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上
老妇人还在后边追,“您叫什么名字?您叫什么名字……”
这样一忙就是一个多月,边境对面的侵略者越聚越多,距离泰坦国土越来越近,有时隔着一片小树林就能看到法兰人的炊火。在南方的大平原上,无数朵炊烟腾空而起,看得泰坦战士的心胸一阵冰凉,可他们是军人,在念叨几遍“狗崽子还真多”以后,战士们就撇撇嘴,各干各的去了。
“您若是想哭就……”
“堂娜大婶!”近卫军中尉向必恭必敬迎在院子里的老妇人致以军礼“,我们把西尔上士给您带回来了。”
“头儿!咱们为什么要打先行者之战?”
四名役兵很快就跑远了,若有所思的中尉军官却从村道上折了回来,他在院门口向村民们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滩地。
这位吃足苦头的战士厌恶地别开头,他紧了紧身上的铠甲和手里的兵器,看来是打算多杀几个想要做他父亲的敌人。
面相呆板地寡妇堂娜等了一阵,她发现牧师似乎不打算停下来。健壮的女人也不怕冒犯了神明的仆人,她几个健步就冲到桌前。手臂一搡就把牧师掀到一边。
团长就没好气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小兔崽子需要有人照看。”
最近。大约是一星期前,村里地人开始议论一件事。堂娜大婶家的小西尔失踪了!确切一点说,是在附近那所兵站就快服役期满的西尔上士失踪了!原来村民都相信堂娜大婶的儿子是附近山里迷了路,总有一天会回来,可是……西尔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在服役期间,即使他的长官出门巡逻也要西尔带队。
一团,他们争先恐后地冲了上来,搬椅子的搬椅子,取盐水的取盐水……有人小声嘀咕,“是法兰王国军的狼崽子还是树林里的……”有不耐烦的长者猛捶了一下这个没脑子的家伙:“都是狼崽子,还不一样?”
一部分村民留在屋里没有出来,女人们安慰着寡妇,老人们开始张罗丧事。年轻人围着当兵的,他们反复追问那些布告上早就已经说清楚的事。“法兰人什么时候来?”“家里地牲口怎么办?”“秋收前他们会走吗?”“这个时候去哪报名参军?”
院子里静静的,祖祖辈辈在此地耕作繁衍的农人还搞不清状况,军人们送来的不是棺材,那里面就不该是西尔。
很明显,选择承袭这种传统的人永远要比选择说不的人多得多。人们留恋世间的浮华、留恋所有美好的事物,可当敌人的脚步声汇成一片,当敌人入侵的号角响在耳边,总有这样一群人会挺身而出,他们抛弃了生的权利,决意以战斗至最后一刻的牺牲精神向祖国母亲交一份满分答卷。
“不!”寡妇堂娜坚定地摇头,她指着白木盒子,“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小西尔?那肯定不是!那肯定不是!”
西尔布特村在勃特恩省最南端的边境中轴线上,这里本该是一座大集镇,其实它曾经的确就是,可近卫军以防卫上的需要为借口硬是拆毁了这个大村子的一半建筑、迁走了一半村民,这件事让久居于此的人们十分不满,即使过了数十年,村里的老人见到当兵的还是免不得要数落几句。7月23日,一大早。西尔布特与村口那条跨越边境地小河一同醒了。金色的阳光铺在河流和小村之间的谷场上。一头奶牛独自闲逛,把小牛犊丢在一边。年纪小地东西都有好奇这种坏习气”卜牛犊一动不动。它凝视着不远处那座彻夜未眠的卫所兵站,状似仔细地思考问题。
“没错!下来吧,就是这儿。“四名役兵中有两个人抬着一个白色的木盒子,这个盒子要比棺材小得多,观望地村民就轻呼了一口气,“还好!那不是西尔。”
“是的团长!”近卫军中尉点了点头,但他在想到那件事之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怪我多嘴,我不该跟西尔上士的母亲提起纪念碑的事。老妇人坚决不走,她说……人们若是都走了,谁来照看儿子的墓碑?”
