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楼东风吹不过(3)
远远地,似乎是凌波赶来了。他不紧不慢,当属下通报昭月和华璎来府时,他都没打算过来。要不是华璎闹腾的厉害、昭月眼下又代表着伏夷王府,他也不会出来应酬。
原来,华璎说他的“贴身侍女”不见了,而且是在王府不见的。
凌波心想,这简直就是无中生有、恶人先告状。但是,眼前这位大爷惹不得,如今正是伏夷拉拢妖界的时候。不能主子前脚有求于人,后脚他就把别人的爱子给得罪了。可这位爱子虽然得罪不得,利用一下总没事。
于是他上午便打起了他身边那丫头的主意。作为情场老手,他一眼看出来华璎对那叫青鸟的女子有情,便在那丫头不知好歹闯入后院时未加阻拦,并且放任她发现小院。
果然这女子不是一个内廷侍女那么简单。
凌波原本想以此女为筹码,多少能在华璎处得到些助力,但目前看来这华璎并不是个软柿子。拉着昭月竟带着王府侍卫就冲进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凌波造反了。
也罢也罢,事情闹成这样,凌波也就只能息事宁人了。
凌波一来,所有人都围着此三位贵人打转。凌波亲自出面,解释这是个误会,让手下回去,各退一步。眼看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素楝探出头打探,周围再无一人。她回过头眼神示意,虞瑾点点头,二人迅速飞出,朝外院方向而去。
华璎在说话的时候就就一刻没停,摇头左右转,他想素楝肯定躲在附近:刚刚他看见一群人在这里找人。刚一转头,就瞄见了那两个黑影,于是华璎特意提高了说话声,还拉着凌波的手,往内院走,说是要和凌波喝两杯。
凌波抬头看看月亮,估摸着时辰,他实在不愿意再和华璎纠缠,只得推说劳累,便要送华璎出去。
华璎估计那二人早就出去了,便跟着凌波,推推嚷嚷,朝外院走去。经此一闹,大家都疲惫不堪,很快都陷入了安静,除了那小楼一贯的守卫。
然而虞瑾和素楝却并未出去。
他们穿过那片树林,到达广场,却发现那广场比来时更亮了。和之前来的时候不同,广场上有一些人来回走动,似乎是在搬东西。为了不被发现,虞瑾和素楝一左一右躲在了神像的肩膀之上,看着华璎昭月和凌波一行,被侍卫们簇拥着出现又离去,直到一切恢复沉寂。
很快那些来往搬东西的人再没经过,素楝和虞瑾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就在此时,远处竟然传来一曲琵琶音,时而优美悠长,时而刚劲短促,素楝和虞瑾忍不住对视,两人都听出来了,这是一曲《浪淘沙》。
人世不平、命运坎坷、怀才不遇之人最爱此曲。
素楝想起白日里的戏台,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她拉着虞瑾,起身往前飞。虞瑾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亦是十分相信素楝,便跟着她往前。
二人藏身在庭廊深处,戏台上凌波的身影清晰可见。看来送走华璎和昭月之后,他并没有返回内院,而是来到了这里。他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那身衣服,直接坐在戏台上,怀中抱着的正是一尊琵琶样的乐器。可是,那琵琶似乎并不是用手指来弹的,而是用的“拨子”。音乐声正是激越之时,素楝听得心潮澎湃,直直地盯着那凌波,颇有痴迷之意。原来这凌波仙力深厚,全情投入弹拨乐器之时,竟有摄人心魂之力。虞瑾暗道不好,忙抓住素楝的手,浑厚的仙力注入素楝体内,素楝突然感觉到神清气爽,这才注意到,自己一个不留神,竟被这曲乐声给蛊惑了。
虞瑾示意她暂留此地,黑色的身影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游走在游廊的屋顶角落,终于顺利到达了湖心亭,也是青莲盛开的地方。在这里可以更清晰的看到戏台上的一切,确实没有旁人,只有凌波一人。
