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夺城（十五）
人类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 而最古老又最强烈的恐惧是未知。 在金兵的视角中， 根本看不到黑灯瞎火的街上有两个冲向他们的人， 也看不到有一个抛向他们的不起眼小罐子。 他们只知道在一声奇怪的咒语之后， 他们就被震天动地的天火神雷给掀飞了。 这一定是神罚啊！凡人又怎么可能违抗神灵呢！那些尚且还有活动能力的金军们，一个个都发出了惊慌失措的怪叫声，这些金兵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顺着门洞逃出了内城，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他们一样。
樊二郎被王诗露吐了一身的饭菜，气的又骂了一声“焯！”。 这是他们从周墨嘴里学来的， 非常适用于表达各种情绪。 他顺着王诗露的目光也看了一眼街面， 一肚子酸水也瞬间喷射了出去。
樊二郎奋力的将口鼻中的残余酸水狠狠地擤了出去， 然后飞快转回身子掰开王诗露紧抓布袋的手指， 他小心翼翼的将炸药抱回了自己怀里。 做完这一切后，樊二郎才朝着王诗露放声大骂 “你个疯婆娘， 以后你休想再碰它们。……”
亲眼见识过这些炸药的威力， 想想刚刚俩人抱着炸药黑夜狂奔，樊二郎此时后怕的腿直发软。 王诗露此时也有些站立不稳、手心冒汗， 因此这回被樊二郎臭骂， 她也只是抿起嘴默默受着。 没有樊二郎舍命托底， 她可能早就成为了一滩碎肉。
守卫封丘门的连长完整的见证了俩人的壮举， 他在城门失守时便一边收拢溃兵一边通知附近的民户逃离。 同时号召民户把家中各种家具石木搬到街上设置障碍， 尽可能再阻拦一下金军。 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发现两个人朝着金军方向直冲， 连长还以为他们慌乱之中跑错了方向，便追在他们身后准备拦住他们， 万万想不到会看到巨剑屠蛇这样史诗级的画面。
没有卧倒的连长也被一阵冲击掀飞撞到了街边的砖墙上， 虽然内脏被震的七荤八素但他脸上却笑的异常畅快， 这一幕实在是太令人震撼，太令人惊喜了。 缓过气来的连长快步走向了樊二郎二人， 他边走边报着自己的名号“我是十五连连长章文龙。”
樊二郎情绪太过激动没有注意来人，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责骂王诗露“要不是运气好，我们早死八百回了，你个疯婆娘……” 。 章文龙走近才发现俩人一个是文弱书生模样的樊二郎， 还有一个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
怪不得抛个震天雷多抛不远。 他认出了樊二郎是新军的工部部长， 这大杀器八成是他搞出来的， 能搞出这种大杀器的人可金贵的很， 绝不能让他把自己给炸死了， 于是章文龙弯腰拱手道：“见过樊部长。 金狗似有卷土重来之势， 小人曾当过禁军， 用过禁军的震天雷， 这新式震天雷可否交由小人来掷？”
樊二郎闻言看向城门门洞， 溃逃的金兵竟然在门洞外被将领集结了起来。 看着真有再攻进来的意思，樊二郎匆匆忙掏出一个罐子满脸感激的递给章文龙，道：“给”。
冲过那么一回金军， 他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 再要他对着金军冲一回， 他实在是鼓不起那股勇气。 现在有人要接过这一重任他欣喜的落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章文龙接过之后左右翻看完全密封的罐子满脸疑惑道：“樊部长…这…这引线在哪？” 樊二郎慌忙为他进行说明：“不需引火， 此物凭借冲撞之力便可引爆， 你当注意不可用力晃荡。”
