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见
四菜一汤摆上桌面，缇屏对顾铮刮目相看。
这是个隐藏的厨神。
他甚至还给柯布西耶煮了鸡胸肉……这只没见过世面的笨猫呆呆蹲在食盆前，无处下嘴。
缇屏也一样无处下嘴。
她迟疑了半天，才缓缓提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
入口鲜美，唇齿余香。
“好吃吗？”顾铮问。
她点了点头。
半晌，她低低的声音飘过来：“……没人给我做过饭。”
“你是第一个。”
独立，理性，所有人都这样形容她。
从小念最好的学校，被鞭策着往前跑，父母都在各种追求自己事业发展，对她只有教导而无照料。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了煮泡面和水饺，或是带着大大的饭盒去父母单位的食堂。
她认同这样的教育方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但偶尔看到同学家里和乐地聚餐，也会有点羡慕。
再后来，自己远渡重洋，漂泊他乡，与寄宿家庭，朋友间的缘分总是寡淡的，不知道如何去经营亲密关系的人，只能自己做饭给自己吃。
她想不到，第一个给自己做饭吃的，居然是顾弦的弟弟。
不。
应该说，是顾铮。
隔着热气氤氲的汤水，桌对面的顾铮稚气地笑了，笑起来更像年轻的山下智久，小碎花围裙有种居家式的温馨。
他道：“你也是第一个夸我做的好吃的人。”
顾铮喜欢做饭，纯粹是爱好。
家里有厨师，且是手艺高超的厨师，一家人早把嘴吃刁了，即使顾铮练出了厨神级别的技艺，家人们也只会惋惜：好好的小孩儿，技能树怎么就点得那么歪呢？
用顾太太的话来说：“你把这份心思拿去读书，清华北大还不随便你上？”
是他不想上吗？是吗？
高智商的人都这样，他们总觉得一切都很简单。
缇屏夸他做饭好吃，顾铮还有种无法相信的不真实感。
但不管怎么样，被人肯定的感觉真他妈好极了。
今天的缇屏看起来一切如常，毫无顾铮想象的那般消沉。
这不科学啊，顾铮都懵了，要换他遇上这种事，不把顾弦的胃酸打出来都算他仁慈。
缇屏不仅镇定自若，甚至还打开华人微信群，点开视频给他看，当作一件有趣的事情和他分享：“……好多人都误会了，以为顾弦男女通吃，荤素不忌，有你一个男性正宫的同时，还去招惹别的女孩。”
顾铮气得差点把筷子掰断：“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他弟弟诶！”
缇屏笑：“你去讨伐顾弦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去……”
她歪头想了片刻，用上了刚刚学会的新鲜词汇：“去打小三的正宫娘娘。”
“本宫不死，你们终究是妃，这种感觉。”
顾铮大惊失色：“名校学生也那么八卦啊！”
看缇屏津津有味的模样，顾铮实在没忍住，小声问：“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生什么气？”缇屏道：“他们还给你起了新的绰号。”
康平杨子荣被带跑偏了：“什么？”
“剑桥秦香莲。”
顾铮心都死了。
妈的自己费力表演，结果缇屏只顾吃瓜，还给自己找了一新绰号，剑桥秦香莲，这是什么中西合璧土洋结合的产物啊！还不如剑桥包青天呢！
“不是，我哥欺骗了你的感情啊！你就……不想报复他一下什么的吗？”
顾铮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挑拨离间。
缇屏困惑地眨眼：“为什么要报复？”
顾铮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词汇：“……他不喜欢你，却还是和你表白了，这不是欺骗你感情吗？”
缇屏耐心解释：“我们是先确立关系，再互相磨合，当初约定过，中间如果发现的确不适合，那就好聚好散，不必强求，他既然有属意之人，那就尊重祝福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铮被绕晕了：“你不追究？”
缇屏摇头：“师兄之前在生涯规划，日常研究上都帮过我很多，他既然诚心道歉，我也就接受了。”
“而且。”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嘴笑了一下：“你已经帮我指责过他了啊。”
对，甚至因此获得了秦香莲的苦情形象……
“至于闵小姐，”
缇屏似乎对她印象不好，提到这个名字时眉头不自觉地微皱，仿佛在谈起一个无法理喻的物种。
“她有能力，有自己的事业，却非要抓着一个已经做出过选择的男人，甚至追到这里……我很不理解。”
顾铮心里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他早就看穿了闵芋的本质，这女的聪明精干，但有一个毛病——特别恋爱脑，这次他就是利用了闵芋的这个特质，才成功算计出了本次修罗场大戏。
换言之，如果没有自己在中间拱火，等闵芋冷静下来了之后，未必还会当众闹事。
顾铮明白得很，他，顾弦，和闵芋，三个都不是好东西，恶劣程度不相上下，只有缇屏被蒙在鼓里。
沉默老半天，顾铮才道：“所以你和我哥，就这么过去了是吗？”
缇屏平和道：“过去了，他以后只是我师兄。”
师兄的意思是，比朋友还要次一等，仅仅是同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过而已。
缇屏放下筷子，郑重道：“其实我能理解顾弦的顾虑，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艰难的选择。”
