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半生一路阴崖雪（5）

    那大汉打量了他几眼，“年轻人，如果你想好好活着，就什么也不要问。若你真的有命回到你原来的地方，也什么都不要说。”他说罢不再看虞槿，就要踏入那岩洞去。

    可是那岩洞石门刚一开，小女孩就跑出来了。她一下子冲到虞槿面前，想去拽他的手，却不料此时虞槿已经在向上攀爬，她只好拉着他的裤脚，眼巴巴的看着。

    虞槿对着她笑笑，又看了看那望不到底的山崖，那孤独的老树，和装作很凶的大汉。他可以就此离去，但是他会良心不安。眼前的孩子是有多么孤单，才将第一次见面的人当作朋友，片刻便能建立友情，不过是因为过于孤单。她原本应该有热闹、快乐的童年。

    “我不知道为何你父女二人要在此独居，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他说罢，便小心移动脚步，回到了那小小的平地上。那孩子见状十分高兴，上前便抓住他的手不再放开。

    “如果你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就不会这样说了。”那大汉言辞中似乎有很多无奈。

    “那你就说服我，让我知难而退。”虞槿答道。

    大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缠在他身上的孩子，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他将地上虞槿未曾吃完的黑团子和水端起来，转身进了石门。虞槿在外犹豫了片刻，那大汉又伸出头来，“还不进来？”

    虞槿弯着腰进了那低矮的石门，门一下子合上了。

    这山中果然阴暗潮湿，并无烛火，唯一的光亮便是那石缝中透进来的月光。一点一滴的镂空，长长短短、扁扁圆圆，若不是在这闭塞山中，却也有几分宁静意味。那孩子见虞槿也进来，知他不会离开，这才放开手，呼啦一下子跑到那“窗”前，将一根手指伸出去，再回头看着虞槿笑。

    虞槿恍然大悟，难道她就是那只“虫子”？

    可是，那是发生在离山顶不远的事情，绝不会是在这里。那孩子似乎是看懂了虞槿的疑问，她往里面走去，大汉他跟着那女孩往里去了，似乎也不拦着虞槿，虞槿连忙也跟进去，这才发现原来里面别有洞天。本来那石缝透进来的月光是很难照到里面的，但里面竟比外面更亮——这里面竟是空的，约莫有三间房屋那么大的场地，直通向那高远处。虞槿向上望去，看不到尽头的高处，似有天光透入。因为极高极远，虞槿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像是倒立起来在看深不见底的山崖。

    这“山崖”上长满了粗壮的藤蔓，叶子葱葱郁郁，一直向上攀爬。小女孩看了虞槿一眼，纵深一跃便抓住了那藤蔓，再一跃已是丈高之远，几停几跃，瞬间就只见一个小点直至不见。虞槿回头看那大汉，他无奈的摇摇头。

    少顷，又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是她又下来了。落地的同时，小女孩将从衣袖中掏出一朵小小的白花，向虞槿奔来。虞槿想，如果有什么能能净化世上的污浊，那就是她此时的笑脸了。

    “薛瑛，不要胡闹！”大汉喝住她。她退了几步，再看看那大汉，一溜烟不见了身影。

    “你也看到了，过了今日你就走吧。”那大汉对着虞槿道，“今日让你进来不知是对是错，但是若你现在还在外面，那必定此时已经没命。你也不要问我问什么，我也不会说。”大汉看着小女孩消失的地方，喃喃道。

    “你没想过要出去吗？如果你不想，她也不想吗？”虞槿问道，原来，那个孩子叫薛瑛。

    “怎么不想？你也看到了，她就是这样长大的，你算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外人’”。大汉说。

    “我刚下山她就发现我了？石缝中触碰我的是她，那一双双眼睛也是她？”虞槿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她大概是爬上去玩耍时发现了你。但是那眼睛却不是她。这藤蔓是长在里面的，到外面还有些距离，不是每一处她都出的去。”大汉答道，“我猜你也想到了，这里不止住着我们。”

    原来如此，虞槿恍然大悟。“所以后来她才找到我，没让我去找那些挑水的人？”虞槿问道。

    “是的，你若去了，可就再回不来了。”大汉叹道。

    虞槿想问为什么，但是大汉似乎不愿意多说，转身出去了。虞槿默默地不再说话，也退了出去。崖缝边，薛瑛对着月光，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她不会说话，虞槿早看出来了。他走近，看到那墙壁上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似乎是她的名字。

    “你会写字？”薛瑛看着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是我教的，我不认得几个字，就只会写这几个字，因此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大汉远远的坐在那里，似乎是在捣鼓树皮一样的东西。他见虞槿看着他，接着说道，“我叫朱枫。”

    “在下虞槿。朱大哥，她不是你的女儿？”虞槿问道。

    “不是，是我捡来的。”朱枫答道。

    “我看她似乎不会说话，我略懂医术，不知可否准我看看？”

    朱枫似乎是有些惊讶，点了点头，虞槿便过去了。他远远看着薛瑛开心的样子和虞槿温柔的面容，突然生处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或许，或许薛瑛还有活路。

    明日就是薛瑛六岁生日，生日一过，他和她都要上路。虽说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但是在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亲的人了。因为她，他多过了六年快活日子。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自私，如果不是他，她的生命或许短暂，但绝不会凄惨。虽然她不会说话，但是她和世上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聪明善良，可爱淘气。

    她不该这样活着。

    他曾无数次后悔自己因为贪图一时快乐，而最终坠入这人间地狱。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惩罚，而薛瑛是他唯一的救赎。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虞槿看了看薛瑛的喉咙、听力并无异常，脉象稳健，并无任何隐疾。看来她不会说话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缺少说话的环境。这朱枫看起来也不善言谈，沉默寡言……只是不知他为何会严词拒绝跟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