章文龙闻言不敢耽搁， 命令跟在他身后的兵卒将樊二郎二人带进街边的楼里躲藏， 自己捧着罐子绕过一地躺倒的金兵快步朝着门洞走去。 他贴着内侧墙壁探头往外张望， 只见城门外金军竟已经重新整好了态势， 要知道此时离大爆炸才过去了不足半炷香的时间。
他在心底感叹金军的骁勇同时手上攥紧了神奇的罐子。 他仔细回忆着刚刚爆炸那一幕， 好似抛出罐子后女子叫了一声周总帅， 具体叫了什么声音太怪他也没听懂， 现在也来不及回去问了，金军眼看着马上就要冲进来了。
他一咬牙挺身钻进门洞， 同时嘴里大喊道： “周总帅赐我法力， 弟子章文龙请发掌心雷。” 接着将手中的罐子从门洞扔向了集结在一起的金兵， 罐子一脱手他便马上躲回门洞内侧的墙壁下抱蹲起身子。
很快又是一声震天的巨响， 闪耀的火光把城门的门洞照的透亮。 章文龙感受着墙根和地面传来无可匹敌的震荡之力兴奋的满面红光。 没去看城外金军的惨状， 光听门外那响亮的惨嚎， 他就知道战果丰硕。 他快速的冲回街道朝着樊二郎躬身一礼：“樊部长，有此神物金人何足为惧，咱们现在是不是杀出城去？”
樊二郎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道： “此物并不是这般用的， 抛投也有可能不触发爆炸， 届时敌人再扔回来那会是什么后果， 这你可是见过的。” 接着他翻查了下布袋 “这些乃是周兄试制之物， 所出不多， 现今也仅剩五罐了， 章连长还是快将城门夺还为好。”
背刺守军的叛徒和气势汹汹的金兵都被两次大爆炸吓得跑出老远。 城门附近已经空无一人，章文龙从善如流带人重新夺还了城门。
此时俩个完颜元帅都在离城三百步的一座三层高楼上注视战局， 毕竟城内的大型器械都已经被他们破坏， 他们在这个距离观察战局并没有什么危险。 两次爆炸的冲天火光和憾人巨响也把他们震得惊异莫名。
“此等神雷如何制得？” 完颜宗翰向匆匆跑来拜见的范琼问道。
范琼便是此次背刺守军的叛徒， 他笃信乱世之中兵强马壮者为王， 周墨高薪招人算是完全戳中了他的肺管子， 叛向金军他还有很大可能继续领军， 若再在城里待两日， 他可就成光杆将军了。
范琼听到完颜宗翰的提问也是眉头深皱，他还想知道怎么制呢，拱手回话道：“小人不知， 官办的火药制坊并无此等神物， 此应是周姓贼人新制的震天雷。”
开完城门之后他和亲兵就在门洞边等着金兵入城， 他们原本还打算跟在金兵后面好好抢掠一番。 第一次爆炸时他就在门洞的旁边近距离的感受了一番爆炸的威力， 如今一回想起当时的画面心里便是一阵心悸。
他们若是心急一些跟着金兵一齐进城， 现在可能已经成为一滩烂肉了。 直面了这恐怖的一幕他再也不敢在门洞处多待，于是匆匆赶来拜见两位元帅。 路上他还听到城门口又发生了一次爆炸， 他心中暗自庆幸， 今晚算是捡回了两条命。
“宋人总能拿出各式新式器物， 对方将城门关上应是此物尚有诸多限制无法随意施用，现下不可退兵， 应派人继续攻城试探一番此物限制为何。 ” 完颜宗望看向重新关上的封丘门分析说道。
完颜宗翰闻言点了点头 “我从未想过退兵， 只是在想若我大金有此等神物天下坚城岂不都是禳中之物， 现下看来这大宋匠人远比金银女子更需着重搜罗。”
“传令各部继续攻城， 注意分散军阵。” 完颜宗翰朝着传令兵说道。 完颜宗望也朝传令兵补充道：“方才回来的伤员大多伤于上身， 传令士卒尝试趴卧避雷。”
元帅号令很快就下达到金军， 金军经过一番调整开始对北城墙展开蚁附进攻。 北城的情况比之南城还要糟糕， 南城只有少部分金军登上城墙，在这黑灯瞎火的情境下，稍远些的守军甚至都没能注意到有金军登城。 但北城不同， 北城的金军可是浩浩荡荡冲进了城门， 守军一眼就能看到穿过门洞的黑色巨蛇。 守城战尚且被逼得手忙脚乱， 看着金兵冲进内城， 很多北城守军都失去了战斗意志， 此时整个北城的守军已经散去了十之七八。
