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半夏意带秋凉(3)
“那,你真可得感谢我哥了。也该跟你朋友讲讲,把我哥描述的,这么……”虞梓似有些不瞒,刚刚那老头,竟然说他芝兰玉树的哥哥,是全天下最为貌丑之人。而他这个傻哥哥,一反常态来听说书,并且出手比他还要阔绰?当然,热衷于着书立说,成为大诗人的虞梓不会想到这一切都和素楝有关。而素楝确实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况。
素楝刚刚一直担心被张开发现,加上华璎神秘莫测的态度,光头李今天的表演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哎呀,糟了,她猛然记起,今天光头李的开篇词是“氓山秀春日酒解乏,神医怒万里莫言伤”。她隐约记得几个词,大致讲的是这氓山神医发怒的故事。至于为什么发怒,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她不是没想到今日这李老头会接着讲神医的故事,只是按约定他不会亲自来,而且李老头向来是神医的崇拜者,断不会有什么不妥。只是,偏偏正主在这里的时候,他讲人家发怒,还说人家是全天下最丑?
光头李啊光头李,幸好你今天溜得快。素楝心里暗道这人运气可真好。她悄悄地看了看虞槿,他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气定神闲。
“不过,这人倒是有点见识,知道这氓山神医是全天下最讲理之人。即使是发怒,那也是事出有因啊!”虞梓又说话了,“只是他还是差了一点点,这不管是春日还是冬日,若有人在氓山饮酒,那定是我啊。”
华璎看了看虞槿,又看看虞梓,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我就说呢。我认识地舒兄可不是那纨绔模样,也不是那因为醉酒模样被人瞧见就发怒就忘记自己本职工作的人啊!原来是令弟干的好事啊。”华璎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他看着虞梓笑得意味深长。
“喝酒的是他,发怒的确实是我。”虞槿笑着说,“原本师祖最爱绿梅酿的酒,我去年冬日存了些,备着今春祭礼供奉。哪知,都让这小子喝了。其实,也没生气,”虞槿微笑着看着虞梓,眼神中没有一丝责怪,“只是因为赶着去那北国边境奚柏山看看有没有梅花可采,不能和往年一样进行春日例诊而已。本来是件小事,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了。”
虞梓觉得自己的哥哥今日莫名话多,行为亦有些反常,而且较往常热情了许多。这种小事,他原本不予辩解的,亦不关心别人看法。他原本是那水中之月,光如涟漪,虽明亮,但一碰即散。今天,他倒有些像太阳了,他觉得他的笑不仅明亮而且带着温度,他也会为自己澄清,为自己着想了。
也许是医圣的光辉掩盖了素楝的眼睛,她倒觉得虞槿一直是温暖的,从见面那一刻。不,从她第一次从光头李那里听说的时候就是。她仰头听他解释,十分专注。她一定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光头李,让大家都来了解不一样的虞槿。她想,虞槿出生在名门贵府,又在氓山跟高人学医成长,看他这温吞和善的样子,在这鱼龙混杂的海岛待着,又跟这样,华璎这样的人在一起,会不会被骗?菩萨有菩萨心肠依旧在这世界混的人人景仰那是因为其他人都知道他是菩萨,仰望着领受他们的恩情。而眼前这位,只是一个凡人,不知人间疾苦,不明世间凶险,菩萨心肠也许会让他受伤。要在以前,素楝总是相信好人有好报,天道有轮回,只要行善,必然会有好的结果。可是自从珠珠家飞来横祸,朋友相继失踪,天各一方,她就不再盲目相信了。善和爱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但是首先要有能力保护自己。不分对象和环境的善未必是善,懦弱的善也不是善。勇气和智慧兼具的施善者,也是真正的善人。
可是当前,她并不清楚虞槿是哪一类善人,所以她要保护他。
可是,恐怕她现在自身难保了。因为张开此时已经上了楼,朝他们的桌子走过来了。
“哎呀,张爷爷,你总算来了。”她暂时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只能先发制人。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她充分理解了平日里阿婆让她低调的原因。
“我们快回去吧!我知道,要给你带这里的甜瓜子嘛,看我已经准备好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包瓜子来,对着这老者讨好地笑。