和老邻居们一样,寡妇堂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的儿媳妇吃力地搀扶着这位太太,两个女人交握在一起的布满茧子的手掌不断地颤抖。
小河对面的林地里突然钻出几个人,团队里的几名手段高超的弓箭手立刻擎起长弓。不过还好!来人大家都认得,是那位送西尔上士回家的中尉军官。中尉军官带着几名斥候一溜烟儿地跑过小河,河水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流芒,远远一望刹是好看。
切片的小牛肉在锅里翻滚几次之后就烂开了,第二团
教历801年7月23日正午11时30分,近卫军南方集团军群第五军区边防守备师第二团在西尔布特村外的那条小河边架起了炉灶,小牛犊已经宰杀干净,一块块鲜嫩的牛肉搁在满是鲜血的案板上,案板旁边架着一口大锅,锅里已经煮好蘑菇。
近卫军中尉摊开手,手心里多出三枚带着体温的银币。这该是西尔一家人两个月的收成,好大个男人两眼一酸就滚下一颗泪来,他连忙抹了一把脸,攥紧银币跳上马背。
“我只想看看我地孩子,我只想看看我的孩子,您能理解吗?当母亲的不忍心不看孩子一眼就把他埋葬!”堂娜终于忍不住了,她的泪水伴随喊叫一同倾泄出来。
中尉猛地提起一口气,“狼崽子把西尔中士啃得没剩下什么,连骨头都被它们扔得到处都是,我们……”
“老爷……您……您说什么?”
“可这和我妈妈有什么关系?”吐掉一嘴尘土的士兵心有不甘地嘀咕了一句。
边境守备师第二团的团长大人是个平民出身的矮壮北方人。他操着一口浓重的豪森克方言,张嘴闭嘴都是北方……北方的大麦比南方长得壮、北方地牛肉比南方的筋道、北方的土豆比南方的好吃、甚至北方的女人也比南方娘们骚|浪!战士们就问,“头儿!那你干嘛还来南方受这份儿罪?”
堂娜大婶探出手,农妇的大手稍稍碰到儿子的小棺材就猛地缩了回来。
中尉军官脱下军帽捧在手里,他转身示意战士们把那个白木盒子抬进门。“那是西尔……我们……我们只能找到这些!”
若是换你去选。你会不会与即将闯进家门的敌人打一场先行者之战?
“什么味道?”
西尔失踪也好。被俘也好,都不是真的,真实情况准是他牺牲了。
中尉没有办法,他只得吩咐牧师可以开始。
中尉耐心地一一解答。就在他要上马的时候,堂娜大婶突然冲出家门,近卫军军官吓了一跳,他害怕老妇人再用一些令人想要投河的问题折磨他。
白木盒子摆在灵台下的桌子上,军人为其守灵,牧师为其颂念弥撒祷文,村里的两派终于变成一派。年轻人愤愤不平地瞪着门外边境那边;老人们垂着头,低声安慰痴了又或傻了的堂娜大婶。
“呵呵……我也会在那!”中尉踢了踢马腹,军马嘿咻一声就冲了出去。
“他们来了多少人?”
士兵大声咳嗽,大声地干呕。团长就告诉他,“这是母亲的血肉地味道!回家问问你妈妈是怎么怀上你的。你就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寡妇没有避讳旁人,她抓住军官地手,用自己的手掌附在军人的手掌上按了一会儿,这似乎是当地的老百姓迎接官差时地习俗。
中尉挠了挠头,“漫山遍野都是敌人,我没看清!”
“大婶,盒子打不开,钉死了!若是砸……”
话虽这样说,战士们都没抱怨,他们像往常一样紧张地训练,在各条边境要道和开阔地上往返巡逻,协助当地居民撤往大后方,帮助地方税务部门和政府机构转移办事人员。
其实,第二团的士兵并不讨厌处处都看南方不顺眼的北方团长。他们知道自己摊上了一个好军官。士兵们对一个好军官的概念很简单,那就是遇到先行者之战的时候,没有推委、没有退缩、没有沮丧,而是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这名好军官鼓励他的士兵:“后面就是你们地南方老家,离我家可远着呢……”
“来了!来了!”中尉边跑边喊,等到团长迎接他的时候才敢稍事休息。
“那关系可大了!”第二团的团长大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听说对面那帮家伙最喜欢成熟的泰坦妇人,我若是告诉他们你是那个妇人的儿子,相信他们会很乐意一块儿做你的干爹。”
近卫军中尉诧异地望着老妇人,他感到很吃惊。
寡妇似乎没有立刻明白军官的意思,她还是倔强地瞪大眼睛。一分不让地凝视这名帝国军人。好半晌,中尉只得再解释一遍:
“辛苦您特意跑一趟,刚刚我可真没礼貌……我家西尔有个好上司,谢谢您!”
的士兵就捧着铝盘乐呵呵地围了上来。一边吃一边聊,士兵们似乎浑然不知先行者之战的意义。帝国要求他们去送死,这种事在某些人眼里和疯狂偏执是一个意思,就拿第二团的那十几个逃兵来说,他们一定认为自己的举动是理智地象征。可大部分的士兵都是疯子。他们像讥讽婊子一样嘲笑逃跑的战友,甚至建议团长大人把那些名字向上级汇报,若是杀人不见血地税官们有兴趣。就会像对待卖淫的婊子一样克扣逃兵地税款,保证那些家伙能够老老实实地呆在部队里!
