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沸腾的群众中脱身而出已经是凌晨的事情,几位最重要内阁成员和大部分身居要职的首都高官都已得到消息,他们连夜赶回岗位,碰巧在汉密尔顿宫的正殿大堂遇到了衣衫不整的摄政王。
“抱歉……抱歉……”摄政王和每个衣不蔽体的人握手。
“奥帕瑞拉做的好买卖!”摄政王发出无可奈何地叹息。由德意斯女王加冕之初。泰坦军情局一直对这位女王陛下频繁与罗曼教廷进行专使互访的举动感到迷惑不解。现在答案终于来了!罗雷斯堡王朝必然通过外交努力在教廷寻得强援,而强力援助必然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奥斯卡点了点头,“说不准……但愿你没有早泄、阳痿之类的坏毛病!”
“你认为呢?不要附和其他人的说法,实话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围观的群众笑开了!帝国摄政王、伟大的近卫军统帅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穿着一件斜纹格子衬衫,他冻得瑟瑟发抖,一张圆滚滚的面孔被西北风吹得通红,他与贫困无助的首都市民比起来确实没有很大的不同。
“还有……还有……”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忙得焦头烂额,但他的精神是亢奋的、神情是喜悦的,他的帝国依然是生机盎然的神圣泰坦,他的神圣泰坦依然是活力四射的世界头号强国!
“民生凋零、经济崩溃、治安败坏、社会生活近乎停顿、占人口比重四分之三地国民衣食没有着落……”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细数着他所见证的事实,“是你们教晓了我!不要怀疑,确实是你们教晓了我怎样做一个王者!泰坦穹苍下,身为王者,最大的幸福不是留名史册、不是开疆拓土、不是淫|靡享乐,而是看着目睹他地臣民在他地土地上安康快乐地生活!”
留下两位贴身护卫守着寝宫里地女皇。奥斯卡带着巴西利和一整队圣骑士上街去了。纳索夫已经被人叫醒,他集合了当值的一个连的掷弹兵,与帝国摄政王在汉密尔顿宫汇合。然后浩浩荡荡地开进城市。
“殿下、将军阁下。早上好……”军情分析处长向小主人和失魂落魄的掷弹兵师长行了便礼。
军情分析处长紧紧抿着嘴,他不想当西斯林·埃弗内罗毕伯爵或是任何人的白老鼠,但有些话是他必须要说的,有些事也是他必须得做的!如果他不去说、不去做,他就不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卢卡斯,换句话说,即使遭遇白眼和冷遇,他也不会在效忠安鲁的誓词上打折扣!
纳索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现在……人们都说格罗·古里安是南方贵族分离势力地中坚骨干。他们是国家的叛徒!”
“这……这不可能!”纳索夫在看到信上的字迹之后几乎下意识地叫了起来。
无奈之下,刚刚上任的首都卫戍司令阿莫西恩伯爵只得命令一支骑兵部队进驻东北城区,将示威游行的群众控制在几条街道上,可这种做法令下层市民的怒火更加难以遏制。谁也不知道冲突是如何发生发展的,只是当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摄政王殿下再次听闻这件事时,连他的掷弹兵都已被派上首都街道驻守街垒。
“听说过!”纳索夫不得不承认。
“哦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可以请南方贵族中保持中立的几位元老出面说和……”
“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纳索夫·布仑塔诺·泰坦尼亚将军满怀关切地靠了上来:
在802年,德意斯野蛮人几乎把泰坦帝国北方的所有军事重镇用钢铁兵刃彻底犁了一遍!泰坦即使在未来的三十年甚至是半个世纪之内对德采取守势。凭借破破烂烂的碉堡和千疮百孔的防线……任何人都相信帝国近卫军没有半分优势可言。
“我能!”奥斯卡点了点头,“我还能拯救整个帝国!”
