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家长
一个人人需要多少自尊，才能在一屋子博士面前，承认自己只是个本科生？
一个人又需要多少勇气，才能在对方“卧槽你居然没有两个博士学位？”的目光中安坐如山，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是全日制本科。”顾铮试图往脸上强行贴金。
缇屏居然还有心情问她妈：“还有非全日制的学校吗？”
缇屏妈面沉如水，瞪了她一眼。
“那你学什么专业？”缇屏爹艰难地问了下去。
顾铮强颜欢笑：“电子商务……”
缇屏爹回头看了缇屏妈一眼，仿佛在问：你知道电子商务是干什么的吗？
缇屏妈一边打开手机查询一边皱眉：这我哪儿知道啊。
见缇屏妈越查眉头皱得越深，顾铮察觉到有点不妙了。
“现在在哪个单位高就？”缇屏爹接着问。
顾铮快哭了：“没有单位，我自己开公司，做网络二手平台……”
缇屏爹失语了。
他不再打量顾铮了，而是把沉重的目光投向了正在倒开水的女儿。
顾铮看懂了他的眼神。
大意是：闺女啊，你这是上哪儿找了个智障盲流子？
缇屏的坦诚不止是对顾铮，更是对她亲爹妈。
她主动讲起了和顾铮的认识过程：“我之前和他哥哥刚确认关系时，他正好来我们学校给他哥哥庆祝毕业，一来二去熟悉了，后来我因为一些事和他哥哥分手，他向我表白，我们就在一起了。”
缇屏爹的表情更加沉痛。
要命了，不仅是个盲流子，还是个有心机的盲流子。
趁虚而入，大大的狡猾。
但好歹是女儿领回家的人，缇屏爹尽量保持了理性客观，平复心情，开口道：“可能你不知道，我和缇屏妈妈都是医生，思想呢算是比较老派的，也不太了解你们年轻人从事的工作，可以跟我们具体讲讲吗？”
顾铮精神一振。
好家伙，终于来了个自己擅长的话题了。
他立刻拿出伺候投资人的热情，深情并茂讲起了铮香信息科技公司的投机倒耙……不，商业发展史。
就当他讲起某次公司几乎面临倒闭，自己挺身而出力挽狂澜，靠着用三寸不烂之舌向员工画饼从而留住了本公司最核心技术人才时，缇屏爹的眼神已经转变成了一种看黑心资本家的眼神。
顾铮顿住。
小声加了一句：“……我公司现在市值很高，每年赚很多钱的，而且按时缴税。”
他求助地望向缇屏。
缇屏点头：“是的，他很会赚钱，而且遵纪守法。”
“……挺好的。”缇屏爹攥茶杯的手突出青筋：“有钱，更应该有社会责任感。”
这话顾铮没法接，他们公司尚处于野蛮发展阶段，唯一做过的社会公益是赞助过办公室隔壁幼儿园的端午节包粽子活动，因为合伙人的侄女在该校就读……
要说吗？要说吗？
“吃饭吧。”
正当顾铮心中激烈挣扎时，缇屏妈再次救了顾铮。
顾铮眼泪汪汪：还是丈母娘体贴啊！
孰料丈母娘挂着可亲的笑容，开口道：“小顾啊，你进门之后是不是还没有洗手？”
四面楚歌，腹背受敌，顾铮光速遁入厕所，搓着一手泡沫，对镜子无声尖叫。
在微妙的氛围中，四人一起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餐。
席间顾铮就差跪下伺候这三位了，端茶倒水夹菜转桌无所不能，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没能成功挽救他负数的印象分。
缇屏却好像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慢慢地喝着汤，还夸她妈妈做饭越来越好吃了。
顾铮立刻展现自己的居家天赋：“伯父伯母，我在烹饪上有些心得，改日给你们露上一手！”
缇屏妈皮笑肉不笑：“改天再说吧。”
时针走到八点，窗外暮色四合，正是郑家送客之时。
顾铮脸皮再厚，此刻也有点绷不住了，从沙发上站起身，识相地告别。
“慢走慢走，我们就先不送了。”二老从善如流。
“缇屏，你过来一下。”缇屏爹道。
缇屏没动弹，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低垂：“我待会再来，先去送他。”
缇屏爹盯着女儿半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回屋。
缇屏家大门在顾铮跟前啪地一声关闭。
待走远后，顾铮才敢放飞自我，沮丧地挂在缇屏胳膊上，迷茫道：“我觉得两位董事好像不是很满意我。”
“是的。“缇屏点头：“他们搞学术，不喜欢不爱读书的生意人。”
顾铮沉默。
半晌他道：“他们是不是喜欢我哥这种？不一定会赚很多钱，但读书牛逼，职业和学历都体面，还有正经的单位。”
缇屏不假思索地点头：“对，你哥哥就是他们眼中的完美女婿。”
顾铮的心肺狠狠一抽，好似一根利剑扎破胸口。
“好吧，”他难过地叹气：“如果是我哥来，可能会好些。”
