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他摇摇头，说：“朱旧，我过两天出院了。”
“你进去吧。”
听他这样说，李主任皱眉：“我说了多少次了，你最好暂时别工作了，安心调养，在医院住着，或者在家也行。可你跟你妈，怎么就是不听人劝呢。”
他说：“我没有告诉她。”
“没什么大问题了，回家休养就好。你看，我都能戴假肢走路了。”
李主任却是松了口气：“就算他们不取消，调查结果也出来了，医疗记录没有任何问题。”
“嗯？”
她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心里忽觉空荡荡的，那么多句“当然”，无聊时、失眠时、难过时、困扰时，自己都可以找他，可唯有一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他却无法给她一个郑重坚定的“当然”。
李主任讶异：“你这都还没好彻底呢，怎么就出院？”
他轻声说：“朱旧，你记住，任何时候，你都可以找我。”
他沉默片刻，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定。
李主任一直就想不明白，姜淑宁对儿子的身体很是关心，一点点问题就给他打电话，也不管是深夜还是凌晨的。可偏偏就是不同意他从公司里退出来。他一心在医，对商场那些事自然不关心，傅家老爷子渐渐老了，身体也不好，手里那个大摊子迟早是要留给小辈的。姜淑宁一辈子争强好胜，在丈夫傅嵘那里，她是输了个彻头彻尾，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子傅云深。她是绝对绝对不允许丈夫的私生子来继承傅家家业的。
她说：“是因为我吗？”
“你们……唉。”李主任摆摆手，“算了，我也管不到你们这么多。”想起什么，他说：“她奶奶情况不太好，越来越严重了。”他叹口气，“自己身为医生，眼睁睁看着亲人痛苦，却无能为力，真是够难受的。”
她同李主任一样惊讶：“你的伤口都还没有拆线呀。”
他却是不以为然，竟然还笑了笑，说：“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为她挡下这一刀。”
傅云深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可以找你一起吃饭吗？”
“当然。”
“云深。”她忽然叫住他。
……
她站在门口，目送出租车渐渐消失在巷子里，她又站了片刻，才折回院子。
他的刀伤渐渐痊愈，其实没有伤到要害，如果换做别的人，养好伤也就没什么问题了。可偏偏是他这种免疫力很低下的人，因为这次受伤，原本定在秋天的那场手术，在李主任为他做了全面检查后，不得不推迟。
他微怔，说：“当然。”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老太太时，那时她刚刚住院，也是这样一个下午，她精神尚好，一边聊着天一边帮邻床的病友削苹果，说话声音爽朗，笑声也是朗朗。这才短短几个月啊，病魔把她折腾得脸色苍白。她瘦了好多，脸颊都深陷下去了。
“你来看我奶奶？怎么不进去。”
“当然。”
“云深。”
在残酷无常的病魔面前，人是如此如此渺小无力。
“当然。”
那之后，蒙蒙的母亲竟然也没有再来外科楼哭闹，她只以为是对方终于接受了事实。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傅云深同时取消了对蒙蒙父亲故意伤人罪的起诉。他倒不是以此来同对方交换条件，有周知知与她母亲的录音，对方也明白了自己沦为了别人的棋子。他只是不想再让朱旧被这件事情困扰、影响。
“推到什么时候？”
他回头，便对上她的视线。
“我碰到什么难题的时候，可以找你帮忙吗？”
她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丝淡淡的怅然。
朱旧被停职调查的第十天上午，她接到医院的电话，一切都结束了，让她回去上班。
其实也不全是，如果不是她忽然回国来这里就职，他也不会一直住在医院里，现在也该离开了。
他转身，打算离开。
“我难过的时候，可以跟你说吗？”
“当然。”
她听到是对方主动取消了诉讼时，微微吃惊。
李主任脸色立即就变了，手指指着他，点了好几下，最后摇头叹气着说：“你啊！”
“我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找你聊天吗？”
“没什么大碍了。公司里落下了太多事情，我得回去。”
“最起码半年，甚至更久，具体的情况等几个月再检查看看。”李主任语带责怪，“云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以后，别再出这种意外了。”
“以后，我可以找梧桐玩吗？”
他说：“李伯伯，我决定过两天出院。”
他站在奶奶的病房门口，透过小窗口往里望，病房里四张病床的病人都在，还有家属在，彼此在说话，削水果吃。他看见老太太安静地平躺在床上，闭着眼，没有加入聊天。
“我可以见你吗？”
李主任走后，他想按铃叫护士推轮椅来，又立即打住了，他慢慢穿戴好假肢，取过拐杖，然后出门。
“当然。”
李主任又说：“你要出院，朱旧知道吗？”
再见，又何时再见呢？相隔这么远，能见一面，真的挺不容易的。
背上的伤口还没拆线，走路多少会有点牵动到，因此他走得格外慢，从五楼到三楼，走了近十分钟。
“当然。”
她看着他，微微沉默。
世间的重逢，总是比告别少。常常你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挥手再见，也许却是再也不见。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