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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悔恨灼灼催郎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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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此时,远在大陆西北的素问却无心欣赏这夜色,并不是这里的山不美。

    姑射山,在这西北,在这中原,在地下,在天上,都是数得上数的名山。这里尤其出名的是紫杉林和桃花涧。那笔直参天的紫杉是树中的佼佼者,据说上古时期便已生长在这里。它们挺拔秀丽,虽树叶呈针状,却结美丽的红果。就像这山的主人姑射仙子一样,英姿飒爽,温柔美丽,独立坚强。山麓有一条河,名香溪。这河的两岸长满了桃树,春天的时候远远望去,一片红云,灼灼其华,与那山上的紫杉林风格完全不一样。一个妖娆,一个孤高。据说,这里本来是没有桃花树的,许是姑射仙子一时兴起才有了这略显艳丽的风景。这样一来,反倒是周围的乡民们得了好处——因这香溪从此便盛产桃花鱼。姑射山虽是仙山,山麓却是对外开放的。初时,尚有仙子来打理这林子,可后来不知为何,这林子就荒芜了。现在也仅仅是春夏有人来这里看看,观花花零落,捞鱼鱼已绝。这林子虽然荒芜,主人却只是放任不理,并没有要连根铲除的意思。到如今,这些稀稀落落不成样子的树,与那茂密挺拔的紫杉林的确有些格格不入。正当盛夏,那桃花全落光了,间或挂着几个青涩的果子。暴雨后的溪水浑浊不堪,夹杂着树叶和残枝。春日里看桃花的人常常赞不绝口,想来很多人也只是循着名声,不愿诋毁。若真的有灼灼芳华,那大概也只是春日的盛情而已。

    素问穿过这片桃花林,站在姑射山的入口,入山门匾是她记忆中的风格,质朴简单,四个大字:人间姑射。素问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师妹,是她要离岛。那时的她罕见的脆弱,一点都不像当初在南海见面时跟她争执的那个“泼辣”女子。

    “我叫尔朱林樰,是上古仙人的后代,咱们比试比试,赢的才能当师姐。”她那时正当青春,水灵灵的一个人,却一见面就对她拔了剑。她最终输给了自己,叫了自己师姐,也真的就从此把自己当作了姐姐。

    “你可以叫我林樰,也可以叫我尔朱。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师妹。”她的声音似乎有些负气,但是后来她才知道,她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说,她总是要求别人叫她的全名,尔朱林樰。

    尔朱是个骄傲的人,不轻易低头,爱恨分明,向来只按自己心意活着。

    她应该时恨自己的,素问心想。要不然,自己在这里等了三天三夜,她也没出现。是啊,她早该想到,师妹不会见自己。很多年前自己也来过这里,也是等了很久,尔朱也没有见自己。

    她恐怕是这辈子也不会见自己了。

    晨光微曦,她隐约听见了桃花涧的流水声,她早就听说这里春日的桃花是最好的,但是却从未见过,恐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了吧。但是她去过紫杉林,她和尔朱在那里散过步,草木的清香和那海岛完全不同,没有一丝潮气,夏天带着阳光的干燥,冬天带着北风的清冽。那是她们最自由的少女时光。

    从她踏进山门的那一刻,尔朱就该知道自己的来到。她可以硬闯,因为这些结界其实就是儿时他们常常一起玩的游戏,尔朱从不在自己和其他人之间设置眼睛可以看见的墙,她常说,真的壁垒,即使法术再高强也不可能越过。花素问欠尔朱林樰的,这辈子也无法还清,但她已没有时间再等待。从怀中拿出早已写好的信,素问略施小法,一只小鸟便扑楞着叼走了。她对着山门拜了几拜,行了同辈间最郑重的礼仪,转身离去了。

    远远的紫杉树梢,有个女子,穿着烟雨色的长裙,远远的望着素问走出这山林。那背影略显佝偻,早已不再是多年前那个自信美丽的花家长女了。相比于自己,她好像更苍老了。她不是不肯原谅,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好不容易收拾好破碎了一地的心,她不想有任何人任何事让她再想起从前。那样身不由己、心不由身的日子,她实在不愿意记起一分一秒。她只想安安稳稳过好现在的日子。

