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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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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皇牵手拢了拢头发,她不确定地打量着跪伏在地的男人,她地丈夫很少称呼称她为陛下。不过阿莱尼斯有种感觉,她害怕这是最后一次。

    “能允许我在临走之前探望一下生命垂危的鲁道夫·霍斯伯爵吗?”

    “别跟我说这些!”阿莱尼斯厉声喝止丈夫,她用很大的力气打开了奥斯卡扶着她肩膀的手臂。

    就在奥斯卡想要带离弯刀挥起致命一击的时候,杀手的宽剑手柄内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机簧的异响!亲王瞪大眼睛,他不可思议地看到对方竟由长剑中又抽出一把荡漾着寒光的扁口细剑!

    女皇陛下耸了耸肩,她下意识地转向医师,“他不会活多久了,我们已经决定使用浓缩鸦片脂……希望这能令他临走地时候好过一点。”

    当奥斯卡的心神彻底溶入暗夜搏杀的时候,一个由背后高速冲至的人影突然以肉眼难辩的速度钻入人群,奥斯卡被身侧的恶寒激得毛孔倒数,他的反应只够他仓促回头。这名手段高超的刺客最终还是没能得逞,奥斯卡的身体在接触匕首的最后一瞬间打横飞出,小恶魔桑迪在替亲王殿下吃进刀子的同时还不忘向那名黑布包头的刺客抛出手里的长剑,刺客的反应可不慢,他只是稍稍一扭头就躲过了横飞而来的兵刃。

    鲁道夫·霍斯艰难地瞪大眼睛,他被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在话语中展现出来的真诚吓了一跳,不过他在转念之间就已认定这又是亲王殿下的鬼把戏。这个曾经的少年犯一定乐翻了心,他只不过是挂着一副悲天悯人地假面。

    若是祷告能解除生病,那这个世界还要医师干什么?

    老医师长一边引路一边长声叹息,“高烧、呓语、精神时好时好、但神志只是偶然才会清醒片刻。”

    “够了够了!”阿莱尼斯厌恶地瞪了一眼满头白发的老医师,她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换一个医务长,这样一个吃白食的家伙连皇家医学院里的四年级生都不如!当初就是他对父皇的身体束手无策,还说什么救不到注定要被光明神宠召的人!大家听听,这是一个医师该说的话吗?

    骑士们由后追至,他们疑惑地打量着世界上最高贵地战场生物。

    奥斯卡恍恍惚惚地退出特勤处长的寝室。他被一个骇人听闻的言论吓得魂飞魄散,武力逼宫?胁君夺权?这是可能地吗?有这个必要吗?

    奥斯卡策着雷束尔奔行在前,不过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放慢速度,与追上来的骑士开心地交谈一阵。由于亲王殿下是跟随女皇陛下出门的,护行的骑士并不多,只是两个骑兵小队、二十个人。

    “屎?”奥斯卡望着结结巴巴的医师呵呵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老医师不会当着女皇的面说出这个词。

    “你不是要走吗?”女皇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吐出这句话。之前有段时间她做梦都想把他留在身边,可是现在……“真是算了吧奥斯卡!要走你就快点走,最好就是现在!”

    奥斯卡本不想把眼前这个家伙与父亲惨死时的景况联想到一起,因为这会令他在生死一发之间害上失心疯,可既然这个家伙提醒了他,那么……

    奥斯卡地肯辛特宫还是老样子。阿莱尼斯曾是这里的女主人,她对入眼的一切极为熟悉,对当她地目光落在丈夫身上时……女皇陛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她对面前的男人已经极为陌生,就像看待一个从不了解也从不认识地人。

    “你醒着?”奥斯卡收起笑,他有些诧异地打量着死对头。

    “我死了!都林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你控制首都局势,你可以利用手中的权柄节制军部和首都保卫师、利用炮兵控制主要政府机构、利用骑兵封锁首都交通、利用特战第一旅占据王宫,再用一个公告细数女皇陛下加冕为帝以来的种种不是,然后逼宫发难……”

    “宝贝儿!你这是干嘛?”奥斯卡无奈地扯动缰绳。他的雷束尔从不罢工,可是跑上这条长街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奥斯卡像握住餐具一般熟练地抓紧刀柄,他近乎不可思议地折反关节,刀芒由下至上斜刺而出。

    人们为什么要担心这种荒谬绝顶的事?可……人们似乎对这件事又极为认真!