“现在我把你的职位前面那个代理的字样给去掉,这会不会让你觉得说话更有分量?”奥斯卡有点不耐烦地打量着加布里将军,早在鲁宾元帅声明退休之后他就想把约翰特上将扶正,但这个家伙到了关键时刻实在太不让放心了。
“无论如何……面粉和肉制品的供应绝不能中断,必须让首都市民过上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神诞节!等到来年,战败国的第一笔赔款也该到了,那时我们再着手解决全国范围内的社会问题!”摄政王一边说话一边用力地挥手,借以表达他对掌控时局的决心和力度。
男人们激烈地挥舞着拳头,他们狂呼“殿下万岁”!女人们嘶声尖叫,用手帕和贴身衣物向那个顶天立地地英雄不停地挥舞,嘴上还说着“到这儿来吧!到这儿来啊”!军人的队伍被市民冲散了,激动的群众七手八脚地把跪伏在地的帝国摄政王扯了起来,又把他抗在肩上,示威的队伍又变成狂欢的队伍,人们抬着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走街串巷,在11月24号的深夜里,都林城里的人家都点亮了灯火,买不起蜡烛的人就燃着不多的衣物。
“这么说……您已经决定了?”
暴雪苦恼地向小朋友摇了摇头,“婚礼是一回事,可莫尼亚给我的感觉……你知道的对不对?天底下也只有我这样的男人敢娶她,所以她就答应了。”
“是西斯林·埃弗内罗毕伯爵告诉我的!不过……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有这样的想法,现在向您提出来还不算晚吧?”
“不晚不晚!一点也不晚!”奥斯卡连连摆手,“西斯林踌躇满志地回到首都,一心博取功名,他太着急了!所以帝国总理大臣拉舍尔·季妥瓦老公爵说得一点也没错,他不适合担任要职,因为他缺少那种不畏险阻的气魄,他的小聪明还是用在外事上吧!”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卢卡斯更加迷惑,“您不是说过了吗?火烧眉毛了!”
一声嘹亮的呐喊惊醒了沉睡的都林,在街道上挤作一团地市民纷纷拥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是摄政王殿下来了!是那位拯救泰坦于水火的民族英雄!市民得救了!就像摄政王殿下挽救了战争,他一样能够拯救快被饥饿和寒冷折磨疯了的劳苦大众。
保尔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他地牌烂得一塌糊涂,大有九死一生的意味。
奥斯卡苦笑,“你呢小家伙?”
“殿下!”一名上了年纪的绅士排众而出,“殿下!您看到了,我们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是针对您和帝国军人!而是……”
纳索夫突然摘掉头上的军帽,窗户还开着,北风在走廊里肆虐,可掷弹兵师长的额头已经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过还好!事情和他认为的差不多,刚刚那位主宰者不是已经说了吗?泰坦尼亚家族叛国一事还是未经证实的情报!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纳索夫并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摘掉扣在自家人脖颈上的绞索。
望着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突现冷厉的面孔,纳索夫知机地闭上嘴巴,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他相信自己仍算比较了解帝国摄政王的为人,如果这个残忍冷酷、目空一切又怀疑一切的独裁者真的笃定泰坦尼亚家族地罪名,他就不会和自己探讨刚才那个问题,他会一面带着微笑、一面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前代皇族从现实世界中彻底抹除。
“刚才那番话你是听谁说的?”奥斯卡揽住大学毕业生的肩膀,该是给他的卢卡斯压压惊的时候了。
光明!人们眼中尽是光明!愁苦的面容被喜悦和欢笑取代了,都林市民奔走相告,市井之间热烈欢呼,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是泰坦的救主!无须怀疑,一点也没错!
“明白了!”
他应该是罪人,也确实是的!神圣泰坦遭遇地一切苦痛大半源自他地野心和旺盛的战争意识。但这个时候,他的臣民原谅他了!就在他面前,也许是整个首都,聚集在街道上的民众都对这位以至高无上的身份向人民请罪的王者报以欢呼!