自打第五军区的大本营送来战事安排之后,边境各处卫所里的士兵就没睡过一次好觉。他们忙碌地向后方抢运物资,忙着布置各自的防御工事。说是工事,可战士们心里清楚,卫所兵站的木板墙和石头堡垒架不住一发投石机的大石子。
这样一来,始终关注这件事地村民就分成两派,一派是“俘虏派,”他们说小西尔必是在巡逻的时候中了法兰鬼子的埋伏,不过他要是肯冲人家鞠几个躬再说些好话,等战事一了,法兰人就会把他遣送回来;另一派……这可不好说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不好张口:
和那些守卫大城市的老爷兵比起来,在偏远边境地区的卫所打发日子自然最是难熬。七月底,守护泰坦南部边疆的战士们刚刚送走令人想要诅咒的雨季,来自法兰的侵略者就找上门来了。
<span class="hr"></span>
“就在那里——等到圣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带着近卫军兄弟赶跑了狼崽子,那里就会立起一座纪念碑!用以纪念在第二次卫国战争西尔布特先行者之役里面牺牲的将士!您的儿子西尔上士就在那里,您不用埋葬他。““那……那您呢?”寡妇匆匆迎了上来,她知道这位和自家的西尔仿佛年纪的老爷也是一个女人的儿子。
“头儿!我们差点和法兰人撞个满怀!”近卫军中尉在说话的时候还不忘往小河对岸的树林看上几眼。
他走到这名士兵面前,抓了一把泥土塞到那家伙嘴里。
“啊!”年轻的小媳妇突然悲叫一声,然后就像集市戏团里的演员一样两眼一阖,顺着母亲的肩膀滑了下去。村民们乱作
“老爷!您得跟我说说……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团长大人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就知道问了也是徒添烦恼而已,还没听闻有人在先行者之战里面以少胜多,这只是泰坦军人为了昭显反侵略精神而编导的一幕演出——用最小的投入换取全军、全国、全民族的斗争热心。
“西尔上士和他的小队在巡逻途中遭遇伏击,我们的人在昨天夜里才从边境那边把他的尸体抢回来!林子里的狼崽子把西尔……”中尉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面对两个相依相偎的妇人,那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团长大人有些冒火,临到战前竟然还有人对战斗抱持怀疑的态度。
“村里人都撤走了吗?”
“大婶,盒子……盒子钉死了,我们怕里面地东西洒出来。”
《泰坦卫国战争史》是一部正史读物,任何人在上面也找不到西尔上士的名字,也找不到有关第二次卫国战争西尔布特先行者之役的阵亡人员名单,也许军部档案馆里会有这样一份东西,可有谁在乎呢?按照惯例,对正史读物里面未有涉及或是描述不甚详尽的事,我们需要补充。
中尉异常难堪地砸着嘴,他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在事前见过西尔的遗骸。怎么说呢?不好形容!但一位母亲若是真地见到自己的儿子变成一副碎落零散的骨棒子……远远的,兵站那边传来集合号的奏鸣。获救的中尉军官长出一口气,他带着士兵最后一次向牺牲的战友致以军礼,然后就告别痛哭失声的妇人。转身走进院子。
曾经,很久以前了,即使大家去问家里的老人也不会有人知道。近卫军内部对先行者之战的看法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摈弃这项传统。减少毫无意义地牺牲。另一派就问,先行者的牺牲怎么会毫无意义?他们集中体现了泰坦军人保家卫国的决心和大无畏的英雄气概,他们是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精神象征,他们用牺牲向敌人递交了一份抵抗将由最初进行到最后的战斗宣言。
一名近卫军中尉和四名役兵骑着马,他们在堂娜大婶家的篱笆栅栏外面停了下来,中尉向目瞪口呆的村民望了望,转身对役兵们说:
军人和村子里唯一一位牧师在寡妇堂娜家的门廊里面摆好了一个小小的灵台,一位识字的先生在灵台上的字帖里写下西尔的名字。人们就熙熙攘攘、前拥后挤地走进大婶家的屋子。
早上。两派中的代表人物围着堂娜大婶家的院子匆匆吃过早餐,正准备开始一天的辩论,这时就有好事的孩子来通报,一队当兵的把雷顿大叔家的小牛犊拉走了。他们留下四个银泰。人们就起哄,说是当兵地给的价钱还满公道……再过一会儿,孩子们又来报,村里又来了一个当官的和几个骑士,骑士抬着一个漆成白色地木盒子。
时间已经是午后一点多,第二团的战士们打着饱嗝剃着牙,他们在小河背后的谷场上懒懒散散地晒太阳。太阳真艳,亮得出奇,阳光烤热了铠甲,连带着人们心里也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