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言语道断
傅江曲哈哈一笑,随即将所需心法说与羿羡之听,羿羡之虽然嘴上调侃,学起来却是认真无比,遇到不懂之处反复询问,就怕一个理解错了,修炼不到位。两人说了半天,直说得口干舌燥,傅江曲倒了杯茶饮下肚,问道:“明白了吗?”
羿羡之道:“大致明白了,但你说的要参悟天地与我为一,就要先领悟真我,那真我又是什么呢?我就是真正的我呀。”
傅江曲道:“你是真正的你,但又不是真正的你,你是知‘彼我’,而非‘真我’。”
羿羡之嘴角一抽,说道:“啥玩意儿?”
傅江曲认真道:“你说的我,是‘彼我’的我,何为‘彼’?彼岸、彼此、他,你相对应于我,是为彼,就是‘二’,是你看到的你,是经历了世事风霜,有着无尽感情的你,对万事万物有着固定甚至是偏执的‘我见’,这不是真正的你,而是世间的你,真正的你,是无杂无念,宛若天地无声时的寂静,一如宇宙诞生前的无。‘真我’既是‘彼我’,而‘彼我’并非‘真我’,只有当你见到了‘真我’,那‘我’才是‘彼我’,而‘彼我’亦是‘真我’。”
羿羡之嘴角又是一抽,这次说话还隐约拉高了最后一个字的调:“啥玩意儿?”
傅江曲想了想,又说道:“这么说吧,忘却你的经历,忘却你的七情六欲,忘却你对万事万物的看法,忘却你的凡体肉身,忘却你是你,然后省视内心,你若能见,那就是真实的你。”
羿羡之两眼一翻,嘴角抽搐得更加强烈,说道:“怎么感觉你在劝我当和尚。”
傅江曲道:“如果你想借用佛家的理论来理解,也可以用一下,比如你若见到真我,那就证了你的佛性,你就是佛。佛是什么?佛就是自性自觉,就是觉行圆满,就是空,就是本来无一物,你若能理解这层涵义,你再把这个‘空’想作‘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中的无作状态,或许就能领悟天地与我为一,那时候亦是空不异色,色不异空。”
羿羡之只觉得现在不仅是嘴角抽抽了,简直浑身都在抽抽,若不是受伤太疼,他简直想操起凳子在傅江曲的脑袋上也抽上一抽。他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说道:“我理理啊,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当我出生之时,我无爱无憎无知无觉,是最原始纯粹的状态,那时候的状态最接近于你说的状态,我若能回到那样的澄净空明的境界,就能见到真我?”
傅江曲道:“但你若这般想,就又落入了我执,便又是着相了。”说完叹了一口气,感叹道,“语言这种东西呀,就是让人又爱又憎,我能经由它传达信息,却又在开口之时被它禁锢涵义,有了言,就有了执,就有了辩,就远离了道,难怪古有拈花微笑一说,当真是不可说,不能说,没法说。”
说完折下窗外一截树枝,放在唇边作拈花微笑状,说道:“这东西就是这样,言语道断,可意会,难言传,我受限于自身语言的表达,你受限于语言理解的能力,只能是抛出一点星光引路,其他的得由你自己悟,悟到了,就是得道了。”
我悟你个锤子大冬瓜!
羿羡之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哪儿是来帮他缓和定魂针的,简直是来送他上路的!
虽然不能丢凳子,但他能丢枕头。
扔了个枕头在傅江曲脸上,羿羡之没好气地转过身,决定这一两天都不要见他的脸,免得看到心烦。可刚转过去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敲门声,随即便是房门打开的声音。谢士秀从外走进来说道:“呀,都醒了呀,正好,昱阳国主来探望你们了。”
国主?
虽只是一介人类,但这样的身份,也容不得他们怠慢。
没办法,羿羡之又只能转过身,继续看傅江曲那张脸了。
昱阳国主是一个身材微胖、满脸含笑的人,看上去还挺和善。他进了屋,没有端着身份,先向两人问了好,随即感谢他们打死海怪,保护一方平安,又说昨日又是天降启示又是陡生海怪,他心里实在担忧,本来西粦国和奎娄国的太子都来了,照理来说该好好款待,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着实没有心情,也与两位太子商量过了,他今日回宫后就沐浴斋戒七日,祷告上天,后面几日就不能来看各位了,还请他们见谅,也请谢士秀替他向另几位还未醒来的道长致谢。
谢士秀道:“大王为国为民,正是贤君明主的典范。昱阳百姓有您这样的国主,是他们的荣幸。我会转达的。”
国主道了声谢,说不打扰众人养伤,便由谢士秀护送着离开了。等他离开之后,羿羡之“呸”了一声说道:“真神仙不拜拜假神仙,也没见海怪出来时降个神仙收了它。
傅江曲道:“羿兄,修心,静气。”
羿羡之龇牙咧嘴道:“闭嘴!”
