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门
缇屏是个神经不太敏感的人，有时候你当面对她阴阳怪气，她都懒得去分辨这是好话还是赖话。
但一旦她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端倪，并且她觉得会对她的生活造成潜在的变故，她就一定会问出口，暗自留心。
算算她也快回国了，到时候戒指一拿出来，往她指头上一套，她不就顺理成章地恍然大悟了？顾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瞒着，这种小情趣……又不是原则性的错误，瞒着应该也没什么吧。
“真没事儿，”顾铮道：“就是到年中了，业务比较忙，然后我爸下楼梯时候把脚给扭了，我少不得过去陪护几次，过了这阵就好了。”
缇屏嗯了一声，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持保留意见。
说话的艺术，无非夸大，淡化，半真半假，顾铮从小和各种性格的人打交道，属实把这一套玩明白了。
挂了电话后，顾铮抓起外衣，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去。
他也没有随便撒谎，确实他爹最近下楼梯时不慎扭了脚。
顾爹比较倔强，坚决不允许儿子因他而抛下工作，但顾铮一眼就看出来老头子是在逞强，所以甭管亲爹怎么矫情，他自己该尽的孝一点没少。
“今天好点了没。”顾铮提着一只甲鱼敲响家门：“我跟公司请了假，回来看看你们。”
顾夫人指挥保姆把甲鱼收好：“你爸挺好的，人老了，摔了一觉，鬼门关前走一趟，很多事情也就想通了。”
顾铮懵了：“他不就崴个脚，哪来那么多人生感悟？”
顾夫人指着门：“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铮心里开始发怵，但来都来了，也不方便转身就跑，于是小心推开房门，弱弱道：“爸，我妈说你好多了。”
顾老爷子正端着茶缸，坐在椅子上思考人生。
顾铮走近：“爸？”
顾老爷子徐徐回头。
“铮铮啊。”老头开始叹气。
顾铮立正站好，准备像平常一样挨训，他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他都会背了：不要做压榨人民的资本家，要促进共同富裕，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钱是王八蛋，要做为社会做贡献的事……
孰料这次顾老爷子大彻大悟，转变了思路。
一开口竟然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咱们俩瞧瞧，没啥问题就赶紧结婚吧。”
顾铮人都傻了。
这还真想通了啊！
于是乎，顾铮婉转地和缇屏提了一下他被爹妈催婚的事。
缇屏表示理解，并分享经验道：“没事，我也经常被催，放着不要管就好了。”
顾铮被噎了个半死。
可他主观上很想管一管啊！
“我已经奔三了……”顾铮旁敲侧击：“身边朋友的小孩都满地乱跑了，我的户口本上还只有我一个人，有时候会有点羡慕的。”
缇屏安慰道：“可能你的朋友都比较早熟，我的朋友都还在读书。”
顾铮放弃走迂回路线了，直接单刀直入：“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你看能不能升级一下我的offer，改成终生雇佣制？”
这下她终于听懂了。
她陷入沉默。
半晌，她略带一丝紧张道：“你想跟我结婚吗？”
“是。”顾铮表现得比她还紧张：“不过……等一下，我不想在电话里向你求婚，只是让你……稍微考虑一下这件事。”
“是不是有点太快了。”缇屏无所适从，甚至有点逃避镜头：“我还没有毕业……”
“不不不，只是订婚，”顾铮紧张之余，不忘开着拙劣的玩笑：“我不能让你抱着孩子去毕业答辩啊，这是不负责任的渣男行为，要浸新时代猪笼的。”
缇屏更加无所适从了：“你还想和我生孩子？”
顾铮语塞：“……是……等等……我……”
慌乱之下，无意中触碰到了停止通话键，信号戛然而止。
明明是令人恼火的意外，但两人却在手机前同时松了口气。
过了半晌，顾铮重新发送邀请，附上一串欢乐的尬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信号好烂。”
声音小下去：“……主要还是看你愿不愿意，反正我挺愿意的。”
缇屏沉默了一会儿道：“可以，但是需要经过董事会的同意……”
顾铮心砰砰直跳，竖起耳朵。
缇屏道：“就是，需要带你去见一见我家人。”
顾铮如梦游一样走出了办公室。
员工们关切地问候：“老板，你怎么了，累了吧，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没事。”顾铮摆手。
“大家很久没涨薪了吧，”他道：“通知财务，我要大赦天下。”
世界真美妙，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像个傻逼一样地嚎。
顾铮老泪纵横，握紧小张的爪子：“张，我要上位了，她主动邀请我登门拜访，你说她爸妈会不会对我特别满意，然后当场下聘，将祖传的镯子放在我手中，然后说：小顾啊，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小张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见家长和结婚应该也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顾铮皱眉：“你是说，她家人很可能不满意我？”