    “瘤子?”奥斯卡瞪大眼睛。

    奥斯卡摸了摸鼻子,他知道妻子指的是什么。

    “别担心……”奥斯卡无奈地笑了笑,“他还活着!”

    奥斯卡把妻子的不耐烦全都看在眼里,不过他还是不太明白阿莱尼斯为什么会转变得如此迅速,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只能说明她是极为匆忙地考虑这件事。

    奥斯卡嗫嚅了一小会儿,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件事,这件事似乎不能当众讨论,而且……他敢肯定自己地妻子若是真的害怕这件事情,那么她就不会听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尤其是当事者本人。

    奥斯卡又弹了弹这封洋溢着喜悦的信件,他最后朝鲁道夫·霍斯官邸望了一眼,“既然这样……今晚咱们就别再做那些杀风景的事……”

    “笑吧……尽情地笑吧……”

    桑迪南为难地抓了抓头,“即刻出发的命令已经下达到各处军营了!”

    奥斯卡仔细观望长街。他一手抚摸小伙伴亮滑地颈子,一手搭在马鞍皮囊里的刀鞘上。没有声音,四周安静得离谱,不过……也许是隐藏着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街道某座矮屋地房顶上突然滚落一片碎瓦,碎瓦掉落地面的声音异常刺耳!奥斯卡笑眯眯地朝身后的骑士望了一眼,所有人都知道留意屋顶的险情了。

    就在奥斯卡仔细琢磨双重谋杀的可行性时,肯辛特宫的门房传来消息“,帝国皇帝阿莱尼斯一世女皇陛下驾到!”奥斯卡就想,事情可能不会尽如自己的心意。

    除了这名顶尖的杀手,参与暗夜围杀的刺客全都倒在地上了,只有偶尔的三两声呻|吟还能证明其中存在着数量微小的幸存者。奥斯卡从杀戮屠场收回目光,他撕下衣角,将布条在喷涌血水的右肩使劲一勒!剧烈的痛楚令他皱紧眉头,不过也只是皱紧眉头,奥斯卡怒瞪着眼,他把弯刀交到左手,并用古老的刀礼向对方发出挑战的信号。

    “我地朋友!衷心感谢你,但有些事情必须得做!躲是躲不掉的……”奥斯卡的笑语和手掌的温热终于打动了惶恐的雷束尔。伴随马刺轮摩擦空气的嗡嗡声,高大的战场生物猛地仰蹄人立而起,在一声悠长嘹亮的嘶鸣过后。雷束尔的重蹄踏碎了脚下的石板路!

    桑迪南似乎对主人的告诫充耳不闻。“我的殿下,安鲁军统当局用调查部门地鹞鹰传信了一封来自君士坦布尔的快件!”

    阿莱尼斯轻蔑地瞟了一眼出言挑衅的丈夫,“随便你好啦……”

    “戒备……”敏感谨慎的小恶魔桑迪南是第二个猜出大概的人,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骑剑。左近的骑士都没有问为什么,他们在一瞬间就换下了那副被幸福和美丽的希冀填满了的面孔。有的骑士轻轻扣上银色的面镜,有的骑士悄悄地为手弩装填箭支……

    桑迪南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用力地朝亲王殿下立正敬礼,并用全部音量大喝一声“是”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没错!就是现在,别做那些让我感到难堪的事情。”阿莱尼斯突然愤怒起来,“带上你的红虎、带上你的特种作战旅、带上那些暗地里向你效忠的军情特务!哦对了!千万别落下你的情妇和私生子!带上这些人,赶快离开都林!维耶罗那、安鲁哈啦,有多远走多远,随便你们去哪!”