    她看了看紫杉林下的桃花涧,皱了皱眉。是时候该处理掉了,这些花也存留的太久了。以前怎么没发现,那些娇弱艳丽的花朵,原是和这挺拔的紫杉不相配的。来年,这世上便再没有这桃花涧了。她伸手,那只小鸟停在指间,放下那封信,便化作一片树叶飘远了。这是她们以前常玩的游戏。唉,以前,从前,她又想起来了……

    她并没有打开看,只是折好了揣在怀中,飘然远去了。明日,她要去栖心山找贺儇那小子,上次下棋输了他三壶好酒,如今荷花酒刚成,正好兑现承诺给他送去,顺道再去切磋切磋。

    不论是人是仙,活着就免不了做些俗事,可是她要参与哪些俗事,应该由她自己说了算。眼见着师姐的背影消失,她转身踏着晨光,飘然远去,仿佛没有一丝留恋。

    素问从姑射山日夜兼程,赶往南海。尔朱林樰,人如其名。她这真的就像那白雪覆盖的森林一般,纯真却不容易撼动。只是这一趟本就为了弥补而来,自己前途未卜,她需要没有遗憾,才能没有顾忌。如今,她只能去南海求师傅了。

    去南海的路再熟悉不过了,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这海上无踪迹可循,像是一只猛兽,等着猎物入口。稍有不慎,便命丧大海,再无生还可能。可是,对于素问来说,大海就如那有地图的大地一样。

    师傅倒是很快让她进去了,南海仙人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看着眼前的徒弟,她有些难过。这么多年来,她最引以为豪的大弟子从分别就再未踏足南海。她能明白她的苦衷,可是她又有私心,希望她永远是那个活泼灵动的少女。可是,那个少女,如今看来竟比她还苍老。此时的她正在行跪拜礼,她拜了又拜,是在行这世间最重的礼仪。南海仙人有些不忍,她知道这个孩子曾经做了一些错事,但是既然她知道错了,做师傅的愿意原谅。这些年,这孩子兢兢业业,她能看出来,她是真心悔改。只是,常年的操劳,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这孩子的阳帽与其年龄并不相符。按道理说,徒儿这个级别的仙人,不应受到岁月之力如此严重的反噬。她想替这孩子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是,她甫一近身,素问马上就往后退了一步。

    “徒儿不孝,这么些年来没来看过您。今日来,是想求您一件事。”素问依旧是匍匐下跪的姿势,不知为何,南海仙人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知道你的难处。我也知道你对师傅的心,不然你也不会把信风交给我教养。只是那孩子,我也没料到……唉,不说了,你起来说话。有什么难处,师傅自然是帮你的。”

    素问抬起头,眼中有泪水。这么些年,花家只剩她一个顶用,家族荣耀、丈夫儿女,她好像都没有做的很好。可是,她还是要坚强,因为她是整族人的支柱,她是素楝的依靠。可是,在这里,她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看着面前如父如母的师傅,她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浊泪沿着那不再年轻的脸慢慢流了下来。

    南海仙人见状有些不忍。她走近,将素问搀起。“虽然岛上事事需由你操持,但是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这次来就多留几日,师傅给你瞧瞧,带点丹药回去。”

    “师傅,此来就为求您一件事,我想将一人托给您照顾。”素问恭敬又诚恳,眼中满是期待。

    “如果为师猜得不错,应该是你那宝贝孙女岑素楝吧。”师傅笑笑,“她自小灵岛长大,听闻你也没有刻意教她法术,既不为拜师,跟着你岂不是更好?”

    “师傅,有些事情我不能现在告诉您。不日,我将赶赴天庭,想必师傅也知道这天上对花家的态度。我不敢冒这个险,交给她父亲我也不放心。如今,能托付的唯有您了。我知道,您素来和天上这些人井水不犯河水,但请看在您一手带大徒儿的情份上,就答应我吧。”素问苦苦央求。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不必再下跪,我答应你就是了。”南海仙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想来天上那小子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就算有错,又关你那孙女什么事情?说起来,她母亲也曾在这里待了些时日,我们也算有缘了。”

    “有师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回去就遣人将她送来,师傅只保全她一人即可,我欠这孩子的实在太多了。”素问对着师傅再拜了拜,“得了您的承诺,我这就上天应召了。”

    南海仙人看她样子坚决,也不再挽留。只吩咐下人备了些养颜补气的丸药带上,亲自送她出门了。她看着素问远去的背影,不禁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如今她再无后顾之忧,会不会做出些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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