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伟盛之死
再说伟盛走了之后,李爱叶吓得仍然死死地闭着眼不敢睁开,脸色煞白,心也在不停得突突地跳着。当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时,只见一片凄凉。天已经黑下来了,前后窗的玻璃全被砸碎了,冰凉的北风从北窗钻进来又从南窗穿出去,夹杂着细细的雨丝形成一片吹在她身上,像是能将人透心彻骨冰河里的水一样的刀子,使她连吓带冻浑身一片瑟瑟发抖。借着从窗外透进来微弱的光,看到屋子里到处是玻璃渣子。又见张仇聚从里间出来,来到她身边将她慢慢地扶起来,小心翼翼地踩着地上的玻璃渣子来到里间屋里打开灯。张仇聚用扫炕的小笤帚将炕上的玻璃渣子扫到了地上,然后又拿了一床小薄被抖索了一下上面的玻璃渣子铺在靠炕头那一面的墙根上,张仇聚恐怕让玻璃渣子扎着她不敢让她躺着,只是让她倚在墙上。
李爱叶虽然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但是她也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想想自从她嫁到这个村庄以来,和张仇聚过的日子是有滋有味的。虽说在村里算不上家庭条件是最好的,但在村里一直是排在前列,特别是张仇聚在村里干村委会主任的时候,她是多么风光,多么得意。再加上她那双胞胎儿子又双双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下年又要考大学了,这更使她在心里感觉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于是她每次走在大街上都是满面春风,无论见了谁都是那样爱说话。只要她和村里其他女人们坐下聊起天来就显摆她多么享福,然后笑话谁谁家里如何如何如之何。如今自己家里遭受了这么大的灾难,让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说嘴。肯定现在有很多人正在家里嘲笑自己的这个景况,或有人正在家里骂自己活该呢。她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窝囊。坐在那里放声大哭起来,只因太悲痛了,又引起了她低血糖的老毛病来,一下子昏晕过去了。
张仇聚见她晕过去了,就想赶忙去请村里的医生。可又想到那医生尚海勇也是浑身是病,天又下雨路又滑,他肯定来不了。想把李爱叶背到尚海勇的诊所去,又担心自家的门被伟盛砸破了,家里没有人丢了东西怎么办。因此他又打电话给他哥哥张仇寿,让他的两个侄金升和金起一块儿来给自己看着门。不一会儿金升和金起来了,张仇聚嘱咐他们在这里好好看门。说着背起李爱叶就要向外走,金升说:“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若再淋湿了我婶子感冒了麻烦就更大了,让金起在这儿先看着门,我给你打着伞,把你们送了去再回来。”张仇聚听了感动的点了点头想:“到底还是自家人好。”说着张仇聚背起李爱叶,张金升打起了伞跟在他后面冲进了外面茫茫的雨夜里,向尚海勇家跑去。
尚海勇的小诊所在这个村子的西南角上,他前几年在这里盖了十间大瓦房,又在院子的前面盖起了一溜小平房,在其中一间的窗台下放上了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和几条凳子是用来接诊的。一间单独间开为药房,其它几间全部打通摆了好几张小床,是为病人躺着打点滴用的。张仇聚和张金升在又湿又滑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小跑着,在路上遇到熟人也顾不上打招呼,直跑得气喘吁吁地。到了尚海勇的门诊部,进了门只见屋里亮着灯,却不见一个人影。张仇聚把李爱叶放在床上,然后冲着尚海勇的北屋喊:“哥哥!哥哥!”