“在下虞槿,这位是舍弟,虞梓。”虞槿连忙起身行礼,恭敬从容。
“我也要自我介绍吗?”华璎显得有些玩世不恭,他知道张开的来历,实在是打不起精神应付他。但看在他时时呵护素楝的份上,“在下华璎。”依旧是那张脸,美得有点让人惊异。不过,张开并不惊异。这张脸,或者说比这更美的那张脸,他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了。两人面貌相似,性情倒是不同。那人当年第一次见面,即便自己还只是一只“乌龟”,也是恭敬有加,称自己为先生。
此处并不是叙旧伤情的地方,看来,要来的人终究是会来的。只是,今时今日,有我张开在一天,必然不会让你们有半分阴谋加诸这孩子身上。他看看素楝,依旧是那熟悉的笑,从小只要犯错被自己抓住,就会这样。他不忍心训斥,只是牵过素楝,并不理会其他人,径直走了。素楝在下楼时回头,看看虞槿,又看看虞梓,对着虞梓使了眼色,又点点头,虞梓立马知道素楝在说什么,开心极了。他刚刚以为素楝被家长带回去,以后再出不来了呢!哪知这丫头告诉他,让他在这里等候,她会回来找他。
虞槿眼睛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跟她约好了。他想着身后的昀颜和琴书,又听这弟弟依旧兴致勃勃要留在这寒夜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需得安置好一个,再来安置另一个。于是,他并不理会华璎和虞梓,先行告辞了。那华璎却是看到了素楝和虞梓打的哑语,他这次便来一回守株待兔。虞槿这一走正和他意,他需要先带此二人去见另外一个人。他看着那远远的深蓝的海,平静而美好。就像现在他的心情。只是这心情,不久之后就开始波涛汹涌了。因为这虞梓叫了无数的点心酒水,都报上了他的名号,而这样吃吃喝喝一下午,素楝并没有出现。也许,要等到天黑吧,华璎耐着性子安慰自己。
夜幕降临,海岸的船家都收工了。寒夜楼也快打烊了,这里从不点灯,只说书唱曲儿的戏台上有灯。这表演的人撤了,自然也就再无光亮。这里也没人催,也不关门——因为实在没啥可偷的,只是这黑漆漆一片,大家自然就都散了。虞梓倒是悠闲,出乎意料的没有抱怨。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盘瓜子。
“楼主,来一颗吗?”他顺手扔出去一颗。
华璎并不理会他,“很贵的,楼主,接住啊。不然掉下的可是你的钱。”虞梓笑得放肆。华璎还是不理会他。
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两位华服的翩翩公子,站在寒夜楼破旧的屋檐下,不时引来偶尔过往行人的侧目。渐渐的,浅浅的弦月出现了,星星也陆续点亮了夜空。夏夜的晚上蚊虫颇多,虞梓不停的拍打着,发出嗷嗷的叫声。时近午夜,他终于发出了抱怨声和叹气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往楼对面的客栈走了进去,“楼主啊,我可熬不住了,我先去睡一觉。咱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等素楝,记得来了叫我一声。”说完,他飞速奔向对面的客栈。
华璎看着他,心想,莫不是这素楝给了他什么讯号?反正他和素楝约好的,唯今之际,要想将二人同时带走,跟着他是最好的办法。于是他也紧跟着虞梓进去了。
而这边,琼花殿里,素楝依旧坐在台阶上,和张开数星星。今天一回来,就被封过告了状,可怜他在万蜃楼前等了好久没见自己,才回来报的信。瑰云虽然没有责怪自己,但是显然是极为担心的,她今日看着自己睡了才回房。而三个人商量在阿婆回来之前轮流值班,看着自己,今天就是张爷爷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回来认个错就能找机会再出去,现在她不能跟华璎还用虞槿失去联系,所以她暗示了虞梓。可是,如今都深夜了,自己还是被看的死死的。刚从房间出来,就看到了张爷爷。她不好意思,只说睡不着要看星星,张爷爷附赠了陪看的服务。
她好久没这样和张爷爷一起看星星了,她都快忘了张爷爷的故事讲到哪里了。不过,她现在并不是那么好奇以前的事情,因为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做。相比起想念从未见过父母,相比起顾影自怜自伤,她有朋友等着她救,她多了朋友需要她保护。最重要的是,她以为她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想,她以为只会在别人口中听到的故事,正在她眼前上演。她想亲自去感受那个她尊敬的人过着的生活,也许她还没意识到,她从内心认定并渴望保护这种从容的真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