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应襄收回手, 凝眉道:“比我想得更加严重。”
她示意唐潇换一只手,诊过后道:“珈蓝蜜蕊在短时间内能够加强你的筋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筋脉会逐渐承受不住,速度比我当初预计得更快。”
她站起身, 背手在屋内走了几步, 直到两人忍不住要问, 才继续道:“这我和楼墨说过……当年也是不得已, 若不用珈蓝蜜蕊, 你必死无疑, 但用了, 其实也不算救你。”
“你小时候的筋脉撑不住那般内力冲击,珈蓝蜜蕊相当于把你的筋脉变成了一个硬壳,让它在短时间不至于被毁掉, 可硬了的筋脉,是很难再拓宽、再恢复韧性的,你长大,但经脉并没有长大,只是被拉长了, 就会变得脆弱, 时间久了,在多次的强烈冲击之下,很有可能会……”
应襄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裴青轲冷静问道:“看脉象,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应襄看看唐潇,又看看她, 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可能不到两年。”
唐潇闭了闭眼。
怪不得,这几年内息□□的次数更加频繁,珈蓝蜜蕊药丸的药性也发挥地越来越慢。
娘和爹从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大概是不想让他担心吧。
小时候,唐潇还曾经好奇过,明明他已经好了,已经不再难受了,为什么还总要见应大夫。
后来应大夫不在了,娘依旧在找人问与珈蓝蜜蕊相关的一切。
原来,他从来都没好过,一直都走在绳索之上,身下就是万丈深渊,身周朔风冷雨,不知道哪一刻,情况就会更加糟糕。
唐潇其实是有些准备的,毕竟是自己的身体,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一些,但不知怎么,今日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能直面这个答案了。
也许是这些日子,第一次有了今后想去哪里的期待,也许是因为此时不在自己家中,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许是才见到瑞王,得知她原来没事,再下一刻就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
总之就是很抗拒。
唐潇强撑起一枚笑,“我……知道了,谢谢应大夫,天色不早了,我先……”
裴青轲道:“天色确实不早了,你先回慎王府。”
她提高声音,压住唐潇的话,对应襄道。
应襄点点头,走到门口,犹豫着又转身回来,“你们……也别不抱希望,不是说一定治不了,我想想……我查查,兴许会有办法呢。”
她越说越顺,对唐潇笑笑,“那时候你娘和我都以为你没救了,最后不还是想到办法,找到珈蓝蜜蕊了吗?凡事都不绝对,总会有转机的,是不是?”
唐潇脸上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点头道:“嗯……是。”
一看就是在敷衍人。
应襄心下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我这些年走南走北,是有些朋友的,你的事也一直记在心上,每到一处都多有问询,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替我向你娘问好……”
裴青轲道:“他是私下来得,唐丞相并不知道。”
“这样啊……”应襄道:“那就不用了,我先走了。”
应大夫还是和以前一样,仁者慈心,对待人都温和有礼,多劝慰、多体谅。
两年、两年、两年……
唐潇曲起手腕,压了压眼角,而后站起身,也想离开,“我也该走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不麻烦瑞王了……”
裴青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他走过身侧时,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能让我诊诊脉吗?”
唐潇转头看她。
她眼神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说他最多不过只能再活两年。
“天色尚早……”裴青轲道:“我勉强也算半个大夫,再说了,只诊脉不用药,你不用担心我是庸医。”
见他一直不说话,又问:“可好?”
“……好。”
唐潇坐回去,重新将手腕放上脉枕。
裴青轲视线落在他手腕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应襄的话,总觉得他手腕上略带青蓝的血管很脆弱,稍碰即碎似的。
她伸手,慢慢搭上去,几息后道:“换另一只。”
说是半个医者,其实并不算自谦。
她只于外伤一道有些天分,其他的多只是粗浅明白,远不如应襄,自然是诊不出什么的。
裴青轲收回手,道:“我觉得你没什么事,是健康长寿的脉象。”
唐潇上睫向下轻点,抬起时问:“真的吗?”
“假的。”
裴青轲像逗小孩似的,轻笑一声,“……真信了啊?”
唐潇还没有那么傻,摇了摇头。
裴青轲一直看着唐潇,直到把他看得不自在了,才道:“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唐潇:“……”
纵使现在情绪低落,但心下还是觉得无奈。
“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了,你现在才发觉,晚了点吧。”
“不晚,”裴青轲道:“其实我每次见你都有这种感觉。”
唐潇有些不服气,“我那时候也不是很小吧,再说你当时年纪也不大呀。”
她道:“十六,和你现在一样。”
十六岁。
少年初长成,满心意气,想做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觉得未来无限,笑起来的时候山河丘川,无一不在脚下,仿佛能平趟过世间一切险恶。
人不能折在这个年纪,任谁都会觉得遗憾。
裴青轲忽然叫他,“唐潇。”
“嗯?”