琵琶音也在这时候戛然而止,虞瑾忙隐身在亭子后面。凌波将怀中的琵琶小心翼翼地放下,手里拿着那“拨子”。虞瑾自从眼睛复明之后,视力绝佳。加之这个位置并不太远,方向又正好,虞瑾一眼看出来,凌波手里的“拨子”似乎不太寻常。
那拨子似乎并不是木质,在淡淡的月光下,莹亮柔和、幽光沉静,散发着一种华贵又质朴的气息。凌波似乎是要将那“拨子”给收藏起来,他轻轻地擦拭着,又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虞瑾于是得以看清楚它的形状,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拨子”,而是一枚龙头簪。簪子比寻常女子用的要长许多,除了顶部的龙头,其它部分几乎没有纹样,设计十分简单。
不知为何,虞瑾突然想起了白日里封夫人头上的凤簪。
凌波将那簪子擦拭过后,贴身放在了怀中,是以让虞瑾不得不打消了“借”过来看看的想法。眼见凌波起身,虞瑾以为他准备离开了。哪知他起身之后,整理着装,突然对着那湖心亭行了跪拜大礼,拜了三拜。他的身子本就肥硕,起身再跪下对他来说没有那么容易,但是这三拜却是恭恭敬敬、一丝不苟,连虞瑾都感受到了他的虔诚。三拜刚完,远远地听见路上有打更的声音,正是鸡鸣时刻,二更天。
做完这一切,凌波起身便准备离开。他拿起琵琶,从戏台后涌出了十几名侍女,正是刚刚搬东西之人。原来此处,竟不止凌波一人。
他们忙到半夜,就为了给凌波创造一个“完美的舞台”。
远远地素楝也看到了,她连忙将自己藏好,以免被发现。待这帮侍女簇拥着凌波离开之后,虞瑾才返回素楝所在,二人心有灵犀,一并跃起至屋顶,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素楝朝着华璎所在之地飞去,虞瑾默默地跟在身后,二人谁也没说话。眼见素楝落在了华璎小院的屋顶上,虞瑾也准备返回,院中却有声音传来。
“半夜入门却连招呼都不打,此非君子所为啊,舒公子?”原来是华璎,他似乎早就料到虞瑾会来,便在这小院等候。
“舒公子”这个称呼,恍如隔世。华璎在氓山时,常常这样称呼虞瑾。这些年来,虞瑾再无见故人,他倒好像已经忘记自己的这个称呼了。
素楝却是已经从那屋顶上落下,站在院中,看着华璎,似乎是在嫌弃他没事找事。要知道,自己并不愿意跟虞瑾多有牵扯,尤其这三更半夜的。
虞瑾立在檐上,并未作答。似乎是在等华璎先说话。他还记得饕餮山上二人合作,但是却不知为何华璎的话中似乎包含着敌意。
想想自己并未有得罪之处。
此时他身居高处,俯身看那院中的二人,虽二人位置相隔甚远,但是却十分般配。华璎的话虽然是对他说的,但是眼神却一直在素楝身上。
虞瑾当下了然。但他并未作他想,素楝不能和自己在一起,是命运捉弄。但是她最终和谁在一起,虞瑾却不能替她计划。所以,他并未有打算,要将素楝“托付”给某人。但是,既然有这层关系,不论其它地方有何分歧,有一点倒是共同的——救素问仙人出来,想必华璎也有此意。
于是虞瑾决定留下来,他也早就想将心里的计划跟华璎、素楝商量一下。于是他便大大方方的落在了院中。这才发现院中的一丛花架之下,华璎早就备好了茶水瓜果,连凳子都摆好了三个。
这家伙,真是算准了自己。
“既然三公子都准备好了,在下要是就这样走了,确实有些不识抬举。还要多谢三公子刚刚救命之恩。”虞瑾指着那备好的小桌笑道。二人仿佛又回到了万蜃楼风波处相谈甚欢之时。只是彼时,他们的牵绊还没有这么深。
“不必谢我,我本来也不是去救你的。”华璎想什么便说什么,在虞瑾面前,他无需伪装。
华璎和虞瑾说着话便坐了下来,素楝看了看二人,也坐到了留下的那个空位之中。三人有一种默契,今日此聚似乎早该进行,不然也不至于造成刚刚那种局面。而三人也心知肚明,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救出素问仙人。
“可否直接上达天听。求天帝网开一面?”素楝问道。她早就想过这个最直接的方法,只是以她的身份,无法达成这个愿望。天帝如今基本处于闭关的状态,最近半年以来,除了伏夷,再没有其他得见天颜。