“艰难归艰难，可他选了好几年没都选出来，这就有点垃圾了。”
在缇屏面前，顾铮向来不吝于说顾弦的坏话。
“这不重要，选择是他自己的事。”缇屏道：“我只是非常讨厌他对我的隐瞒，这是不真诚的行为。”
想到此处，她终于有点怅然：“如果他愿意在此之前对我说出口，或许一切会变得不太一样。”
“归根结底，我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讨厌被欺瞒，讨厌一切不坦诚。
顾铮突然不说话了，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抿了又抿，欲言又止。
缇屏留意到他的异状：“怎么了？”
“……没什么。”顾铮勉强笑了一下，筷子不停地戳着同一块鸡肉，戳出一个个圆圆的小凹陷。
他试探地，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人有事瞒着你，却被你知道了，你是不是再也不会给他一丁点机会？”
“不会。”缇屏坚定道：“真诚是一切感情的基石，没有例外。”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顾铮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做了错事，几度想要说清这一切，可终究自卑胆怯，害怕说出这一切后，换来的是她不动声色的疏远。
洗碗机嗡嗡作响，他坐在沙发上出神，柯布西耶围着他喵喵直叫，好像在主人察觉之前，它已经悄然洞悉了这个陌生人的坏心思。
门铃响了，顾铮浑浑噩噩地走过去，拉开。
走廊里站着个满下巴胡渣的失意青年。
“顾铮？”失意青年似乎颇为意外。
是顾弦。
旧恨新仇一齐涌上心头，顾铮正烦着，恶声恶气道：“你来干什么！分手了还上门纠缠？”
顾弦只说了四个字，就把顾铮怼到哑口无言：“关你屁事。”
他甚至懒得向弟弟解释他为什么要来。
对于一个暗恋选手来说，没什么比这四个字杀伤力更强了。
顾铮语塞，没错，他现在算什么？干掉了顾弦不假，可这也不意味着缇屏归他所有了呀。
难堪与愤慨揉杂成了一种恶向胆边生的孤注一掷，他方才想过要不要把一切据实相告，可这时，他决定把这个小秘密在心里烂一辈子。
他一定要追到她，然后把顾弦这个违建，狠狠地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顾铮高贵冷艳地斜睨顾弦，后者道：“你把缇屏叫出来。”
“师兄？”
正此时，缇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两兄弟斗鸡似的守在门口，微感讶异。
“他怎么在你家？”顾弦指了指顾铮。
“请朋友吃饭。”她的回答很简短。
态度清冷疏离，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单是站在屋子里，都有一种让人自觉保持安静的魔力。
室内安静下来，两个姓顾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出。
缇屏从角落里拿出一摞打印纸，递给顾弦。
“这些是你落在这儿的文献，还有你来我家蹭网时落下的移动硬盘，现在还给你。”
不愧是学霸，别的情侣分手后分赃，归还定情信物，他俩分手，共同财产居然只有装满了资料的移动硬盘……
顾弦提着这堆爱情的遗产，万分郑重地道：“谢谢，对不起。”
缇屏不置可否，和顾铮一同站在门口。
她虽然没有动嘴，但态度已经非常明确，用比较粗俗的话来说，应该就是：滚吧。
于是顾弦自觉地滚了。
缇屏为人体面，遭遇不平之事，绝不会哭天喊地地作闹，她只会用这种不带温度的眼神看着你，一直看到让你认定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大垃圾，从而自觉滚出她的视线为止。
顾铮心里打鼓：这个眼神太可怕了。
不声不响赶走了顾弦后，缇屏温和地转过身来，对顾铮道：“很感谢你今天愿意来陪我，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
“虽然我和你哥哥不算愉快，但很开心能有你这个朋友。”她道：“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
顾铮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因为顾弦的毕业典礼就在明天，等到后天过后，顾铮和爸妈就要一起回国了。
隔着半个地球的距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次。
她在对他告别。
“本来想送你一袋咖啡豆，但是好像这个过不了海关，那就送你一只咖啡杯吧。”
她将一只简朴，但做工精良的杯子用袋子装好，递给顾铮。
然后友善道。
“再见。”
直到进了电梯，顾铮依然还在愣神。
如果是平时收到了这份礼物，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可当礼物被赋予离别的含义，就显得有些凄凉。
电梯从二十楼开始下落，小红灯上的数字在顾铮眼里跳动，再跳动，最后显示出一个小小的l。
电梯里的人鱼贯而出，只有他还停留在里面，呆呆地站着，像一座愚蠢的雕像。
突然，他如梦方醒，重新按下缇屏家的楼层。
可是却没有用，他想起来，这座公寓楼安保严格，只有刷卡才能到达相应的楼层。
拉开消防通道的门，顾铮抓着缇屏送的杯子，毫不犹豫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