11月末,就快进入12月份的时候,上至公侯下至平民,泰坦帝国的家家户户都开始为年底的神诞节做准备。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即使在都林,市民阶层的困顿也十分明显。物资匮乏,特别是生活日用品和面粉的供应时断时续,但令底层民众不解的是,贵族们的奢侈品从天南地北涌进首都,一点看不出市政部门编排的所谓“交通压力”的问题。
“殿下!我可再也不想纳税了!”
“我……不太明白!”卢卡斯抓了抓头。
奥斯卡笑了起来,“别担心这样的事!你认为她是那种到了年龄就想要嫁人的女人吗?你认为她需要一个男人陪在身边吗?她答应你的求婚,就说明她至少对你不是很反感!”
市民只是市民,他们吃不饱、生计无着落、即使兜里有几个泰士也买不到取暖的木炭。应该说,他们并没什么过错;换个角度,帝国摄政王的做法也只是为了稳定政局,他不可能任由愤怒的群众把首都所有的店铺洗劫一空。那么到底是谁错了?
“殿下!这只是您一相情愿的猜测!”纳索夫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他无法面对这种程度的指责。
纳索夫看了看手里的红字密报,他有点明白了!
“少来这套!”奥斯卡低斥一声,“我得问问你,干嘛像个娘们一样躲在门板后头?”
帝国摄政王摆了摆手,“西斯林一定还在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适合向我进言的人,他也一定还在庆幸自己通过了拉舍尔·季妥瓦老公爵对他进行的一项测试,可他也不想想!我要一个连实话也不敢说的总理大臣干什么?”
“都林市长……我就是都林市长。您看到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别这样……您是贵族……”
“难道我连事实真相都分辨不出吗?”
缩在母亲怀里的小男孩儿口齿不清地咕噜一声。
“是……我的顶头上司要我……”
摄政王殿下来了,他走在最前面,身后左右都是全副武装的帝国军人,他朝迎面而来的群众轻轻挥手,人们很快就围住了他。不顾刺刀和盾牌的阻拦,在场的市民都想亲吻民族英雄的手。
“不!市长阁下!这是我的失职,一切都是我的错!”
奥斯卡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跪倒脚前的老者。这是都林市长!他竟不认得!
一旦泰坦放弃了慕尼黑尔和巴伐尔亚,帝国近卫军于德坦东北边境一线就失去了赖以组织抵抗或是进攻的战略纵深,戍守边境地近卫军士兵会和不怀好意地德意斯王国军鼻子碰鼻子,而这种状况还不是最糟糕的!
“妥协是必须的!哪怕只是片面的妥协也是必须的!”不顾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尽显凶霸狰狞的面相,卢卡斯拿出了牺牲自我的勇气,反正他的火眼女孩儿已经怀上了小卢卡斯,十八年后又是……
卢卡斯只得低头认错,谁叫他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卢卡斯呢?
纳索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地父亲还没有老糊涂,无论泰坦是谁地泰坦,至始至终都应是统一的泰坦。我的父亲不会和妄图分裂国家的叛徒进行任何形式的妥协,他要是这样做了。他就是家族的千古罪人!”
卢卡斯已经明白了,他终于放松下来:
“过去地说法?”奥斯卡嘿嘿笑着,“怎么了?现在说法变了?”