    奥斯卡走出大门,早春地夜晚吹着清冷的风,他在思考、他在疑惑!为什么阿莱尼斯最后的告别竟与特勤处长别无二致,他的妻子叮嘱他路上小心,这在平常算不得什么,可在奥斯卡听闻那件人们都在恐惧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这种叮咛中的深意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早就恭候在一边的皇室首席史记官贝尔纳多特奥热罗男爵自然不会错过特勤处长遭遇行刺这样的大事。他运笔如飞,将田,年2月口日地见闻全部记录在案,当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孤零零地走出鲁道夫·霍斯伯爵官邸时,史记官终于停下笔,他打量着自己的字迹。在他地印象中……奥斯涅亲王确实很少称呼陛下为陛下,相信若干年后,有闲心的人在研究这份手稿的时候也会发现这一点,而且……这还是奥斯涅亲王最后一次用趁和皇帝的敬语称呼他的妻子。

    刺客身手超卓,阻挡空气的力道虽然令他难过得吐血,但他的本能还是带动长剑稍稍下移,宽大的剑锷卡住刀柄上的护手,但弯刀的冲力还是将刺剑压在杀手身上,刺客眉头紧锁,切入皮肤的剑锋令他意识到多年未曾有过的负伤的感觉。

    奥斯卡也没说什么,他与鲁道夫同是特勤领域地首领,可面对这样一位老前辈,亲王殿下连一点兔死狐悲的感觉也没有。帝国皇夫突然揭开那片单薄的白色被单,他满意地看到愤怒至极地鲁道夫·霍斯像初次被男人看清裸体的小姑娘一样涨红了脸。

    小奥斯陆不停地喷吐鼻息。它不但停下来,还在主人的驱策下缓缓后退。奥斯卡疑惑地打量着突然使起性子地小伙伴。最后他不得不把视线放到面前的长街,难道寂静无人昏暗无光的街市上隐藏着某些令雷束尔望而却步的东西吗?

    阿莱尼斯对与丈夫的这种令人发疯地相处已经厌烦透顶了,他们要么是互相伤害,要么是互相抵赖,要么就是一方心知肚明、一方千方百计地装傻充混。

    “你和你那些军情局的同僚……不是开了香滨吗?怎么没有继续庆祝?干嘛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

    跟随在亲王身后的水仙骑士振起手中的兵器,他们欢呼着“安鲁哈啦,”向空无一人的街道勇猛地冲了过去。同一时间。一发明亮的鳞弹腾空而起,响箭带着尖啸划破夜空,相信再过不久便会有大队的骑兵赶到触发遇敌警讯的地点,但弛上街道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已然笑不出声。屋顶上出现了无数黑衣猛面的箭手,就在骑士们穿行而过的一瞬间,箭雨终于在无望的呐喊声中如期而至,马倒人折的悲鸣惨呼响成一片,但奥斯卡没有回头,箭手们低估了雷束尔的速率,它比箭还快、比风还急!它载着主人奔向长街的尽头。

    “哦啦……”奥斯卡一把抢过信封、利落地展开信纸。他仔细阅读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尤其是他小女儿的名字!伊芙泰勒!多美地名字啊!年轻的小亲王那一脸的痴笑已经说明他的心情是多么雀跃。

    鲁道夫难过地把头转向一边,他想像所有的死对头那样说上一两句厉害的话,或是用最恶毒的言辞挖苦嘲讽面前的敌人,可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他做不到这一点,在他的认知中,那种虚张声势的嘴脸是弱者的最爱,而真正的强者即便是在死后也会得到胜利,就像他和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孰胜孰负还真的不是眼前所见的那么简单,一切都还说不定呢!

    “如果你要去探望他的话就跟我来吧,我不知道特勤处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也许咱们看到地会是一具尸体也说不定。”

    奥斯卡诧异地点点头。

    鲁道夫咬了咬牙。若是他还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力气也要在临死之前刺这家伙几剑。“别绕圈子了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就要死了,你可以趁我还能看到你的嘴脸时尽情地笑,不然的话……再过一会儿我就要让你失望了。”

    骑士们的笑声不停地在街道上回响,伴随清脆悦耳的马蹄铁敲打地面的声音,组成这一系列音响的乐音是那么优美,令置身其中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忍不住要哼起家乡的民歌,这首水仙民歌讲述了一位少女和一位骑士动人的故事,跟随亲王殿下的战士就一同附和,他们想到如火如荼的战争岁月,想到痴心忘我地男女情事:他们想到妻子、想到孩子、想到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突然!奥斯卡的眼角瞥见街道屋檐下猛地窜出一个人影,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把铁链连接的铅球贴着地面斜飞而出!铅球在雷束尔的后腿上缠了个结实,在雷束尔恼火前扑的时候,刺客已将铁链的一端捆紧在支撑屋檐的立柱上,巨大的作用力将猛冲的雷束尔载倒在地,奥斯卡就势倒地翻滚,他没有继续往前,而是果断地后退——与早已损失过半的骑士会合。