“我们给它个机会。”
唐潇不懂这个“它”指得是谁,“……什么?”
裴青轲认真道:“你的筋脉,我们给它两年的时间,让它自己长好,我觉得它不会不识好歹的。”
唐潇心忽然又跳得快了起来,却和方才在等应襄说结果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那时,是浑身发凉的,至于此时,则仿佛是她拉了他一把,将他从冰冷的世界里带出。
她语气温雅,“它若是不听话,我不会放过它的。”
接着凑近,笑着慢慢问:“公子信吗?”
看着他被应襄吓得苍白的面容渐渐染上漂亮的氤氲绯色,裴青轲没了方才那副略显浪荡的样子,坐直正色道:“两年时间,足够了,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的。”
唐潇用手背蹭蹭脸颊,声音有些软,“应大夫说……不到两年。”
裴青轲道:“那也够了。”
唐潇点点头,抿着的唇间藏着笑与释然,“我也觉得。”
毕竟他从前就已经有准备了不是吗?现在只是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而已,没什么可难过的。
如她所说,两年时间,足够了,做什么都足够了。
唐潇深吸一口气,吐出所有浊气,压在心口的沉石似风般散了,手撑在桌上,碰到一样东西。
那是他匆忙出门,一直握在手里的信。
裴青轲顺着他的视线,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唐潇没注意别的,一心都在信上,拿起来前后看过,问道:“……对了,你为什么写信叫我出门?”
人都去了,明明说一声就行了,居然只是给他送了封信。
裴青轲道:“不知道。”
“啊?”
看着那双睁圆的杏眼,裴青轲说:“许久没碰笔墨,想写几个字。”
其实确实没什么原因,只是想写信告诉他,而后在马车附近等他出来而已,没有任何其它想法。
唐潇一头雾水地点头,显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热爱文墨。
来此是为了看大夫,进来时也没心思细看,此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房间。
看摆设并不像是书房或是议事的地方,而是正经的卧房。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外室,右侧则是分立两侧的深红色木质到顶镂空窗棂,在往里,放着一架花鸟屏风,后面应该就是卧床。
唐潇迅速收回视线,没话找话,“看着有些眼熟哦……”
所以就多看了两眼?
裴青轲道:“你之前来过,自然眼熟,走吧我送你回去。”
接着起身往外走。
“来过?”唐潇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什么时……是我们在桃花林见过那日,果然是你救了我!”
在他第一次发现她把他当白家公子的时候,就曾经怀疑过,只是没有证据罢了。此时——
“救就救了,那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白府外面呢?还不出现,我以为是什么……什么特殊的东西救了我。”
裴青轲回身看他:“所以是谁救了你?”
唐潇:“……你?”
“我是谁?”
唐潇犹豫道:“……瑞王?”
裴青轲问:“你这是对瑞王说话的态度吗?”
不太是。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当她是曾经护着他的姐姐,哪怕知道她是瑞王,也没多少尊卑有别的想法,毕竟她对他也不像是一个王女对世家公子的态度。
直到济塔寺那日,她说:“今日一过,你我两清。”
两清就两清,有什么关系?
唐潇赌气地想,她以后在他眼里,就是瑞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瑞王。
哪怕她后来又送信来,说她是姐姐。
可自从得知她“旧疾复发”,十几日不见,总有些担心,再见的时候便没来得及把她曾说过的“两清”装进脑子,自然就忘了把“她是瑞王”的态度摆出来。
此时唐潇福身行礼,乖巧道:“参见王女。”
裴青轲也来了兴致,“行个跪礼给本王看看。”
唐潇:“……”
“你不要太过分……”
裴青轲不依不饶:“怎么,唐公子如此娇贵,见了皇室都不肯行礼吗?”
唐潇小公子确实娇贵……脾气上。
又倔又要脸面。
自己说当她是瑞王,那就绝对不肯主动改口叫姐姐。
他揪着衣角,缓缓低下身。
裴青轲一把扶在他肘间,隔着夏日不算厚的衣物,掌心温热。
她的眉眼恰似过往,蜻蜓点水般掠过一点温柔,像是找回了七年前,那个十六岁的自己。
她说:“小小,不闹了,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万字分三更或者两更发
下一更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