首都市民已经被寒夜和连续两天的绝食折磨得筋疲力尽,围着篝火。人们像鹌鹑一样挤在一起。他们在一年中一无所获,他们挨饿、他们受冻、他们要躲避侵略者,等到侵略者跑远了,他们又要忍受贵族打手地鞭子和首都巡兵地大棍……辛苦挨到年末,在千家万户准备欢度神诞节的时候,光明神的仆人又要在他们身上攫取最后一滴油水。那不是油水,那是劳苦大众的血。
“泰坦帝国的臣民们!听仔细了!”帝国摄政王挑亮了油灯,他站在光明中,穹苍流动着风,星辰和银河都在关注这一幕。
“那么你呢?”奥斯卡转向下一个。
“不!”帝国摄政王果断地摇头,“再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帝国教育部部长哈尔罗侯爵在会上公布了大学开课的最后期限,并允诺未来的一年要给战争地区的中学生免费补课;新上任的帝国农垦部部长埃迈伊斯侯爵紧攥着国家战略粮食储备的清仓报表,他信誓旦旦地赌咒,如果帝国境内饿死一个公民,他就把自己的名字刻上教堂里的耻辱柱;首都贵族中最开明的帝国财政部部长安德鲁伯爵已经和最著名的九大银行团议定了价值九亿金泰的公债项目,到12月中旬就可以投放金融市场,政府届时可以回收大量的现金作为新一年财政预算的储备金填补国库。
教历802年11月24日,越来越多的近卫军部队从四面八方涌入首都。越来越多地都林市民涌上街头,首都局势濒临失控的边缘。
奥帕瑞拉·罗雷斯堡一定是在考虑到这种情形之后才敢动员教廷大胆勒索泰坦,如果泰坦就范,那么毫无疑问,德意斯将是第二次反坦战争中最大的赢家,这位女王不但击溃了泰坦北方军、还从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手里不费分文就拿回了自家的两个省份。
“是我一相情愿吗?”奥斯卡的怒火来得异常迅猛,“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地父亲是怎么回答你的老朋友的?”
奥斯卡突然想到妻子在加冕时的誓言,“泰坦穹苍下,吾为君主,万物为吾所出!”君主的权责大概就是这样吧?光明神赐予君主统治世间万物地权利。君主就要为世间万物的生息繁衍负责。
“别急着赌咒发誓!”奥斯卡打断掷弹兵统帅,他从怀里掏出一纸写着极密字样的信函,然后就像撇开一件垃圾一样把这封密报丢到纳索夫怀里,“自己看看!如果你对密报上的事件报持怀疑的态度……我劝你还是回一趟老家,去问问你的父亲。”
刚开始,群众的集体行动只是一个信号,战后的动荡和整个市民阶层对生活现状的不满直到最后一刻才爆发出来!作为一个独裁者,帝国摄政王自然不会把盘踞街头朝他的士兵扔石块儿的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可都林城闹腾了一整夜也不见消停,奥斯卡终于下令——武装驱散示威群众,抓捕敢于抵抗的破坏份子和一切抵制宵禁令的不法分子。
“看出来了?”
“殿下!您没事吧?”面对狂笑不止的帝国摄政王,卢卡斯·迪亚巴克尔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胆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会被如何处置一点也不要紧,气疯了最高统帅就是他的过错。
下一个提到帝国的议会制度改革应该尽快提上日程。这十分合乎摄政王殿下的心意,事情很快就定下来了;再下一个提到帝国的物资物流系统弊案太多,急待整治,奥斯卡当即决定成立专项调查组;再接下来的官员大胆地提出战区重建必须以先民后军为出发点,帝国摄政王万般不情愿,帝国军官团万般不情愿,可最后还是由奥斯卡做主,先民后军就先民后军吧!第二次卫国战争给侵略者造成的打击足够所谓的反坦联盟消停十几年,军事对峙已经不是帝国面临的外务要领了。
都林城地大街小巷都燃着篝火。火光肆虐,城市变成一个巨大地璧炉,可气温还是很低,今年冬天的风沙也大得离谱。据说戍守都林的帝国军人在战争期间砍倒了首都周边的几片防风林,得来的木材全部充作街垒,结果首都丢了!可即使战争胜利,喝西北风的还是无依无靠的下层市民。
“帝国地臣民们!仔细看看我!我与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经过一整夜地磋商。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终于和泰坦教区大主教达成协议,最高教廷可以免除泰坦帝国802年年末的捐税和摊在每个家庭头上的十一税,但教廷地条件是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必须放弃多年前由德意斯王国摄取地两个行省。
“殿下……”加布里将军地面孔并没有流露出喜悦地颜色。“到目前为止,不算预备役。再排除水仙骑士团,帝国现役军人已经达到147万人,如果国家战略粮食储备和新一年的财政预算都挪作他用……我们养活不了那么多!”
