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归元寺是丰都有名的敕建寺,寺庙处在城南凌安山近山顶的位置,归元寺建筑奇丽,寺内寺外风景如画,尤其是寺庙背后的忘俗崖。
凌山是一座山群,凌安山为其最高峰,南面是断崖,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一点坡度。
凌安绝险境,忘却尘世扰。
曾经有一代德高望重的归元寺主持灭度前留下此句,下代主持就将原本没有名字的断崖称作了忘俗崖。
忘俗崖绝险,甚少有人光顾,裴青轲亲自带人去的时候,崖边却站了许多人。
几日不见,裴嘉恒衣衫虽整,但面色憔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癫狂,她身边还有十几个侍卫,其中四个人手上都挟持了人质。
裴嘉恒手上也有一个人,她一手捏着人质的后颈,另一只手执剑横在他颈前,语速极快地吼道:“别过来,本王手上有唐丞相的儿子,策威将军府的正君和公子,还有柳尚书的两位公子。”
人生何处不相逢。
在裴嘉恒手上的唐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可巧了,他来探望在归元寺为已逝长辈诵经祈福的白正君和白穆,还没坐半个时辰,就被一伙人抓了。
他和白穆还好,没怎么受伤,白正君因为会些武功,和来人缠斗,本来都快赢了,谁知对面居然使暗器,简直不讲武德。
更巧的是,唐潇看向对面穿黑衣的姐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居然又遇到她了。
见裴青轲没什么表示,裴嘉恒又喊:“退后!”
被挟的都是朝廷肱股之臣的家眷,若是她不管不顾致使他们死在这里,多让朝臣寒心。
裴青轲看着人质,慢慢抬手,向后挥了一下,“退。”
除了裴青轲和裴沐遥,其余人均往后退了数十步。
裴青轲收回手,对裴嘉恒说了句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话,“皇姐,回头是岸,别再执迷不悟了。”
不说十分了解她的裴沐遥,连裴嘉恒都愣了一瞬,她这皇妹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当初她能信裴青轲要谋反,不外乎这位心狠手辣做事诡谲,对人一贯不留情面,她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劝人回头是岸这种事……裴嘉恒掐着人质后颈的手无意识收紧,“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唐潇还沉浸在姐姐竟然叫别人“皇姐”的震惊里,疼得皱了下眉,却一声没吭。
这种时候再说话绝对就是添乱。
裴青轲笑了下,慢慢朝崖边走去,“你我二十多年的姐妹,本王怎么可能害皇姐你呢?”
她这一笑,面上寒冰骤散,似微风拂过,温柔端方,无害得很。
裴嘉恒心中一颤,吓得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裴青轲,你别过来,否则我直接杀了他们!退后……再往后!”
裴青轲无奈退至比方才还远的地方,叹了口气,“放了他们,白家世代忠良,实乃我大斐之栋梁……”
听到这些,裴嘉恒简直气炸了。
“你竟有脸提‘忠良’二字?!本王信你才会从洛州赶来,没想到你——”裴嘉恒再也说不下去,她被左侧侍卫当喉划了一剑,喉间鲜血喷涌而出,当即委顿在地,没了生息。
侍卫对裴青轲和裴沐遥抱拳道:“幸不辱命,属下已将景王……”
“叛贼!我杀了你!”裴嘉恒右侧的侍卫一把推开唐潇,挥剑砍向杀了自己主人的叛徒。
裴嘉恒被杀之后,裴青轲已经在往崖边赶,但后续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她根本无法阻止。
一抹黑色急速掠过,冲出忘俗崖,转眼不见了踪迹。
崖边不见被劫持的唐潇,是侍卫那一推将本就在崖边的唐潇推了下去,至于裴青轲……
裴沐遥快速赶至崖边,单膝跪地,悲恸喊道:“青轲!”
裴青轲根本没空回应她,凌安山险,全因忘俗崖陡,那几乎是一面从上垂直而下的断崖。
裴青轲一直观察着他,在他被推下悬崖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冲了出去。
她在下落的过程运了气,加速接住了人,而后伸手抓住了一条藤蔓,虽然藤蔓瞬间断了,但好歹给了二人一些缓冲,还把她们带到稍靠近忘俗崖的地方,这里布满许多藤蔓和延伸出去的树枝。
裴青轲将他护在怀里,用身体和手触及那些枝蔓,想要尽量在落地前把速度减下来。
她受些皮外伤不要紧,若是她们急速落地,且不说小公子的骨头会不会断,光他的器脏都受不了,肯定会出大问题。
忘俗崖人迹罕至,悬崖侧面长满了延伸出来的树枝,裴青轲不顾自己,终于在快靠近崖底的时候握紧了一根藤蔓,那藤蔓没再断。
此刻唐潇正被裴青轲单手抱在怀里,她背靠着崖壁,背部和用来抓藤蔓的那只手早已布满伤痕。
唐潇自从被扔下悬崖,到被她抱住,甚至在她把他转了个身,独自受那些草木剐蹭的时候,都没有惊喊出声。
此时已经停下来,唐潇缓缓抬起窝在裴青轲怀里的头,他先大致看了看她的伤势,而后低头看向崖底,估摸了一下道:“还有百尺左右,但再往下崖壁上全是小灌木和草,你知道该怎么下去吗?”