    鲁道夫的官邸只能用简朴来形容,这里没有大多数贵族人家的奢华陈设,也没有名家巨匠的油画雕刻,甚至连墙纸都是单一的颜色。女皇陛下看到丈夫在留意这些便颇为得意地告诉他——特勤处长的廉洁奉公有目共睹,奥斯卡就颇为赞同地连连点头,但他嘴上却说,“遭遇暗杀的官吏往往都不讨人喜欢。”结果吃了个没趣儿的阿莱尼斯就再也没说话。

    “就这些吗?”帝国亲王坐入女皇地下手边,他有点担心地打量着妻子。

    “哦啦!算我求你好了……”奥斯卡终于不耐烦了,“明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怕什么?怕安鲁脱离帝国?怕我带着水仙骑士独立?你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奥斯卡转向冲出街角的特战官兵,他就知道追击根本没有意义,屋后已经什么都没有。

    “我在哪见过你吗?我一定见过你的!我认识你的眼睛!”

    顽强的奥斯卡揽紧对方的向后倒地,他在躲开一把长剑之后就用长腿撑飞刺客的尸首。刺客的尸首砸在同伴身上,奥斯卡在站起的刹那便已拔出藏在靴子中的两把飞刀,他连看都未看便向身后杀声响起的地方甩手而出!

    就像往常一样,刺客一击便走,奥斯卡只得转身面对他的身影,战斗又停歇下来,不过奥斯卡知道对面那个家伙是在等他失血不支的那一刻。

    奥斯卡的弯刀荡起挥落,血雨像鲜艳的油彩一样飘洒,他踢开对方的剑柄,挑开对方的咽喉,又转身踏动屋壁,用借力弹飞的膝盖撞碎刺客的咽喉。他的身影在漫天剑影中若隐若现,时而踩着刺客的胸膛翻出战圈,时而勇猛无畏地正面劈翻敌人。

    “我很抱歉,不过……医师们还在想办法。也许会有转机呢?”

    “是这样没错!”奥斯卡更加诧异,难道妻子除了讨厌他……还有别的原因。

    不过等等……临道而立的街灯为什么全都熄灭了?这是帝国首都!

    “是的!我希望你离开都林,就在今晚!”阿莱尼斯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丈夫的话。

    面对兴高采烈狂奔而至的桑迪南上校,奥斯卡不耐烦地挥开手。

    阿莱尼斯警惕地打量着丈夫,“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吧,难道你真的对一个将死之人感兴趣?所有探视过鲁道夫·霍斯伯爵的医师都说他活不过今晚。”

    奥斯卡猛地皱起眉头,特勤处长的伤口真是可怕,而且医师说得一点都没错,一股令人想要一头撞死的味道在伤口上空聚成一团,揭起床单带起冷风,恶臭立刻扩散,这令小亲王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他在别开头的同时又把被单迅速地盖了回去。那古怪伤口看一眼就足够了,看上第二眼就要吐鲁道夫一身,虽然那样也不赖,但……还是算了吧!

    “告诉我吧!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不会针对鲁道夫·霍斯?”

    桑迪南沉重的倒地,匕首由深埋在他的左肋,胸肺中的积血令他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愤怒的呻|吟。

    “阿莱尼斯,我知道鲁道夫的遇害令你感到非常震怒,但你是不是难过得有些离谱?你该正确看待这件事,再说又不是我把鲁道夫害成那个样子。正所谓有因必有果,霍斯伯爵的遇害完全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他若是不把那个刺客逼到绝境……”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个样子。”奥斯卡由衷地向霍斯伯爵道歉。

    “我疯了?”鲁道夫极为勉强地笑了起来,“我一点也没疯!女皇陛下也没疯!要不然你以为我们在怕什么?也许现在你真的认为这是疯狂的举动。但……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我向你保证,未来……总有一天你会为没有把握住今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后悔终生!所以……再见了亲王殿下,你要记住,人往往不会得意一世!天色晚了……走夜路的时候……要留神。”