“哦啦哦啦!果然是我的卢卡斯,我的卢卡斯果然是个好小伙子!”
“我没有……”卢卡斯嘴硬地挠了挠头。
“猜猜是什么?”
“哦啦!”奥斯卡突然对着一面空旷的走廊高叫了一声,“是谁躲在那?拜托你走出来好吗?”
“我同情他们的遭遇,但他们若是真地犯下叛国罪行……”
纳索夫再一次点头,“塔德罗斯·格罗·古里安伯爵是多凡尼的父亲,我和多凡尼是在学生时代结识的好友!”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拣了一处大户人家的门廊,这户人家的主人亲自为帝国摄政王挑起灯火。在烛光地映称下,奥斯卡脱掉了短大衣,又不顾形象地脱掉了身上地元帅制服。他的肌肉在单薄的衬衫下面瑟缩。但他的气度却是昂扬的、富有激|情的。
“也是都林市长……”老人苦笑着。
“告诉我!我该为您做什么?”
“您说什么?”奥斯卡没听清楚。
保尔只得苦笑,“不是很反感?难道我要指望她恨我吗?”
伴随者慷慨激昂的话音,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突然矮了一截,他在首都大街上的一处门廊底下朝着爱戴他、拥护他的市民单膝跪地,并把他那骄傲的头颅谦卑地伏在膝盖上,就像在神前忏悔的罪人。
卢卡斯·迪亚巴克尔万般不情愿地踱了出来,他只不过比平常早来了一会儿,结果就碰到了这种危险的场面。
纳索夫只得摇头,他始终相信。在某些时候,即使是光明神也无法掌握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在脑子里琢磨什么。
“殿下万岁!”“殿下长命百岁!”“殿下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奥斯卡无可奈何地摊开手,“不然还要怎样?帝国政局不稳,眼下南方贵族连独立建国的代理人都找好了,我难道还要死要面子地硬撑下去吗?”
“你怎么看待历史悠久的格罗·古里安家族?”摄政王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在场的高官哄然应诺,他们并不都是出身显贵的败家子,在这中间还是有些办事利落一心为国的忠臣良仆。
老绅士抬起眼帘,他注视着帝国摄政王,“您能拯救都林城吗?”
“但还是不同的!”奥斯卡大声激呼,“我有梦!我梦想有一天,都林城会是世界上最文明、最繁华、最富足的大都市;我梦想有一天,泰坦帝国的臣民是世界上最勤劳、最乐观、最快乐的一群人;我梦想有一天,帝国的军旗会插在敌人的门楣上;我梦想有一天,贵族和平民互相尊重;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儿女会自豪地说,他们有一个好父亲,而你们的儿女会异常肯定地告诉他们,没错!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是个好人!”
“向社会公开出售一部分烟草专卖权?这能行吗?”奥斯卡望着对方,“还是交由商贸部门尽快草拟一份可行性报告吧!下一个!”
为首跪在摄政王面前的老者无奈地抬起头,“首都有四十五个街区。民政部门只设立了六个救济品领用处,而且是限量限时供应的……”
“殿下!”纳索夫急切地凑到摄政王身边。“若是多凡尼的供词不利于我的家族呢?他时日无多。很可能会用一个弥天大谎陷害我地父亲、陷害我地家族!他……”
“是有一点事,我得跟您谈一谈!”
“了解!尽快确定一个数字,再把裁军报告交给我!”