有三个防守北城的连长在两次惊天巨响之后前来探查， 惊讶地发现城门已经夺还了， 他们与章文龙拼命的收拢溃兵想要重铸防线， 可惜经历第二次大爆炸之后， 金军又在短时间内恢复了进攻的态势。 他们收拢起来的兵力不足两千人。
双方接战了一会周墨赶到了北城墙附近。 他远远的就听到北城墙上的守军一直在胡乱喊叫他的名字。
“天地无极， 周公赐法，九霄神雷！”
“众神护佑， 降魔压邪， 周公子律令， 雷来！”
“威灵一声震天空， 我请祖师下山峰， 弟子诚心叩首， 恭请周仙家上身！” “……”
“我曹， 还要老子上身。 谁特么喊得。” 周墨刚跑到北城墙听到逆天南桐要他上身， 差点一个趔趄撞墙垛上。 他贴近墙垛探头往外一看， 每次守军一喊口号城下的金军便会慌张的分散逃开趴卧在地， 把他看的一脸黑人问号。
周墨一身骚包金甲一到北城墙便被樊二郎等人发现了， 他们在城墙下朝着周墨大声呼唤， 周墨也很快看到了他们， 嘴里嘀咕着：“樊老二怎么在这？” 脚下快步朝他跑了过去。
周墨刚到近前， 王诗露一马当先直接一个飞扑，扑进了周墨怀里， 还夹着声音， 腻声喊道： “墨哥哥。” 周墨自己多不知道何时成了她的墨哥哥， 不过有美女投怀送抱他便不客气地把她搂住了。
樊二郎顶着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陪她跑了这一遭， 没想到这疯婆娘转头就当着他面向别人投怀送抱， 他撇着嘴阴阳怪气道：“女壮士何故矫揉造作？ 你抱着一袋炸药夜间奔行， 还借此独挡金军， 可谓一女当关万夫莫开也。 此番壮举岂不比张翼德一人吓退百万师？”
王诗露避着周墨视线恶狠狠的刮了眼樊二郎， 转头昂着脑袋用明亮无辜又娇柔的小眼神盯着周墨，道：“墨哥哥你在四处奔忙无暇他顾， 然而北城危急， 樊二郎堂堂男儿又指望不上。 人家无计可施便只能如此行险了。 露儿当时一心想着为墨哥哥分忧尚不觉害怕， 可现在人家心里好怕吖…” 言罢她又把头往周墨怀里钻了钻。
周墨瞪大眼睛仔细的看了看怀中茶里茶气的王诗露， 那堆炸药自己多不敢抱着跑，她不光敢抱着跑，还完成了独挡金军的壮举。 没有她的话现在内城肯定失陷了。 自己还真没说错， 要救汴京果然还得靠疯子。 周墨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小仙女你帮大忙了， 想要什么奖励尽管说？”
王诗露俏皮的竖起一根手指道：“我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周墨趁机抓住她柔软的小手， 帮她又掰上两根手指，义正辞严道：“不行！ 起码得三件事。 你可是救了汴京的大功臣， 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王诗露笑咪咪的朝反向砍价的周墨眨眨眼睛， 道： “不会说谎周公子， 这回可不许骗人哦。 ”
樊二郎在一旁看两人郎情妾意， 白眼多快翻到天上了， 他愤愤说道： “这城还守不守了， 要不你俩洞房去？” 周墨闻言转头看向樊二郎， 问道：“他们一直喊我名字是怎么回事？”
“疯婆娘扔炸药时喊了你的名字， 章连长以为炸药爆炸需要念咒也学着喊了你名字。 现在金人一听你的名字就害怕， 北城军力吃紧也就是靠着炸药威慑才勉强守到现在。” 说着樊二郎翻开手中的布袋给周墨看 “要威慑就不能总是光听声不见雷， 你做的那些炸药， 现在就剩下这么一罐了。”
樊二郎话刚说完周墨便发现有金兵登上了城墙， 周墨扒开抱着她腰的王诗露， 拍了拍俩人肩膀道： “行了， 你们先回去吧。 暖场戏你们唱的非常棒， 接下来的正戏该看我的了。” 说着话他便朝着一队登上城墙的金兵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