    奥斯卡又愣了一下,他始终都很奇怪。鲁道夫为什么总是找自己的麻烦,就好像世界上只有泰坦亲王一个人是妖魔鬼怪。

    “你……好好休息!”奥斯卡转过身,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了,再说他原本就在怀疑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瞻仰鲁道夫·霍斯的遗容。

    “伤口已经有腐烂的迹象了……”皇室医师长焦急地蠕动着唇皮,“那把铲子切断了霍斯伯爵的大肠,由于切口太过靠下。大肠里面的……”

    春风微凉,在幽暗的街道还嫌有些刺骨。时间已经很晚了,喧闹的都林城彻底安静下来,尤其是远离城市中心的郊区,低矮的房屋清一色的古旧门脸,狭窄的街道和被月光染成亮褐色的石板路尽显岁月赋予老城的风貌。在幽静的街尾,一盏孤独的路灯用柔和的黄色光晕点亮了一方狭小的夜空,一队骑士从街灯下飞速驰过,马蹄声和说笑声立时打破夜色下的静幕。

    男人们都在抽烟,侍者还在为他们的酒杯不断填加酒水。亲王殿下的心情十分不错,他和手底下的军人有说有笑,像看花边新闻一样品评这份公告的文笔,间或还要对餐盘里的点心夸奖几句。

    奥斯卡赞叹地哦啦一声,他已肯定这确实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评语。

    皇室杀手竟然一击便走,他的同伙恰倒好处地围了上去!奥斯卡的一轮猛攻终于换来此时的力疲气短,他的弯刀被一把蓄满劲力的宽刃大剑撞到一边,剧烈的碰撞震开了他的虎口。巨痛令已然身陷绝境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怒吼,他连想都未想就迎着另一把急速刺来的短刀撞了上去,刀锋并没有刺入人体,反而被稍稍移开身体的男人紧紧夹在腋下。奥斯卡扶住对方的后脑狠命一头撞了过去,对方额骨破裂的脆响也令奥斯卡感到一阵头晕目旋,但他咬破唇皮挺了下来。

    奥斯卡呵呵一笑,“哪有的事!我把母亲的画像忘在天鹅山城堡。你知道,那里已经不是我的产业了,我得把母亲的画像带走。”年轻的小亲王带着自信的笑,他几乎要为自己的借口鼓掌了,不过他就知道妻子会露出眼前这副不屑至极地神情。

    “你怕我?”奥斯卡不确定地反问一句。

    刺客首领的眼波没来由地荡起一阵涟漪。这令奥斯卡更加确信,但他却在对方的目光中陷入极度地疑惑。

    果然,阿莱尼斯摆了摆手。她要进入正题了。

    特勤处长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座“帐篷”不停地抖动——他地话还是没说完。但奥斯卡已经明白这番骇人听闻的言论背后隐藏着的深意,他被惊得目瞪口呆。

    长剑斩向奥斯卡抱持立柱地大腿,小亲王果断地踢柱弹飞。在一起一落之间又劈开了一名刺客的面巾。皇室杀手的宽锷刺剑终于进入奥斯卡的视野,回身格挡,反守为攻。神选战士的弯刀在圆缺之间展现着惊人的娴熟。

    没有理会小亲王的言辞,包围而上的十几名刺客缓缓移动着脚步,他们的首领也已拔出武器,这位皇室杀手中最高明的人物不打算再给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回忆过去的时间了!

    奥斯卡叫住妻子,“把我一个人放在这儿?你不怕我对一个离死不远的人做些什么吗?”

    刺客微微颔首,他用圣骑士的剑礼向对方还以问候,并用压抑的嗓音对浑身浴血的奥斯卡说,“多特蒙德有一个值得尊敬的好儿子!”

    “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些话……总得说清楚!”

