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身为大斐曾经数一数二的名医,应钦意之死不是什么隐秘,她知道也不算稀奇,唐潇没有多想,道:“没错,是应大夫。”
对于应钦意,裴青轲可不止是知道而已。
毕竟她的“死”,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前几年,先帝大约是觉得自己身体不像从前硬朗,开始满天下地找寻能让人延寿的灵丹妙药,应钦意以神医身份被召入宫,成为御医,其实就相当于变相地被软禁在宫里,为帝研药,拿不出便不得离开。
她做了个局,帮应钦意脱困,曾经的神医如今化名应襄,大概正在衡州义诊。
先帝虽然不在了,但这毕竟是欺君之罪,应钦意本就是个孤儿,没有亲眷少有朋友,便未曾恢复本来的名字,几年来一直以应襄的名字存世。
也不算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只不过少有人知道罢了。
裴青轲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的语气将秘密讲了出来:“她还活着,我给她写封信问问,若是可以,让她来丰都见见你,给你诊脉后再用药。”
唐潇放下手中的茶杯,眸中肉眼可见泛起涟漪,“应……你说她还活着?”接着笑道:“太好了,娘说应大夫是个特别好的人,仁者慈心医术高超,听闻她逝世的消息,我还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是为应大夫而难过,当然了,也为了自己。
他惜命、很想活下去,不想受折磨,应大夫活着,起码还有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的期望。
听说她逝去的消息时,他难过几天后,就放开了。
于应大夫而言,受困于皇宫中,活着甚至不如死去——娘说的;于他而言,生死无常,如果没有办法,那不如好好活着,反正又不是一定会死——他自己想通的。
不过应钦意还活着,那当然最好,于她们两个人而言都是。
他笑起来的时候,周身的隔膜散去,好像又恢复成了再遇初时。
裴青轲指尖摩挲着瓷杯,“她到丰都至少要十几天,到时我告诉你,如果愿意,可以先和你娘大概说说,如果不愿意就先瞒着她。”
唐潇很快就有了决定,倒是没说出来,只是道:“好。”
喝完茶,裴青轲将瓷杯放下,“我先回府了。”
唐潇起身,送她……翻|墙离开,回屋之后,重新站在桌前,打开暗格,想着这些画一直在这里放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可。
裴青轲回府没多久,刑部的人便来请。她没有去刑部,只是将救人前后发生的告诉卫青延,让她回去复命。
人走后,立即写了信,让人送去衡州。
有唐丞相的指点,祁朗也明白了该从哪个方向查。
活人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不代表不能从死人身上“问”出点什么。
刑部的人也不是酒囊饭桶,前些时候在丰都城外刺杀证人的那一拨人并没有全部逃离,还是被留下了一些,但被困的那些人知道逃不开,就地服毒,一点都没犹豫。
和瑞王送来的两个人的死法确实有些像,且都是身上没有一点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等人途中,唐楼墨撩袍坐下,端着茶,慢慢道:“我听说卫青延带人回来的时候,在城外遇到了百余好手?”
“是,卫青延带队二十人,但埋伏的人太多,她们只杀证人,并不恋战,虽杀了二十余人,活抓四人人,但那四人在被抓后立即服毒自尽了。”
唐楼墨点点头,表示知道,未再多说什么,瑞王久等不来,她索性便不等了,和祁朗说告辞后,回府处理公务。
裴青轲本不欲再管朝堂的事,直到晚间,有人送来一个人,一个性命垂危,活着看上去和死了没多少区别的人。
正是被派去永州查案的裴沐遥。
她面色苍白,紧紧闭着双眼,除了胸口插着一只断箭外,四肢及腰腹都包着白布条。
有人为她治过伤,但是能力不够,才将人送来瑞王府。
“这伤离心脉太近了,”郑襄站在床边,皱眉看着,“依从她身上别处取下来的箭矢来看,那上面还有不短的倒钩,我没法取。”
她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继续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姓应的了,但衡州离这里太远,短时间内赶不过来,这位估计是……撑不到的。”
裴青轲俯身,仔细诊了脉,又看了她胸口箭伤的位置,再拿起已经取出的两枚箭矢细细观察形状,而后将箭矢扔回盆中。
金属碰撞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房内格外清晰。
声音很沉,“绝对撑不到,准备东西,我来。”
取箭要用的器具在一旁备着,裴青轲净了手,说一样,郑襄便递给她一样,箭矢靠近心肺,其上还有尖锐且细长的倒钩,只能一点一点剥离,若是太慢,出血又会太多。
她微眯了眼,毫不犹豫伸手在裴沐遥胸口点了两下,血一下止住了。
“这……她还受着这么重的伤,点心器旁的穴道就是在送她去见阎王!”一旁的郑襄见状低斥道。
裴青轲面色沉静,手下又稳又快,丝毫没有理会郑襄说的话,“剪刀。”
一、二、三……七、八,郑襄心下从一默数到八,就见箭矢已经被手法巧妙地取了出来,裴青轲将那东西扔入盆中,解开穴道,“止血的药和布条。”
郑襄早已拿在手上,迅速递过去。
裴青轲下手极巧,取时又点了穴道,后来止血也快,倒是没有出太多血。
裴沐遥还昏迷着,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看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
但基本来看,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裴青轲已然尽力,正拿布巾擦着手,视线还落在床上的人身上,“药都让她们熬了吧?”