此后三日,另有昱阳高官来三尺寒的宅院探望,不过都被弟子拦在门外,只留下礼物就走了,只有在李沐白因为羿羡之的关系得以进入。
此时羿羡之的身份也瞒不住了,李沐白坐在他面前,想恭敬,但一路来的相处又让他恭敬不起来,于是干脆两手环抱于胸,说道:“这下好了,咱俩扯平了。”
羿羡之伸出手掌,掌心对着他道:“所以魔尊的钱你最好别欠。”
李沐白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他手上,羿羡之收好后又伸出了手,李沐白道:“不是给你了吗?”
羿羡之道:“不是这个价了。”
李沐白道:“多少?”
羿羡之道:“我也不贪,二百两本金和我赢的钱。”
李沐白道:“滚!”
李沐白走后,来的便是奎娄国太子,驺虞。众人与他无甚交际,但都放西粦太子进入了,没理由拦着奎娄太子,免得别人说闲话,于是也放他进来,客套两句打发离开。此后除了万君瑶,便再无其他人来此宅院。
至于万君瑶,她现在的身份是舒忆遥,就只是个普通百姓,就算来得勤了些,众人也只当她是不是根骨奇佳,要被仙长们收为弟子,只有院子里的人知道,这丫头野道,敢拿着枝条追着羿羡之抽。
“我让你骗我!让你骗我!你还躲?”
羿羡之左跳右跑的躲,嘴里说道:“出门在外用个化名怎能叫骗?你还叫舒忆遥呢!李沐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是谁吧?”
万君瑶抽不到他,气得把树枝往地上一丢,叉腰道:“能一样吗?我和李沐白那是谁也不知道谁,你是明明知道我,却不告诉我。你还骗我银子!”
羿羡之道:“那是我教你功夫的课钱,怎能叫骗?”
万君瑶一想也是,一码归一码,就算知道莫知名就是羿羡之,也不能平白叫他教自己功夫吧?而且早知道是魔尊,二两银子还不够他一个起手式呢。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生气,万君瑶两手一叉腰,嘟着嘴别过头去不理他。羿羡之瞧了好笑,走到她面前逗她道:“要不这样,我把银子退给你,但还是教你功夫?”
万君瑶头不动,只转过眼睛盯着他道:“这么好?”
羿羡之点头道:“你也算在山谷结界里救过我一次,就当还你的。”
万君瑶疑惑道:“我救过你?”想了想,突然醒悟,“那个嘴欠的男子就是你呀?难怪,最后我看那男子钻进你的身体就不见了,原来那就是你。”
羿羡之道:“那是我被古兰翰墨困住时,趁他不注意放出的一魄,想办法自救而已。”
万君瑶听后却摇头道:“那不行,救命之恩是多大的恩德,岂是你教我几招功夫能够抵的?那我还是给你银子,你教我,救命之恩就留着以后再报。”
羿羡之道:“你可真会算哈。”
万君瑶仰头一笑,无不得意道:“那当然,我是谁呀?”
羿羡之道:“行,那趁着这几天我还在,就多教你一些。”
万君瑶听出了猫腻,问道:“你要走了吗?”
羿羡之转头盯着简叔虞的房间,说道:“这就得看简叔虞他们醒来后说的话了。你呢,李沐白干完淮埫的事估计就会回西粦了,你不会还跟着他吧?”
万君瑶摇头道:“我这趟出来就是想好好游历一番,跟他去西粦作甚,我又不是他跟班。”
羿羡之道:“你当真是出来游历的?”
万君瑶点头,郑重其事道:“当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女子有时不如男,就是因为常在深闺之中,局限了眼界,这些不是光靠书本和老师教导就能有的,得亲身经历,方能成长。我是公主又如何?有个成语叫‘坐井观天’,我若不出来亲身经历,只是在宫里听大臣老师们高谈阔论,那也只是把坐井观天的那口井打扮得更加璀璨华丽罢了,依然不影响它是口井。所以,我得走出来,我得看过这天地,我才能驰骋于这天地。”
羿羡之愣怔地看着万君瑶,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心里也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许久之后他才转头一笑,好似眼里都有了星星。万君瑶却只看到他转头时扬起的嘴角,有些愠怒道:“怎么?你瞧不起我说的话?”
羿羡之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很好,我是说难得有你这样的公主,值得敬佩,敬佩……哎呀我说的是真的,你别又打我,好歹我也是魔尊,你给我留点面子……来来来,咱们不闹了,我教你功夫,哎呀别嘟嘴了,看着啊,这招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它呀……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