尚海勇刚吃了晚饭,听到有人叫他就知道又有人来看病了。让他老婆徐化梅给他递过白大褂来穿上,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走出来。尚海勇从外面进来,张仇聚赶忙上前去扶着他来到病床前,听了张仇聚的叙述原因。其实张仇聚家里发生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全村,尚海勇也早听说了,所以说:“不要紧,输点液就好了。”说完又去药房里拿来药液很熟练的给李爱叶输上了液。慢慢地,李爱叶这才好像从梦中醒来。当她睁开眼清醒了一会儿之后,这才看清自己已经躺在尚海勇的诊所里。因为自己对这里太熟悉了。当她又看到了张仇聚、张金升、尚海勇三人都守在自己的身边时,眼泪禁不住又从眼里夺眶而出。张仇聚他们三人又安慰了她一会儿,心态这才平复了下去。张仇聚见李爱叶安顿下来了,嘱咐张金升回家和金起一块儿看门去。
这时徐化梅也过来看李爱叶,尚海勇从二十多岁就开始做赤脚医生。他们在尚海勇二十五岁,徐化梅在二十三岁时结了婚。他们有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新疆当兵,二儿子大学毕业之后在白浪城一家大医院里工作。后来他又盖了这十间大瓦房,开起了这家诊所,他的医术在方圆十几里以内的赤脚医生中算是比较高明的了。其他村里的赤脚医生都有过在他们诊所里死人的事情发生,可他干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在他诊所里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只要看到在他这里的医疗条件下不能医治的病人,会第一时间通知病人家属带病人到城里的大医院去医治。所以到他这里看病的人特别多,因为来看病的病人很多,所以他们的诊所生意很红火。因此经常忙不过来,他们就把亲戚的一个闺女叫来给他们帮忙,每天利润滚滚地向他腰包里来,也着实招惹着村里一些人眼红。
可俗话说的好,心强命不强。在前几年里尚海勇连续的得了两场大病之后,使他的身体很快就垮下来了。只见他脸膛发黄,眼圈发黑,本来挺结实的身板如今瘦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提水劈柴这样的重活他根本就干不了,只能全压在徐化梅身上。若是没有强大的毅力支持着他,早就想去自杀了。
张仇聚和李爱叶跟尚海勇两口子的友谊,是在十几年前他们的大儿子感冒发烧而建立的。那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夜,他们的大儿子发烧快到了四十度,由张仇聚抱着,两口子急急忙忙地来到他住在老屋时的诊所,尚海勇也是经过一阵精心的治疗之后,他们的大儿子才慢慢地好了,他们两口子对他非常感激,从此他们就经常亲密地来往着。
李爱叶的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就开始向尚海勇两口子描述着伟盛在他们家行凶的样子说:“啊呀,可真是把我吓得魂都没有了。”徐化梅说:“既然你家里门窗玻璃已经碎了,今天的天气又不好,家里肯定很冷,若是你们不嫌弃,今夜你们就在这里住一宿吧,明天早晨再回去也不迟,反正家里有你们那两个侄看着门,也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李爱叶和张仇聚对他们千恩万谢,又坐着拉了一会儿呱,尚海勇回到自己屋休息去了。徐化梅回去给他们拿了一床被子来放下也回去睡觉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张仇聚和李爱叶早早地起来,向尚海勇两口子告辞回了家,李爱叶回到家先做了早饭管待了她那两个侄子吃饭,吃完饭张仇聚又让金升把他爸爸叫来帮着收拾一下家,张仇聚就出去找人给门窗重安装了玻璃。
不一会儿张仇寿从外面进来,张仇寿生得又矮又瘦又干,梳了一个整齐的大背头,但是因为他经常不洗头的缘故,显得有些灰蓬蓬的,露出了他那宽大的前额上布满了青筋。被风吹日晒的,一副古铜色干瘦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上身穿了一件灰色褂子,下身穿了一条不知是金升还是金起不穿的旧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旧黑布鞋。他和张仇聚虽说是一个爹娘生,但在形象气质和为人处事上,却和张仇聚有天壤之别。年轻时因为自己的形象和各方面条件都很差,实在是找不对象了,这才要了他们村西南面,小吉林村里一个有点神经不太正常的女人来家成了亲。然后又有了这个两个儿子,幸亏他这两个儿子没有遗传他们娘的基因还算聪明,这才给了他一点安慰。
