亲人。当她再次看见素楝时，她们彼此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她们是一生一世的姐妹。
这是瑰云到安济坊以来，最安宁的一个早上。不用担心大殿里的移尸，也不担心阿梓和城民们，有姐姐在身边，一睁眼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和安全感。
“妹妹在想什么？”素楝闭着眼睛，她感觉到瑰云的目光。
“我在想，这样好看的人儿，将来是谁有福气。”瑰云说完抿嘴笑，素楝有些害羞，不敢睁眼睛，睫毛一闪一闪。
瑰云有心逗弄，“昨晚我可全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素楝努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阿梓给自己倒一杯，自己便喝一杯，连虞瑾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