唐潇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思路却很清晰。
他没空哭诉、也没有询问她的伤势或者感动地谢谢她救他。
姐姐看上去伤得很重,嘴角都已经有鲜血溢出,如今之际,尽快到崖底给她看伤才是最重要的。
裴青轲轻舔了下嘴角腥甜的血,“百尺?那就跳下去。”
说罢,还没等唐潇反应过来,裴青轲便直接放开了那根藤蔓,她足下轻点崖壁、灌木,以及崖底的大树,居然带着他站着落在了地面。
唐潇还来不及震惊裴青轲武功之高强,下一秒,她便直直地倒在唐潇身上,失去了意识。
唐潇一个男子,实在撑不住她的重量,两个人双双倒在草地上。
倒下时唐潇的后背剐蹭到了石头,然而他此刻根本顾不上背上火辣辣的疼,连忙爬起身去探她的鼻息,“姐姐……姐姐……姐姐……还好还好,还活着。”
唐潇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尽量忽略背上的疼痛,拿出帕子给她止血,他手下不停,任在崖上听到的几个词乱起八糟地在脑子里打转。
“皇姐”,“本王”,“裴青轲”……
她居然是皇家的人,怪不得当年不告诉他名字,只说叫姐姐就好。
裴青轲醒来的时候,除了感觉浑身都疼外,就觉得自己枕的这个枕头是真的很舒服。
香香软软,甚至还有温度。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嫩绿的草地,她正侧躺在“枕头”上。
隔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那个枕头就是小公子的双腿。
唐潇感觉到她动了,激动道:“你醒了,你晕得太快,我不会处理伤口,只能用手帕将血暂时按住,你手臂上血流一直不止,我就先拿衣服绑住了。”
这种时候,再想躲是不可能了,裴青轲慢慢问:“我睡了多久?”
唐潇:“不到一刻钟。”
她的身体是真的很强悍,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路撞着树摔下来,居然只晕了不到一刻钟。
不过外伤确实不少。
裴青轲暗自感受了一下,肋骨断了四根,手臂骨折,腕骨错位,背上腿上的划伤数不胜数,还有最麻烦的……
“姐……”唐潇下意识想喊她姐姐,但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再叫姐姐着实不合适,只能公式化道:“王女……有什么脱困的办法吗?”
裴青轲轻声道:“我胸口处有个类似火折子的东西,你拿出来。”
此时情况特殊,唐潇只能暂时压下羞涩,小小地扭捏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扒开她的衣服,摩挲片刻后找到一个圆管装的东西,“是这个吗?”
裴青轲侧头闭着眼,道:“嗯,你把红色那面朝上,然后拉一下引线。”
唐潇依言照做。
那是一枚信号弹。
信号弹升高了约两百丈,而后炸开了极为盛大的烟花。
若是平时,在平地,两百丈足够周围数里的人看到,可此时她们在忘俗崖崖,这里四面环山,信号弹放了跟没放一样,崖上的人根本看不到。
唐潇尴尬道:“挺好看的……哈。”
咂摸见他话中的愁绪,裴青轲道:“没事,上面的人大概能听到,等一会儿会有人过来的。”
哪怕没有信号弹,也绝对会有人来崖底找她,信号弹不过是用来报个平安且以声为下到崖底的人指路罢了。
裴青轲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大臂中间绑了一条蓝色的布条,颜色和小公子今天穿的一样。
她点住臂膀的穴道,“解开吧,暂时不需要了。”
唐潇听话地解布条,“这是用你腰间的匕首割下来的,我已经把匕首放回去了。”
裴青轲:“嗯。”
裴青轲自醒来以后,一直都没看过他,此时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忽觉得有些不妥——她现在是躺在他腿上的,若是出声提醒,又显得刻意,便只能刻意忽略,全当自己枕了块石头。
唐潇一直盯着她看,过了会儿小声嘟囔,“白家世代忠良……”
裴青轲:“……”
唐潇抿了下唇,问:“唐家就不忠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