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番外五
七月初七, 天星满布的晴朗夜。
汴京城的大小河道上漂下五颜六色的莲花灯,每一盏莲灯里,都藏着一个少女的羞涩心思。
得遇良人,能有一桩像小陆夫人那样的婚事, 夫妻恩爱, 家宅宁静。
这是近几个月, 汴京城未婚的、已婚的姑娘们,都在偷偷羡慕的事。
小陆大人新娶的娘子,日子过得太逍遥。
既无公婆需要早晚立规矩请安服侍, 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后宅要管,小陆大人洁身自好,没有任何需要他娘子操心的事, 她不用像汴京城的其他娘子一样, 愁婆媳、苦子嗣、烦姬妾, 她只要管好自己的事。
全汴京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小陆大人的娘子。
她夫君很英俊, 官路亨通,曾经迷倒一大片汴京小娘子。
她还有钱,比小陆大人更有钱,置地买宅,养着小陆大人。
她是个商贾, 铺子一间间的开, 买卖做到了皇宫里。
她还长得漂亮,明艳大方却又娇俏讨喜, 很多娘子都愿意与她做手帕交。她的人缘,特别神奇。
她可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那间满堂辉, 照旧开着。她新招了三个副手, 专门接汴京城小娘子们奇奇怪怪的委托。
尽管她是个商贾,但很多人羡慕她。
“真羡慕你。”
幽静的小楼里,殷淑君也忍不住羡慕明舒。
别说整个汴京城,就算是整个大安,能找出几个活得这样逍遥自在的女子?
“羡慕我做什么?你与太子殿下不也感情深厚,如今也是孩子的娘了。”明舒趴在阁楼的扶栏上,看着街巷上来去匆匆的人,漫不经心道。
这几年除非她不在京城,否则七月初七女儿节她定与两个挚交聚会。
殷淑君刚刚生下殿下的嫡子半年,还有些丰腴,明艳化作温婉。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殷家大小姐了,嫁入皇家便意味着踏进比殷家更加复杂的环境,天真会被消磨,她得学着成长。
嫁给赵景然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就算千难万难,也要走下去,人慢慢也就长大了。
所幸赵景然在外头虽然严苛端肃,可对她却也是知疼知热的宠着,宫中人事繁杂,他便一点一点教她,如何与人斡旋,如何猜测人心……只不过她学得越多,性情也就变得越大。
在众人眼中,她已经是个合格的太子妃了,也只有回到两个闺蜜面前,她才能松懈,再找找当初的自己。
“哪比得上你,自由自在的。”淑君叹道。
明舒只笑笑:“闻安今日怎么晚了这许多?”
三个人的聚会,却只有淑君和她到了。
“大概又被她夫君给缠住了吧。不是我说,就闻安的脾气,和小凌将军,那简直是……”淑君找不到词来形容这对欢喜冤家了。
一个是心计手段深沉、能说会装的县主,一个是名将之后、心高气傲的年轻小将军,这两人简直像是《韩非子》里头那则关于矛与盾的故事,用最锋利的矛去刺最坚固的盾,看看谁输谁赢。
输赢当然是没能分出,反倒是擦出火星来。
这桩婚事是两年半以前由圣人赐下来的,两人从成婚到现在,就没有消停过。
最能说最能装最有手段的闻安,险些被气得烧了小凌将军的房子;而最傲慢最霸道最无礼的小凌将军,也曾经冒雨在郡王府门口站了一天一夜,求闻安回府。
就这么吵吵闹闹的,一时好得蜜里调油,一时吵得陌路成仇。
明舒觉得她这两个好友恰好相反——最应该贤良淑德牢牢把握后宅的闻安,竟在凌家活出了她真正的性格,也不知该夸这位小将军,还是该气。
“热死我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闻安一阵风似的从外头进来,还没等坐下就一叠声要冰湃的香饮。
“又吵上了?这次是为了什么?”淑君笑嘻嘻地问她。
“能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要不要教女儿习武这事。我说女子学些武艺防身是好事,结果那混蛋说有他护着就行了,姑娘家就该温温柔柔。我不同意,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你有喜了?”明舒和淑君异口同声问道。
哪知闻安摇了摇头:“还没。”
“……”明舒和淑君同时闭嘴。
弄半天,他们这个女儿影子都还没有,不过是夫妻两人闲话家常,竟也能争执起来。
明舒是服气的。
————
夜深了几分,阁楼下头有人唤了句:“小陆大人来了。”
畅聊了半天的闺蜜席散,明舒从阁楼上提裙匆匆下来,看到手里捧着一盏莲灯站在堂中等着接她的陆徜。