而华璎从来没想要去求人。在他看来,既然人关着,那就把她救出来。关在天牢,就打破天牢,关在地狱,他就砸开地狱。对于从小摸爬滚打见惯残酷现实的华璎来说,毫无筹码的乞求不过是自取其辱,无异于将自己的命门交到别人的手上。
虞瑾和素楝一样,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自得知素楝来天庭救人,他便有将此事告知贺儇,请求其能助一臂之力。但贺儇似乎自从上了天庭便没了消息,他也是前日才接到贺儇传信。
贺儇的情况虽然不容乐观,但好歹有进展。贺儇进入天罡城不久,天帝就得了消息。对于这个弟弟,他感情复杂。在外人看来,这个弟弟在栖心崖悔过三千年是罪有应得。但是对于真正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他宴平才是应该被关禁闭的人——虽然这些年,那些知道真相的人都主动或者被动的闭了嘴,但是他心中始终是不安的。
贺儇在圣母元君玖容的康宁殿里住了三日后,便奉诏进了天帝宴平的乾元殿,之后再也没有出来。圣母元君心急如焚,再也不顾天帝的禁令,跑到乾元殿大闹几场,但是贺儇王殿下还是没能出来。这件事被天帝封锁消息,几乎没人知道,虞瑾也是贺儇传信给他之后才得知的。
好在贺儇并无大碍。他在信中详细叙述了天帝的态度。贺儇道天帝多疑,对于从前知道往事的旧人,或者旧人的家人,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就比如西华山君的妻子花素问。但是贺儇怀疑,这些都只是表面原因。贺儇如今被天帝以侍疾之名困在乾元殿无法出来,他冒死进言,说明如今六界局势,但他对于关于六界动乱的担忧,天帝似乎并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其越俎代庖。贺儇道他会尽力让天地改变主意,嘱咐虞瑾小心行事,重点关注伏夷,看看这背后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虞瑾在这天界也不是完全的自由人,要想知道伏夷真正在干什么,就只能从封凌两家入手,于是这才决定和两家人来往。但凌家似乎软硬不吃,虞瑾才夜探凌府,也才会和素楝碰上。而跟让他着急的是,贺儇告诉他,天帝似乎对花家深恶痛绝,加上最近反对天帝的声音时而有之,很可能天帝要将花家作为典型,杀鸡给猴看。
这下就麻烦了。
如今天帝大权在握,连圣母元君的账都不买,伏夷虽说甚得宠幸,但也是建立在事事附和的基础上,实在是不可能帮素问仙人说话。
而另一方面有个好消息,虞瑾借助尤秦的关系和人马,打听到了关于天牢钥匙的事情。这原来是天帝最秘密的事情,但是最近因为精神不济,便交给了伏夷,又指定让封家掌管。据说这钥匙有两把,在伏夷的争取下,凌家和封家各掌管一把。这样一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人救出来,那就只能找到钥匙了。
虞瑾并未告知全部事情,只挑与素问仙人有关的和素楝以及华璎说了。素楝的心沉了下去,看来只有劫狱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可是如今连大牢里面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想到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却还没摸到天牢的大门,素楝不禁有些沮丧。
虞瑾和华璎都注意到了素楝的情绪低落,二人却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大约,只有真正将人救出来,素楝才能有所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