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那日谭老头从外出诊回来给我说秦子胥他母亲走了,我当时还没明白,问走哪里去了,她不是病得都下不了床了,后来猛地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
尤记得那日天气很冷,因为前一日下了场大雪,今天路上走着也不是很方便。其实,我一直也在想,都要入春了,那场雪,怎么就下得那么肆无忌惮的。
等我走进那个简陋的小屋子时,就看到秦子胥拉着他母亲的手安静地坐在床边,床上人脸色安详,嘴角微微有点笑意,她走之前,是不是看到她的夫君来接她了。
那个说等开春了,让我带她去我出生的地方走走的那个人,真的不会言语了。
我把秦子胥拉到外面,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时间看起来很久远的衣物,秦母说这是她初见她夫君的时候穿过的,她想死了之后穿着这件下葬,她怕她太老太丑,去了地府,她的夫君不认识她了。
我给秦母换好衣物,又把秦子胥喊进来,告诉他要让他母亲和他父亲合葬。其实因为他父亲当初是皇家斩首的,尸体根本就不让见,他母亲也只是给立了一个衣冠冢。如今,倒要怎样去合葬呢。
自从我进来,秦子胥都是一言不发的,脸上表情看不出悲喜。我觉得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他母亲的后事,还要他去周全处理。
我静静走到他身边,学着他母亲那样,喊了他一声“阿胥”。
秦子胥慢慢抬起头,眼圈骤红。
看着这几个月身形瘦下去一大截的少年郎,心里悲从中来,我轻轻抱了抱他,这个时候,我想不到什么男女大防,我只知道,从此刻起,这个少年,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应该是哭了,我感觉得到他身体的颤抖。我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听着他无声的哭泣。许是过了很久,又或者没多长时间,他挣开我抱着他的手,对我说声抱歉,然后说让我先回去,他想陪她母亲一晚,明天正式安排下葬。
从秦家出来,我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往常我是最怕冷的,但是今天,我就想在这里多停一会儿。其实我也是看惯了生死的,谭老头为了强迫我学医,也会带着我见他的很多病人,其中有不少生病的穷人因拖得太久,等真正去治疗的时候已经药石无医的那种,最开始看到我也会害怕,到后来看的多了,也就了然了。
谭老头说,病人到后期是很痛苦的,是常人无法理解的那种痛苦。那秦母的离开,对她来说应该是种解脱吧,她也说了,她很想她的夫君。
我直到冻到快四肢僵硬,才拖着没知觉的脚,回去了。
到家后,谭老头看到我失神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让桑儿给我熬了一剂驱寒药,喝了药又催着我去睡觉。
那个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我梦见我带着秦母去了我长大的地方,我还梦见她教我绣花,她还夸我聪明,说我一学就会。她还夸我做饭好吃,她是第一个夸我做饭好吃的。我看见了年轻时的她,和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在青石台阶上说话。
第二日醒来,我只觉得浑身疼,嗓子也疼得说不出来话,我想爬起来,今天是秦母下葬日,我得过去陪着她走最后一程。我挣扎了很久,直到有人推门进来,我也没能起身。
今天外面阳光真好呀,来人正向我走来时,我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把手搭我额头上,大叫了一声,烫死了,我才知道是桑儿这丫头过来了,我把手抬起来,示意她把我扶起来,谁知道她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大叫,“爹,爹,枣儿要烫死了。”
我想我是被她气晕了。
等我再转醒的时候,还是一个阳光很好的白日,后来才知道,我昏迷了整整一天。
我睁开眼,看到吴桐在我床边,我大概是又做梦了,这种梦隔几天就来一次,我又把眼闭起来,就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枣儿,你是不是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个梦还怪真实,之前做梦,他都是看着我笑笑不说话的。
他又拉起了我的手,不对,这触感,是真人。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吴桐那刻,我就红了眼圈。我哭着跟他说秦子胥他娘亲走了,她是个很好的娘亲,她一直都说我是顶好顶好的姑娘,可是我答应去看她的,却直到她死,都没有去。我不是个好姑娘,我最基本的信守承诺都做不到。
吴桐一边安慰我一边帮我擦着泪。他说他已经着人去过秦子胥家了,也让人帮忙把秦母安葬好了,让我安心。
我今天这泪好像有点多,哭得眼疼也停不下来,而他就一直很温柔地帮我擦着眼泪。最后是谭老头进来,哼哼了两声,桑儿把吴桐请出去,我才停止了哭泣。
那几日我是食不知味,谭老头说我这次大抵是真的病得狠了点,以前生病从不耽误吃饭的。
等我病大好都快到上元节了,我想着去看看秦子胥。等去到他家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了。
屋子却是留下了他最爱的书和字画,还有一封信,信函上书谭姑娘启,这是给我的。
我向左右邻居打听,他们说秦母下葬第二日就不见他了,我拿着书信回到家,才慢慢打开它。
书写:
谭姑娘,见书安好。若得览此札,固善;否则,亦无所妨。吾母云其生平甚安,去后勿使吾等悲戚。复嘱吾等当惜眼前之人。吾将别此地去,吾将善自处之,汝亦宜自珍重。胥留。
此后别离,再见到时,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你有善待珍重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