“带你放灯去?”他举了举莲灯,道。
“好!”明舒喜笑颜开地飞奔到他身边。
二人并肩出了这间隐蔽的小酒楼,往附近的河道去。
河道上早就漂了许多灯,从上游顺流而下。
河边都是人,有年轻的小娘子结伴而来的,也有夫妻同往来的……陆徜和明舒来得晚,找不到落脚处,便沿着河慢慢地走,挑合适位置放灯。
没走几步,明舒忽然驻足。
前头有座五步长、两人宽的小石桥,桥的对面同样并肩而来两个人。
晴朗的夜,天星密布,两侧莲灯铺了满河,仿如天际银河倒悬,故人蹚过天河绵长的光,也停在石桥对面。
陆徜抱拳向那头轻轻一揖,对面的人也还了个礼。
明舒没与宋清沼打招呼,只朝他身边的姑娘微笑颌了颌首,便牵着陆徜的手,仍沿着河道往前走去。
这短短的桥,无人走过。
三年时光,宋清沼早也成婚。
他的娘子,听说是个非同一般的姑娘呢。
————
“应寻要成亲了,我得给他备份大礼,送什么好呢?”明舒边看陆徜点河灯边问道。
三年了,应寻那浪子总算也要成亲,他的娘子不是别人,正是满堂辉一年前新招进来的做明舒副手,接满堂辉委托案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八岁,和明舒办满堂辉时一样大,是个朝气蓬勃的姑娘,管明舒叫师父,于是应寻成了她师公。虽然只是戏称,但小姑娘就认准了师公,跟着他学本事,结果不出一年,师公成了夫君。
也是桩欢喜姻缘。
“金器。”陆徜说得毫无犹豫。
这两年,明舒最喜欢送人的,就是金器。
放完花灯,陆徜与明舒买了些点心,打道回府。
成婚之后,他与明舒独居状元府,曾氏住在魏卓那里,平时两边不在一块住,但两处府邸都留了各自的院落,只要想得紧了,不管是陆徜夫妻,还是曾氏二人,都能到彼此府邸小住。
这样的自由,在别人家是不敢想的。
过两天魏卓要出公差,他不放心曾氏一个人住在偌大魏府,就提早与曾氏搬回状元府小住。与他们一起搬过来的,还有魏卓那两个养子苏尘和林簪。他们虽被魏卓收养,但因二人父亲都有功于国,又和魏卓交情深厚,是以不曾改姓。
这两个孩子的起居,如今都由曾氏打点着。
明舒常常假装吃味与曾氏说笑:“阿娘有了弟弟妹妹,就不要我与陆徜了。”
小小年纪的林簪很懂事,立刻会说:“不会的,阿娘最疼兄长和明舒姐姐。”
这时苏尘就会马上反驳:“不是姐姐,是嫂嫂。”
这两个孩子给魏卓和曾氏带来不少欢乐,也叫明舒和陆徜打心里怜惜疼爱。
“苏尘,林簪……快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还没进屋,明舒就嚷开,她带的都是两个孩子喜欢的零嘴点心。
只是明舒的声音还没落下,她就见林簪从屋里跑出。九岁的小姑娘,穿了身月白的袄裙,梳着两个抓髻,生得很是水灵,只是如今眼眸里泛着水光,眼眶通红的模样。
“小簪子,你这是怎么了?”明舒忙拽住她。
父母双亡的孩子,最是懂事,林簪从来不会闹脾气的。
林簪抽噎着仍是很有礼数道:“嫂嫂,我没事……”
明舒未答,就听魏卓声音响起:“苏尘,你为何欺负妹妹?”
魏卓对苏尘比对林簪要严肃许多,这沉声质问就显得有些吓人了。
原是苏尘不知做了什么事惹得林簪生气,才有了今晚这一出。
苏尘没有答话,反而林簪拉拉明舒的手,对他二人小声道:“嫂嫂,兄长,我没事……你让义父别骂阿兄了。”
她来魏家时,陆徜还在章阳,明舒也在江宁,是以她与苏尘感情最好,只唤他阿兄,后来陆徜回来,她改不惯口,就管陆徜叫“兄长”或者“大兄”以示差别了。
陆徜蹙蹙眉,带着明舒和林簪进屋,正听魏卓训斥苏尘,苏尘头低低的,耳根泛红。
十岁的小男孩眉清目秀,已经有些小大人模样,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稳重些,可以想像长大后必也是个英挺的男子。
“好孩子,你与妹妹感情一向和睦,怎么突然起了争执。告诉我,你为何不让妹妹唤你阿兄?”曾氏拦住魏卓,和颜悦色问苏尘。
林簪难过到哭的起因,是苏尘死活不让她再管自己叫“阿兄”。
苏尘咬咬唇,想了许久才道:“不能叫阿兄……我那天听到嫂嫂管兄长也叫阿兄。叫了阿兄,是要做夫妻的……”
这一句话出口,明舒顿是涨红了脸,连陆徜傻了。
状元府里只有他们两人,四下无人时,明舒偶尔也叫几声“阿兄”来玩,哪曾想不小心被苏尘听到。
曾氏的脸色不好看了,狠狠瞪向二人:“陆徜!”
教坏孩子,阿娘要发飙了。
陆徜一个人挨了训,但明舒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魏卓甩手坐到旁边,这回他也不打算劝曾氏骂人了。
只有苏尘和林簪站在旁边,睁着似懂非懂的眼,彼此对望——叫了阿兄,就要做夫妻吗?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