缇屏接下去道：“可我早就和你哥哥分手了，今天被我带上门的是你，而不是他，我说过，我爸妈的意见不重要的，只要我愿意就可以，他们会尊重我的选择。”
她轻柔地摸着顾铮的脑袋，语调坚定道：“不要因为没得到别人的认可而难过，你要相信自己就是独一无二，值得被珍惜的癞□□。”
小癞□□顾铮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很香很暖。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呱呱，可以喂一口天鹅肉安慰一下吗？”
缇屏笑起来，转头在他额前亲了一口：“当然可以。”
顾铮总体来说，是个纯情的童子鸡。
即使在他最冒险的梦里，他都没想过怎么朝天鹅肉下嘴。
夜晚无人的街道上，他手心出汗，手指扣着兜里的小盒子，反复摩挲。
缇屏瞟了他一眼，心里大致有了数。
走过一枚昏黄的路灯，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有。”顾铮这会儿很老实：“我摊牌了，我贼心不死，想跳过董事会签订终身合同。”
“但是我总觉得应该选个良辰吉日来做这件事，再撒个花瓣，绑一圈气球什么的，最好再拉上公司里那帮小弟小妹捧场，营造点气氛才对。”
顾铮描绘着他理想中的求婚场景，缇屏认真地听完，轻声道：“你说得很好，可我不用这些。”
纤细的手触及他的手腕，然后向下，滑入他的裤兜中，捡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
“哎，这个不行，这个是……”顾铮连忙阻止。
缇屏径直打开了盒子。
黑绒布上躺着一枚有点粗犷的戒指，用料足，颇为厚实，钻石极大，看起来昂贵的同时，带着一种敦实大地的憨厚感。
挺土的，工艺也不完美，但恰好是它的土，它的粗糙，才能显出真心可贵。
顾铮紧张之下，又开始胡言乱语：“老徐说我审美不行，我找人给改了一下，做的时间不长，有俩碎钻没镶好，工坊师傅说我朽木不可雕也，可这也没办法啊，我的手就是有它们自己的想法……这是订婚戒指，我还没张罗结婚用的……”
一转眼，缇屏已经把戒指套在了自己指头上，举到顾铮面前道：“好看吗？”
葱管般的手指上钻光闪烁，顾铮咽了口唾沫，无意识道：“特别好看。”
缇屏抿嘴，低头笑了一下：“你最近就在忙这个吗？”
难怪总是一脸憔悴，她还以为他魂不守舍，原来是在暗地里去学着做戒指了。
顾铮道：“怪我动手能力太差，忙活老半天才琢磨出这个小玩意来。”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要不我再拿回去抛个光什么的，我看里面好像有点糙。”
“已经很棒了。”缇屏伸手摸他的头，表示嘉奖鼓励：“谢谢你，我很开心。”
“其实我不用这些昂贵的小石头，但如果是你送的，那另当别论。”缇屏笑道：“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已经考虑好了，答案是yes。”
顾铮咧开嘴，一枚名为幸福的炮弹猛然砸向他，让他在九点钟的马路上晕头转向。
梧桐树下，他伸出手，用力抱住了他命运般的姑娘。
姑娘身体温暖，发间散发着淡淡的柑橘香，她轻轻回抱住他，指间的戒指有些硌人。
他们相遇在万里之遥的陌生土地上，拥有截然不同的背景、经历、性情与爱好，起初她站在顾弦身边，后来他向她走出了一步又一步，挖墙脚，拆违建，付出了无数或明或暗的努力，终于等到她向他踏出的这一步。
人间很好，这辈子很值，此刻感觉年少时那种被顾弦踩在脚下的憋闷之气亦烟消云散，风物长宜放眼量，如今顾弦依旧孤家寡人一个，自己却抱得美人归，岂有如此好事！
他收了收手臂，把缇屏抱得更紧。
等到月亮悄悄爬上树梢，顾铮低声道：“在转让给你我的全部股份之前，我也想带你去见一见另外两位董事成员。”
缇屏嗯了一声：“不知道能不能被他们接纳。”
其实她想得有些太多了。
顾铮在缇屏爹娘眼里是个不着调的盲流子，可是缇屏在顾铮爹娘眼里，那简直是王母娘娘派来精准扶贫的女菩萨，是电是光是牛逼的神话。
顾家二老做梦都想不到，这个从小瞎造，让他们操碎心的二儿子居然如此出息，出息到他们猝不及防，出息到顾夫人中途特地把顾铮拉上楼，逼问道：“铮铮你跟妈说实话，小郑是不是你雇来糊弄我们的？”
“什么东西？”顾铮没跟上他妈清奇的思路。
“我听说现在年轻人喜欢搞什么形婚，什么租女友回家过年，你不会也这样吧。”顾夫人越想越是这个章程，眼都红了：“从小你就不学好……”
顾铮人都傻了：“妈，她真是我女朋友，我们快结婚了。”
“你还骗我，你能找到这样的？读博士，样子好看，讲话得体，家世清白，她看上你什么啊！”
顾铮道：“看上我有钱，看上我年纪小，看上我爱洗澡。”
以及看上他真诚地对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