在场的官僚集体倏地安静下来。军人和文职官员都在观望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在听闻此事之后的态度。按道理说,维持一支庞大的常规武装是帝国摄政王赖以维持他的威信和统治的最重要的手段,但对这件事他只是爽快地点了点头:
“我在今天夜里学到的东西要比以往这二十六七年学到的东西加起来还要多!”奥斯卡大力揽住纳索夫将军的肩膀,这位帝国摄政王的舌头就像得了神经痛一样抖个不停,他那不厌其烦的唠叨把大部分的亲信将领全都哄去睡觉了。
“退!”帝国摄政王没有继续他的话题,而是向四周的禁卫挥了挥手。
泰坦获得第二次卫国战争的全面胜利,德意斯反而陷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危险境地,教廷只不过舍弃一部分捐税就可以迫使泰坦放弃威慑德意斯的最有利的战略地位,这笔生意简直令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恨到无法呼吸!
奥斯卡想把老人扶起来,可老绅士地腿就像在冰冷地石板上生了根。
文职官员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赞叹之声,帝国的现实难题归结到一点就是国家财政和社会财富向军政军事严重倾斜,特别是在战后。空以巨大地投入维持过量军队地做法绝对是不明智的,尽管人们都知道问题的症结,但在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没有表态之前,谁也不敢打军队的主意,人们始终以为军队就是帝国摄政王的一切。
寒风冰冷刺骨,火苗就在一个个憔悴饥饿的面孔上疯狂地跳跃着。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盲目地听着、看着、想着,这是他的臣民,但他在此之前并不曾有过对臣民的概念。他只知道世界上有一群最忠诚、最勇敢的战士向他效忠,可这次轮到他的臣民了。
此时此刻,作为一名独裁者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突然发觉他对统治的概念一直都是存有误解的。什么是统治?统治基础又是什么?这两个问题若是合到一起就会变成一个——统治者在统治什么?
“要发动预备役开辟新的屯垦基地?这很好!”奥斯卡朝一位发言的官吏点了点头,“你呢?”帝国摄政王转向下一个:“你刚刚说什么?很抱歉我没听清楚!”
“看出来了!您有心事!”
“有人说……身为公民,永远不要问国家为你做了什么,要试着想想你为国家做了什么!此时此刻,感谢你们!你们为了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们把家里的子侄送去参军入伍,你们把家里的口粮送交近卫军的物资集办处;你们节衣缩食,为了前线的一场胜利忘我欢呼;你们出入教堂,为了父兄子弟在战场上的不幸遭遇悲声恸哭!你们承受的苦难已经足够多了。你们应该问一声,也必须要问一声。在这个时候,国家为你们做了什么?”
在拟定与教廷地书面协议时。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下意识地想要放弃,如果考虑得长远一点,在德意斯人和俄列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重夺战场优势是最为稳妥的策略,可北方已经进入严冬,北方军也已失去了往日的声威,若是由内地调集兵力再行北上……帝国摄政王不假思索地否决了这个主意。近卫军在二次大战中的损失已经非常令人担忧,即刻发动对德战争的胜算高不到哪去!再加上物力资源和财力资源的极端匮乏,帝国摄政王最终还是放弃了对德动武的打算。
围拢在身边的群众披着毯子、裹着春秋时的单衣,他们凝视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殿堂之上的神明雕塑。奥斯卡嗫嚅了一阵,市民已经说完了,他们的苦、他们的悲,他们把该说的都说了。
纳索夫先是瞪大眼睛,但片刻之后他就恍然大悟。
“轮到你们了!谁来说说?”奥斯卡转向躲在角落里地一大群穿制服的家伙。
“我明白!我理解!”奥斯卡握住老人的手,他把自己的披风盖在老人身上,老人就势单膝跪地,于是整条街的群众都跪下来了。
卢卡斯夸张地吐出一口气,该死的危险时刻总算过去了。
不满的情绪日益积累,到23号,首都东北部城区的士绅代表召集近千名群众举行了一场意在抵制年末宗教捐税的示威游行。消息传到汉密尔顿宫,女皇陛下一筹莫展,她连对市民撒谎的勇气都没有,再加上她的丈夫对此事不闻不问,一切可能缓解局势的努力都变成白费心机。
“我没有做到这一点,在这里、就在此时此刻。我以帝国摄政王、泰坦终身执政官的身份。也代表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请求你们的宽恕……”
“这么早……有事吗?”