“倒不是她家人，我是说她自己。”
“你什么意思？”顾铮不高兴了，再次强调：“我们是真爱。”
但他心里也清楚，越是缺什么越是强调什么，智人就是这样一种嘴硬的生物，永远不会吐露真实感受。
但总有其他智人敢于拆穿。
小张抹了把脸：“老板，不是我泼你冷水，她跟你在一块儿那么久，她有主动过一次吗？进度条都是你在猛拉，她就平平静静地跟着你走……”
她真的喜欢你吗？还是说只是怜悯，抑或是懒得换人？
后半句他不敢接着说了，因为他看见顾铮脸色有点发青。
空气安静了下来。
“管他的呢。”顾铮突然笑了一下：“天长日久，总有把冰块捂热的时候。”
也不用天长日久，不过几天后，冰块就回国了。
带着一大箱帮旧同学代购的包和护肤品，缇屏久违地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第一次见面就在机场，她去接顾铮，这回换作顾铮接她，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座城市也比她离开那年壮大了很多。
情侣见面后，依旧是例行地诉说相思之苦，顾铮心里揣着事儿，很忐忑，嘴上却甜言蜜语不断。
缇屏隐约察觉到了他的一丝焦虑，关切道：“怎么了？有烦恼的事儿吗？”
顾铮期期艾艾道：“就……你好像没和我说起过你父母……他们怎么样？好相处吗？”
缇屏从不打诳语，直截了当道：“不好相处。”
顾铮吓得眼睛都圆了。
“那你看我还算可以吗？能通得过考验吗？需要做什么准备吗？他们会不会觉得我胸肌大，不正经，不清纯？”
顾铮一旦紧张，就会开始胡言乱语。
缇屏老神在在，随意安慰道：“没关系，不用在意他们的意见，正常发挥就行。”
她的言下之意很不祥。
顾铮心里的鼓打得邦邦响，要命了，那就是一定不会满意他的意思？要不然干嘛说不用在乎他们的意见？
但顾铮还是为自己做了最后的努力，拉着缇屏去了商场，试图给自己选择一身好娶风行头，一举拿下缇屏爸妈。
为此他还咨询了自己的发小——这位发小目前供职围城之内，擅长讨好五十岁以上保守人士，天天把自己捯饬得局里厅气，小脑瓜子里塞满了精致的拍马屁技巧。
“讨好岳父母，重点是成熟和稳重，责任心，居家感。”发小说得头头是道：“可惜这几样你都没有。”
顾铮怒道：“这是诽谤，我还不够有责任心？”
发小道：“没错你有，但你天天穿成个暴发户招摇过市，人家一看就给你判死刑了，古惑仔，不靠谱，给你五百万奉劝你离开我女儿。”
顾铮大受打击：“我平时不够潮吗？”
“潮到极致就是土。”发小同情地看着远处正在试围巾的缇屏：“你们俩在一块儿那么久，怎么审美还是这么南辕北辙呢？”
顾铮的心微沉。
他说得对。
不光是审美，从背景到爱好，两人几乎都没有重叠之处，就连她最看重的真诚，自己或许也没有做好。
不论孰是孰非，这种差异都让他不安。
可能是他多想了，但这次缇屏回来，总给他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担忧归担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次日傍晚，顾铮一身茶味穿搭，惊现缇屏家小区门口。
衬衫配薄毛衣，下搭休闲长裤，平平淡淡才是真。
顾铮这辈子都没穿得那么贤良淑德过，感觉下一秒就可以去领进步青年奖。
“帅吗？“顾铮问缇屏。
缇屏凝视他的脸，叹了口气：“如果你能长得平平无奇点就好了。”
打扮没问题，可就这张脸比较麻烦，对年长的人来说，女婿太帅是值得警惕的事，捞男嫌疑直线飙升。
顾铮慌了：“那怎么办？我去剃个板寸？”
缇屏再次安抚之：“没关系，就这样吧，挺好的。”
顾铮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董事会面试。
他非常慌张，硬扯出笑容：“伯父伯母好。”
给他开门的老头从金丝眼镜上方，犀利地打量着他。
顾铮笑容僵硬，脑门冒汗。
来救他的是缇屏妈，缇屏妈看起来比缇屏爹和善一点，但也就是一点点，那精致整洁到一丝不苟的居家布置，那胸口别的旧钢笔，都暗示了这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缇屏淡定地介绍：“爸妈，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男朋友，他叫顾铮，铮铮铁骨的铮。”
“哦，”缇屏爹点点头：“小顾，进来坐吧。”
这家人都这么简单直接，不爱寒暄，是良好的品质，但让人非常惶恐。
缇屏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问题不大，还顺便给顾铮找了双拖鞋。
“你的袜子上为什么有米老鼠？”她突然发问。
顾铮面露痛苦之色：“这是我唯一一双洗过的袜子……”
这个细节果然被缇屏爹捕捉到了，老头犀利的眼光一扫，摩挲茶缸的速度陡然加快。
“去坐吧。”缇屏人还是比较善良，没有吐槽这只快乐的米老鼠。
顾铮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茶几前，把礼物递过去，笑得灿烂：“一点心意，请伯父笑纳。”
缇屏爹看了眼盒子里的内容，缓缓点头：“有心了。”
很难不满意，因为礼物是发小挑的，顾铮只负责掏钱。
然后就到了盘问环节。
“小顾哪个学校毕业的？”开局的问题还算亲切和蔼。
顾铮报上母校大名，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好歹是个985，不丢人……
“哦。”缇屏爹点头：“那本科和硕士是在哪里读的呢？”
顾铮的笑容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