    奥斯卡愣了一下,他这才记起今天本是出发的日子,早晨的时候他送给妻子一篮包心玫瑰花。

    阿莱尼斯等在门外,她一眼就看出丈夫的状态极不正常。

    两人再次面面相对,街市深处已经穿来密如雷雨一般的马蹄声。

    奥斯卡突然向妻子单膝跪倒。他已经很久都未向阿莱尼斯行过君臣之间的重礼了。

    “现在?”奥斯卡瞪大了眼睛。

    “呃……没错!”医师长偷望了一眼阿莱尼斯一世陛下的脸色,果然,至高无上的皇帝异常厌恶地别开头,老医师只得转向相较之下显得兴致勃勃的帝国亲王。

    “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阿莱尼斯尽量让她的笑容显得自然亲切。

    帝国亲王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面前这个人说得不错,人们通常只有在临死之前才能真正懂得如何看待自己,尤其是鲁道夫·霍斯这样的人。

    奥斯卡拍了拍手,“不愧是前特勤处长!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打探肯辛特宫的动向,我看女皇陛下一定会被你地精业精神所打动。”

    “所以我要去探望他一下,毕竟……”奥斯卡斟酌着言辞,总不能说他想要确定那个家伙到底会不会死。“毕竟我们都曾为两位皇帝服务,按照东方人的说法,这叫缘分。”

    激烈的互搏突然静止下来,不过是半支纸烟地工夫。街市上已经倒卧着几十具尸首,浓稠的血水沿着石板路间的缝隙汇成消涓溪流,并在不断奔流中缓缓延展。直到每条缝隙都变成排遣死亡地鸿沟。

    伯爵官邸灯火通明,这栋三层大别墅的每扇窗户都在绽放光明。首都保卫师已经得到知会,步兵撤下官邸大门前的街垒,骑兵在甬道两侧排成整齐地方队,当女皇陛下的车驾经过甬道时,所有人就一同举起兵刃、高呼万岁。巨大的声浪带起强劲的风,官邸四周地火光就随风飘舞起来,连带火焰照耀的景物也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一样跋扈地上下漂移。

    教历801年2月17日,泰坦国家新闻出版署的号外上豁然印着帝国特勤处长遭遇暗杀伤势严重的字样。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亲王殿下坐在肯辛特宫的大客厅里,那份政府公告就在他的亲信将领手里传递着。

    首都从不吝惜这点光亮地!

    奥斯卡的弯刀在对方同样强劲的格挡中脱手飞出,不过皇室杀手的笑意又在转瞬之间被深刻的惊恐取代了,弯刀旋转抛飞的角度和力道都带有刻意为之的迹象,刀锋转成圆环,飞旋的终点竟是他的胸膛,杀手猛地转身挥剑,可奥斯卡的右手已经隔空探出。宽锷刺剑只是挡到了空气,刺客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犯下致命的错误,他不该看到对方肩膀上的伤口就误认为那是足以令右臂失去行动的创口。

    “是女儿!阿赫拉伊娜公主殿下叫她伊芙泰勒,是您给小女儿取的名字!”

    阿莱尼斯更加疑惑,“你确实什么都没说,到底是什么事?”

    “喂……奥斯卡!”前特勤处长突然叫住来意不善的亲王殿下,“记得我很久没有这样叫你啦!”

    “对了阿莱尼斯,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不知是谁最先冲了上来。这个倒霉的人被愤怒的泰坦亲王用一记飞撞送入人群,面对缺口地小奥斯卡没有选择突围而出,而是转身奔向身后,他的弯刀只是一挥便割断了两个人的咽喉。背后地剑光飞速袭来,奥斯卡根本没有理会,他在前冲中攀上屋檐下的一根圆柱,在单腿夹紧柱子的同时猛力悬动身体,刀光画上一道圆弧,包围他的五名刺客立即捧着脖子飞跌而出。

    “您一定知道大肠里面的那个东西有多脏,它一向是最厉害的感染源!尽管霍斯伯爵的伤口表层还未受到波及,但我相信皮肤底下的创口已经完全溃烂——从那种恶心得要命的气味就能判断出来……您和陛下进去的时候最好带着口罩,虽然我们点了熏香,但离伤者很近的时候还是能够被那种味道……”

    似乎没人在乎特勤处长是死是活,人们只是用“缅怀”的口气谈论着鲁道夫·霍斯“生前”的过往,就好像这个家伙早已离开人世。

    女皇夫妇抵达森林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宽大的四轮马车压动石子路的声音惊动了埋伏在森林四周的近卫军士兵,大队的武士擎着火把奔了过来,但皇家仪仗队的圣骑士只用几声吆喝就把这些讨厌的家伙赶走了。只留下几名诚惶诚恐地军官在队伍前边照应。