人海是平静的,所有人都跪伏在街道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丈夫携着妻子、母亲抱着孩童,无声的愤怨和眼神传递的痛苦带给帝国摄政王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打算干什么,或者说……他完全可以躲在温暖舒适的宫殿里,他干嘛要跑到街上来呢?
“就是这个家伙!”奥斯卡指着军情分析处长向掷弹兵师长无奈地摊开手:“就是他!结婚以后胆子越来越大,他竟然打算向我隐瞒这件事!”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纳索夫,“老朋友,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证明泰坦尼亚家族对帝国的忠诚!”
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殿下!对我来说一日三餐温饱就足够了!”
“您……您在说什么呀?”迪亚巴克尔子爵被摄政王殿下的突然转变吓得直发抖,他后退了好几步。
省去了安置会议人员的麻烦,就在宫门里头,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进行了一系列应急布置,包括摊派到每个贵族家庭头上的捐助款项、包括向首都市民开放近卫军的粮食仓库,尽管这些所谓解决办法只是饮鸩止渴,奈何泰坦帝国的最高权利机关在大环境中所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民政部门地救济呢?”
“摄政王殿下来了!摄政王殿下来了!”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悬即收起狰狞的面目,“别紧张!多凡尼·格罗·古里安已经在下泰坦尼亚落网,他还没有招供。”
“退下去!都给我躲远一点!”
“不不不!这位婶婶,请您再也不要诋毁自己的孩子,将来他会是个好小伙子!”奥斯卡笃定地说。
奥斯卡在24号夜里辗转反侧,他害了失眠。在对德问题上……其实有心人早就发现,帝国摄政王在对德问题上一直有违他的一贯作风,给人的感觉大抵上是优柔寡断!
纳索夫·布仑塔诺·泰坦尼亚将军以颤抖的眼光打量着帝国最高主宰者,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但他知道若是答不出……后果会比回答错误更加严重。
拿第二次卫国战争来说,阿兰元帅对德战败在前,可帝国摄政王若是能以大决战时的精力和心力来处置对德战事,相信北方集团军群也不会被野蛮人打得那么惨!曾经一度,偌大的北方战区甚至与最高军部失去联系,这种事在一位伟大统帅身上是不该发生的,可看在人们眼里,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偏偏对德意斯一筹莫展。
母亲面红耳赤地垂下头,“这个没出息的小坏种……他要吃奶了!”
“明白了?”
“告诉我你的梦!”帝国摄政王转向人群,他指了指一个公务员模样的家伙。
“你听说过塔德罗斯·格罗·古里安伯爵吗?”
“你的意思是……”
现在好了!既然最高统帅有决心裁军,那么问题总有解决的法子。越来越多地官员请求发言,他们能在战争考验中坐稳屁股底下的位子就足以说明这些精明的官吏绝对不是蠢货,他们对政府事务的见地要比半调子的帝国摄政王高明得多!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没有理会迷惑不解的掷弹兵统帅,他径自推开一扇两米多高的窗户,冬日的晨风一涌而入,北风吹熄了走廊上的壁挂炉。尽职的宫廷内侍立刻跑过来填加炭火。可摄政王殿下竟然不耐烦地发出一声低喝:
奥斯卡耸了耸肩,“大后天,那位多凡尼·格罗·古里安子爵会由军情局在下泰坦尼亚省首府的办事机构起程,转押首都!你辛苦一趟,在途中把他救下来,顺便告诉他,你很有兴趣做泰坦南方的君主!”