一进屋,张仇寿帮着他两个儿子,先把所有的家具上的玻璃渣子扫下,用抹布擦干净。又把炕上的被子席子上的玻璃渣子抖到地上,将各个窗台扫干净,再将地面上的玻璃扫干净用簸箕盛着倒了大街上去,一直忙活了一上午。
就在这时,只见刘伟刚的娘从外面提着一些水果进来,见大家都在忙活着干活,脸陪笑容的说:“你们都在忙着呢。”张仇寿向她笑着打着招呼,李爱叶听到是刘伟刚娘的声音,板着个脸从屋里出来迎接着她说:“嫂子你来了。”刘伟刚娘一见李爱叶的面说:“哎呀,你说这个畜生真是作孽呀,他闯下这么大的祸,我还怎么有脸见你们呀。”李爱叶本想收拾完家就让张仇聚到他们家去算账,没想到刘伟刚的娘先来赔不是了,再加上看到她那满脸的憔悴,心一时软下来:“嫂了先向屋里坐吧,你心里也不要太为难,谁也不愿遇上这样的事,伟盛那个样子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刘伟刚娘说:“本来我和你哥哥昨天晚上就应该来看你们,可是我们又被那畜生给折腾了半宿没得安稳。这不,今天早晨我让你哥哥在家看着他,才抽出空来看看你被他伤着了没有,在家里我可是提心吊胆的一夜啊。我跟你哥哥说,若是把你打了个糙好的我们怎能赔得起啊。”
正说着,张仇聚也从外面回来了,刘伟刚娘见了他又是赔了好多不是,然后又说:“你们算算账,伟盛给你们砸的东西到底值多少钱,我们以后就赔你们多少钱。”张仇聚说:“什么钱不钱的,这些以后都好说。”本来刘伟刚的娘觉得张仇聚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而李爱叶是一个得理不要人刁蛮难缠的女人,她临来的时候准备了好多赔礼道歉的话,没想到他们两口子今天却做的这么大方,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于是就说:“你们可真是通情达理啊,我都不知怎么说好了。我看见你们没被伤着,放心了,也该回家了。”说着,把那些水果放在院子里的一张桌子说:“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们的,去买了一点水果给你们,你们就留下吧。”李爱叶和张仇聚只是在口头上谦让了一下,把刘伟刚的娘送出来。
刘伟刚娘回到家中,见刘伟刚和翠美都在这儿还没走,刘伟刚因家里出了这个事情,就向单位里请了假没去上班,翠美也过来帮忙。刘伟刚见他娘回来了问:“你去了,他们没难为你吧?”刘伟刚娘说:“没有,而且对我说话很和气,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我到徐鑫三家去,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阴着个脸,看他那个神情,对这件事情是不会罢休的。”
刘伟刚说:“我想李爱叶他们也不会说乱七八糟的话,若不是他们想当村委会主任,两口子像逛麻线似的来一趟一趟地扫乎,能惹起这件事来吗?还有徐鑫三,在伟盛犯病不太利害的时候,见头见影的嘲笑伟盛是个痴子,而且还经常瞪眼叭口的吓唬他,伟盛去砸他也是他自己招惹的,所以娘你心里对他们也不要抱太多的愧疚,只要他们敢来要赔偿,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去对付他们。”
翠美也在一旁说:“伟刚说得对,常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虽说伟盛他的神经不正常,可他怎么不去打砸别人家呢,单单跑到他们家里去了呢。”
刘昌这时刚抽完一棵烟,扔在脚地上用脚踩灭烟头说:“我和你娘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担心的是现在我们看到伟盛的病情越来越厉害了。去给他治吧,咱的家庭条件你们也知道,让他这一段时间折腾的家底也没了,而且又治不好。若是任由他这样下去吧,我怕他再神志不清的时候连我和你娘也给打了,说不定连命也被他给害了呢。”
大家听了刘昌的话,都低下头去沉默不语。过了会一儿,刘伟刚抬起头来说:“实在不行的话,咱只能先找个房间把他绑起来,到时候吃喝拉撒我们轮着伺候就是了,要不怎么办?”