    就像医师说的那样,前特勤处长的卧室燃着无数支蜡烛和熏香,整座房间充斥着法兰香料的气息,刚刚走进屋子的人都被刺鼻地香气熏得一阵头晕眼花,阿莱尼斯皱着眉头、单手掩着鼻子。她只是朝床铺那边望上一望就打算转身离开了。

    “算了!听我说完!”前特勤处长微微摆手,“如果我没猜错……女皇陛下是不是命令你即刻离开都林?”

    女皇陛下只是用眼尾扫了一下陆续退出大厅的军人们,就像她以为的那样,丈夫没有过来拥抱她,而是站得远远的、恭敬的向她行礼。阿莱尼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她径自坐入大客厅上的主座,然后用焦虑的目光四处打量。

    刺客自嘲地轻轻点头,然后他便转身急走,踩着屋壁翻上房顶,不过狡诈的奥斯卡并未令他走得这么轻松,亲王殿下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飞刀,对着杀手落脚的地方就掷了过去。刺客手忙脚乱地击飞了杀手,然后他便以难看至极的姿态跌进屋后。屋后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不过仅仅数秒钟内就陷入彻底的平寂。

    刺客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凶器,第一次动用这件密宝的结果竟是一剑未出。他的懊恼都被奥斯卡看在眼里,不过他并未做出不顾一切的举动。杀手横剑于胸,用标准的骑士礼做了一个决斗结束的手势。

    鲁道夫·霍斯艰难地吞了一口吐沫。他渴得很,可该死的医师并不认为他还需要喝水。

    奥斯卡大力弹了一下小个子南方佬的额头,他偷偷望了望左右,然后对桑迪低声说,“去他妈的!等咱们喝醉了再说!”

    奥斯卡呵呵冷笑,“一个杀手不该讲这套。”

    奥斯卡轻轻点头,“现在看来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了……”亲王边说边在胸前划下一个向神明祈祷的手势。

    女皇陛下诧异地转回身。

    奥斯卡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针对鲁道夫·霍斯?”

    女皇陛下轻轻点头,她也听说过东方人的朴素人生观中关于缘分这个词的解释,不过她听到的内容多半是用来形容男女之间地邂逅。

    “怕……怕得要命……怕得每夜失眠……怕得肝胆里面都长了个瘤子!”鲁道夫地气势终于低落下来。他笑得像吃了咖啡粉一样苦。

    “陛下……帝国亲王、近卫军元帅、军情局长、安鲁家族领导人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向您告辞!”

    “算了……”奥斯卡状似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醒着,这辈子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果不其然!倒霉的鲁道夫·霍斯只剩下一口气了,他的肚子至今还嵌着一把铲子。医师们无能为力,他们害怕取出铲子就带走了特勤处长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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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搏杀发生在一瞬间,屋檐上不断跳落刺客,伴随刀剑发出的光芒,忘死拼搏制造的血液和金属磕碰的火星溅落满地,护卫亲王的骑士遭遇比之自身四到五倍的围攻,每一秒都有人在牺牲,每一秒都有刺客绝命的惨呼。

    声势骇人的怒吼伴随凌厉的刀光席卷而出,皇室杀手的眼角立刻堆起笑意,就像认知中的那样,奥斯涅亲王的左手刀要比他的右手慢上许多!

    女皇陛下懊恼地别开头。似乎她也不愿提起这件事,可面对状似无所事事的奥斯卡就忍不住讥讽他。

    “是你谋杀了我的父亲!”奥斯卡转向孤立在包围圈中的刺客首领。

    鲁道夫·霍斯伯爵官邸在都林城近郊的一片小森林里,这里是霍斯伯爵家的世袭封地。高大的林荫完全遮掩了藏于其中的别墅。透过树梢之间地光线,到访的人们只能看到屋檐上的白漆和鸠鸟在阁楼窗台搭建的巨巢。