“殿下!是时候与南方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劳苦大众始终保持沉默,但他们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摄政王殿下说的那样。在胜利面前,在万民一心抵御侵略者地大战结束之后,他们为之奉献了热忱、勇敢和鲜血的国家会留给他们什么?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纳索夫小心翼翼地喘了一口气,“按照过去的说法……格罗·古里安老伯爵是维耶罗那的音乐教父,一个多才多艺的词曲作者,而格罗·古里安家族一直倍受瞩目,在南方,这个大家族的地位就像安鲁于帝国东疆一样稳固!”
“说吧,我在听!”奥斯卡露出微笑,无论如何,即便卢卡斯犯了错误,这个大学毕业生仍是他最为信赖的心腹。
“您……您想说什么?”纳索夫紧甭着面孔。看情形这件事他是知道地。
“我一直在思考南方贵族谋求独立建国的合理性和法理性,现在看来答案就在我的眼皮底下!” 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用一种痛心疾首的眼光打量着一直以来追随他南征北战的掷弹兵师长。“我想象得到!只要扶植泰坦尼亚家族在维耶罗那重新加冕,南方贵族就在基于血统之上的统治策略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即便是莫瑞塞特王朝也无法否认泰坦是泰坦尼亚的泰坦,这就使分裂国家的图谋变成了一次旧王朝的复辟运动,南方人不但没有叛国,在泰坦尼亚重新执政后反而成为复国英雄!”
“祝贺您!在我看来……您在今天夜里的表现比以往行军打仗时更像一位统帅!哦不!是一位君主!”
若是给这位泰坦摄政王的军事策略打90分,那么他对政务特别是民政的成绩绝对不及格。在奥斯卡还不太懂事的时候,他挨过饿;在奥斯卡被关进深渊一般的地下水牢时,他受过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
人群依然鸦雀无声,劳苦大众在等待帝国主宰者的承诺。
给阿莱尼斯掖上毛裘锦被,奥斯卡踮手踮脚地走到室外,寝宫外面灯火暗淡,黑魔和保尔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沙发上摸着纸牌。
“呃……这个……恩哼……”最高军部总参谋部代长官加布里·约翰特上将排众而出,但他地舌头就像打了死结一样。
黑魔恶行恶状地笑了起来,他抖了抖手里的纸牌,“不举的家伙!轮到你了!”
宫廷侍卫长领着圣骑士分由走廊两侧退出这段宫室,只有保尔和黑魔留在原处。
“大概是在北方集团军群主力尽丧于杰布伦要塞地时候,具体是哪一天我可忘了!反正是在那个时候。你的父亲在上泰坦尼亚省地首府……确切一点说是在市井之间的一所毫不起眼的公寓里秘密会见了一位来自帝国南方地神秘人物。”
“纳索夫……”奥斯卡停下脚步,他望了望四周,汉密尔顿宫吵嚷了一整夜,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反倒安静下来。
“为什么不可能?告诉我?”奥斯卡凑近泰坦尼亚家族的接班人,“你能解释为什么不可能吗?再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南方贵族集体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必然要寻找一个血统高贵、在身份足以和都林王朝分庭抗礼的代言人!放眼泰坦,还有比前代皇族泰坦尼亚的后裔更合适的人选吗?”
“别提蒂沃利……”奥斯卡对大学毕业生的辩解报以嗤之以鼻的苛责,“蒂沃利有权知情不报。他不会把所有未经证实的情报全都送到我这儿来,可你不行,知情不报就是你的错!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卢卡斯!不是任何人的”
果然!就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在听闻这句话以后就像急待亮相的斗鸡一样怒目而视、羽毛倒竖!
帝国摄政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得转向抱小孩儿的妇人:“孩子说什么?”
“那么……你也认识多凡尼·格罗·古里安子爵了?”
人群爆发出刺耳的哄笑,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甚至笑得前仰后合:
纳索夫没有言语,这种事是无法辩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