刘伟刚的娘说:“我和你爹昨天一夜没睡着,商量了一夜,实在不行的话,让他走了吧。”刘伟刚、翠美都没听懂他娘的话说:“让他上那去,是让他像一些到处流浪的乞丐一样,满世界跑吗?”刘伟刚娘说:“那样的话,他说不定还会跑回来的,还祸害咱这个家,祸害村里其他人。我和你爹的意思,不行咱找几个人,趁着他睡着的时候用麻袋装起来,砸死吧。这样他解脱不用受罪了,咱也解脱不用受罪了。”刘伟刚和翠美听了都大吃一惊说:“他可是我弟弟,你们的亲生儿子啊,咱们怎么能忍心就这么将他打死呢。再说,咱把他打死不知道犯不犯法。”刘伟刚的娘说:“你们弟兄两个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岂是不心疼?可是我和你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伟盛已经废了,我们总不能让他把你也给拖废了。我和你爹渐渐地上了年纪,也禁不住他再折腾下去了。若是真犯了法,就由我和你爹去承担,绝不会连累你们。反正我们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哪里去过这下半辈子还不是过。”刘伟刚看看他爹娘的样子,头发比以前又白了许多,全身上下透露出那种暮年人的苍老和憔悴。他们今年可只是五十多岁的人呐。使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无助,想到自己即使读了那么多的书,空有一肚子的学问又有什么用,遇到这种情况一点问题也解决不了。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的真谛。鼻子一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刘伟刚这一哭,引得全家人都哭起来。
后来还是翠美把刘伟刚扶起来说:“爹娘你们也不要急着去实行你们的想法,再过一段时间若是他的病情还是像现在一样的话,我们就不要去打死他。若是他的病情比现在厉害了,经常能危及到家人和村里人的生命时,我们再另想法,我们总不能草率的把一个人的生命就这么给断送了。”刘伟刚也说:“爹,娘,翠美说的对,我们看一段时间再说吧。”刘伟刚的爹娘听了他小两口的话,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好吧,那就再看他一段时间吧。”
可是自从受到那一次的打砸事件冲击之后,伟盛的精神变得越来越狂乱了。以前是隔一段时间犯一次病,如今几乎天天要犯病。只要一犯病,眼前有什么东西,他就拿什么东西打人砸东西。有一天,刘伟刚的娘幸亏躲得及时,要不那一次刘伟刚的娘也被他用菜刀砍死了。刘伟刚爹娘看这样子再下去的话,全家人真的要跟着他遭殃。于是刘伟刚的爹娘在一天夜里,找了几个族中的愣头小伙子来趁他睡熟的时候把他给绑起来。
伟盛被惊醒了,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噢噢地叫着,有人用一块破布将他的嘴堵住,他仍然瞪着那双惊恐的大眼看着周围的人,呜呜地叫着。刘伟刚的爹娘过来双双泪流满面的看着他那蓬头垢面,削瘦而又因恐惧变得走形可怕的脸说:“伟盛,别怪爹娘狠心,爹娘这也实在没有办法,若不被逼到十字把门,做爹娘的谁愿意把自己的亲骨肉去打死呢。不过这样也好,你不受罪了,我们也不受罪了,全家人都不受罪了。你早走了早托生,希望你来世再为人,能做一个英俊聪明的小伙子,或做一个聪明俊俏的姑娘也行,可别再像现在这样你受罪,让你来生的爹娘也跟着受罪了。如今你放心的走吧,在你去西南老家的路上,我们会多给你烧点纸钱做盘缠的。”说完,站起身来向那些小伙子们痛苦的挥了挥手嘱咐说:“动作麻利点,别让他受罪。”说完,出去了。
那几个小伙用一只麻袋将伟盛装起来,抬到猪圈里去,有一个人搬起一块大石头用力地砸在伟盛的头上。只一下,刚才还不停地挣扎呜呜叫的伟盛立刻不叫了,也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