    大概是傍晚,肯辛特宫的餐厅布置好晚餐的时候,奥斯涅亲王最终确认了鲁道夫·霍斯的位置。特勤处长就被安置在他的官邸里,守卫十分严密,连宫廷都派出了一队圣骑士,而首都保卫师还动员两个骑兵大队封锁了霍斯伯爵家附近的街区。

    奥斯卡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他朝妻子探出手臂,“你应该说是前特勤处长。”女皇陛下就挽住丈夫的手。但她给他地却是一个白眼。

    两名刺客手捧脖颈发出哀嚎,但其中一名杀手前冲的去势竟然没有受到阻碍,奥斯卡只得侧身避让,可那个最阴险的顶级皇室刺客已经递出宽锷剑,奥斯卡差点气得咬碎牙齿,他避无可避,只得将弯刀一横,长剑沿着弯刀的锋刃急划而过,奥斯卡的右肩立刻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奥斯卡在交谈中得知还有一位骑士在这个月做了父亲,他的孩子也是一个小女儿,当即……奥斯卡给对方放了一个三个月的探亲假,并且声明会在回到肯辛特宫之后为新生儿备好丰厚的礼物。

    奥斯卡目送妻子地背影行出房门。然后他就走近鲁道夫·霍斯的病榻。

    奥斯卡望着倒地不起的桑迪,那把匕首和匕首造成地伤口都让亲王殿下想起一个人。

    “他精神怎么样?还能说话吗?”奥斯卡拍了拍怒火中烧的阿莱尼斯,他要出面解围了,今晚的女皇陛下心情糟得出奇,碰上她的人都会被没来由的数落一通。

    女皇与她的丈夫相携下车,官邸里的侍者和守侯在这里的官员都迎了出来,奥斯卡看到皇家的医师长也在其中。于是就先和对方打过招呼,顺便讯问了一下“前”特勤处长的病情。

    “走!咱们去庆祝!”

    “你叫默茨海尔男爵跑了一趟天鹅山,我猜……你是打算动用那些见不得人的刺客,然后针对某个可怜的人。”

    “呵呵……”鲁道夫虚弱地笑了一声。“果然如此……陛下也知道怕了……”

    “君士坦布尔?”奥斯卡疑惑地皱起眉头,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在世界的另一端还有一位“遥远地”妻子。

    若说到实实在在的情感,奥斯卡竟然为死对头遭遇的变故感到惋惜,都林若没有特勤处长这样一株大麦,年轻的亲王殿下还真找不到另一棵值得修剪的作物。

    “别高兴得太早!屋里还有个死人,你至少也要挂上一副节哀顺便的臭脸,别让我难做!”

    “剑中剑!”13口中的暗杀利器从未出现于西大陆,心口酸麻的奥斯涅·安鲁·莫瑞塞特来不及细想,他丢开弯刀,在对面挥剑的同时近身击肘,刺客用肩膀硬受了一下,他的身体一阵踉跄,而奥斯卡也已借力弹出。

    “我至少还是了解一些你的心理!”阿莱尼斯瞪着奥斯卡,“即使对就要离开人世的人你也不会放过地!”

    “你得休息了!”奥斯卡看到对方地额头上布满冷汗,鲁道夫能在重伤之下熬上十几个小时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亲王殿下盯着妻子看了一会儿,最后他只得说:“我会带着部属离开都林,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么……”

    前特勤处长曾是多么精明多么厉害地一个人呀?可如今呢?他脸色苍白得像十几天没有饮血的鬼怪,全身都在轻微颤抖。掩盖着他的白色床单沾染了一大片浓稠的血迹,而更离谱的是床单被那把铲子顶了起来,这令伯爵地下腹就像支起一座帐篷,难怪奥斯卡一见就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

    鲁道夫·霍斯满意地看着小亲王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他抿了抿干裂惨白的唇皮。又望着下腹地帐篷苦笑了一下,然后他才轻轻叹息一声。

    奥斯卡张了张嘴,又眨了眨眼,他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医师说是癌,谁知道呢?总之是和……这把铲子……一样的东西!”

    “人生下来就要做斗争。为什么呢?”特勤处长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只是因为人们害怕!害怕疾病……害怕衰老……害怕死亡,不过这些东西……都不比来自同类的威胁可怕,人欺人、人杀人、人吃人,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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