“熬了,早就让熬了,一会儿就能好,”郑襄手中正拿着被取出的箭头细看,隔了会儿叹了口气,哼笑着摇摇头,“我到底是老了……有时候都忘了你这手下的治伤功夫有多么巧妙了。”
“治得多了就习惯了,”裴青轲道:“接下来用药调理,你我都也不太擅长,还是得应老来。”
郑襄撇撇嘴,没说话。
裴青轲转身出门,“你看着她,我走了。”
“嗯。”
刚出去,就见门口跪着一人,一身纯黑色布衣,满身的血腥味,看样子也受了不轻的伤,然而他直挺着身垂着头跪着,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抬头,面无表情地回看,也不出声询问。
正是一直跟着裴沐遥的侍卫,青松。
裴青轲方才进屋赶得急,看到他跪在这里也没来得及说什么,没想到再出来,他竟然还在这里跪着。
“她应该没事了,你下去看看伤。”
听到“没事”两个字,青松一直僵着的表情没有变化,直到听完整句话,才像刚反应过来似地重重呼出一口气,眼眶泛红,哑着嗓子道:“多……谢瑞王,青松护主不力,主人伤好之前,不配治伤。”
裴青轲看他异常坚定,回身推开门,高声对郑襄道:“外面有个受了重伤的不去看伤。”
而后关上门,径直走了。
身后很快传来开门声,以及郑襄略带嘲讽的声音,“你要亲眼看她好好的?行啊,她好起来至少还得几个月,你就不吃不喝跪在这里看着,我倒要看看你命能有多长!”
主院正厅。
风颜和杨坨正在这里等着,见裴青轲进来,杨坨便道:“主子,在丰都城内对世女动手的,是卫将军李良的人,我们已经把李良抓了!”
“李良?和永安死的那个李成有什么亲属关系?”
“没什么关系,恰好是同姓。”
定成武将同文官一般,也分品阶,从可世袭的一品王、二品侯开始,而后是不可世袭的从二品大将军、三品车骑将军、从三品镇边将军、四品骠骑将军、从四品卫将军、五品中郎将,其下还有校尉都尉等官职。
之前来请她再去刑部一趟的卫青延便是一位卫将军。
裴青轲道:“一个卫将军的手下,不可能把她伤成这样,你说在丰都城内?”
“是,”杨坨面色凝重,道:“沐遥世女在大半个月前,刚一到永州就遭遇埋伏受了重伤,她们人数极多,一直穷追不舍,每次都是死手,世女一直躲避,也无法送信回丰都……”
因为刚一到便被埋伏,人又多,裴沐遥担心永州官员也牵涉其中,若是去官府可能就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便只能带着侍卫躲避追杀,一路从永州逃回丰都。
她本就受着伤,还在丰都城内中了埋伏,自然危险。
这些裴青轲想想就能顺出个大概,又问道:“先前在永州埋伏的,也是李良的人?”
杨坨面露迟疑。
裴青轲见状轻嗤一声,“她是畏罪自杀了?还是全都认了?说这一切皆是她的手笔,甚至永州死的那个监军,也是她杀的?”
杨坨道:“……都认了,她还说,唐丞相找到的证人也是她派人杀的。”
然而李良只是一个小小的卫将军,怎么可能有这等本事与能耐?
裴青轲声内没什么感情:“倒是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