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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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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棋子掉进水中,飞快地沉入水底,再也看不见。

    “规矩是人定的,不得已之时也不必如此拘泥。”容玉招招手,“你来看看他。”

    彩云像是毫无知觉,一边同她说话,眼睛却看着站在屋外的玄襄,只一会儿工夫,右手手腕又齐腕断开。

    玄襄转过身,面对着大门,深深地低下身去,他同时能感觉到身边人亦是如此。屋外的村落里,忽然燃起一阵火光,哭声不断。

    玄襄将她放下,拉着她手中的红绸带,将人引入喜堂。

    容玉最受不了凌华元君那种性格,平日里十分冷淡、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可一碰上看不过眼的事就忍不住要去操心:“请元君再稍待片刻,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玄襄深深地看着她,无声地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来。他早已知道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离别总在那里,由不得他选择,却还是没有想到,就连所有的记忆也要被剥夺。

    容玉收起惊讶的表情,轻声地嗯了一声。

    容玉眼角一跳,觉得有些不对:“彩云她那日应当也在喜堂观礼,刚才却是我忘记了。”

    容玉知道这是在回放当日的场景,彩云的死状定然很惨。而彩云和他们走得近,她身上的仙气会加快这场景的显现。她不忍再看,疾步走到玄襄身后,却听见身后咣当一声。彩云从凳子上摔下来,裙子上现出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却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前方,咯咯娇笑:“容玉姊姊你怎么走了?”

    凌华元君不敢苟同得摇头,却也不好出言斥责,走过来朝着玄襄虚空一指,一道华光消失在他身上:“这位——”那个少年身上透出的气息分明是西方邪神,她身为上神竟同西方邪神结伴而行,实在说不过去。他简直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做出这种决定来,只因地位有上下之别,他无法指责她,只得叹气:“仙子多日未归,今日总得回去了罢?”

    容玉从袖中拿出在集镇上买的符纸,沾了煤灰改了几笔,按在门上,门外的凄厉叫声突然消失。她想了想,接下去便是那群强盗火烧了整个村落,她从几张符纸中挑出一张,添添改改写了几笔,变成了一张避火符,一扬手,符纸便牢牢贴附在屋顶。

    玄襄依言在她身边坐下。

    可他却放不开。其实从他发觉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知道,分别就近在眼前,每过一日就会接近一点,而他的妄想就会消失一些,不管他愿不愿意接受。

    容玉惊讶地看着他。

    容玉用衣袖拂了拂石上的灰尘,转身坐下,又问他:“你不坐?”

    玄襄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静默无言。

    玄襄受到言咒的束缚,虽然不愿,却还是慢慢闭上了眼。

    容玉只得回屋,和玄襄商量:“我适才去寻阿朵,她摔进井中已然无幸。看来只得强行超度这里的怨灵。”超度魂魄这类法术她很少有机会用到,很有可能会用得过了,这里无法轮回的怨灵便被她直接清除,再无机会转世。是以这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不会选择这个法子。

    容玉开始默念封印记忆的咒文,这段咒文太长,如果不先用言咒将他的心神控制住,根本无法念完。她念得时断时续,每念完一段,便要停下来回忆一番,突然,她看到玄襄的手指动了动。

    玄襄看着她低下头去,那低垂的容颜在红烛的映照下宛如琉璃般剔透,心底忽然泛上一股酸胀难言的滋味,抬手扶住她,低声道:“夫人,我们回去罢。”

    隔了一阵子,他又问:“你的修为恢复了?”她刚才改动符纸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有几笔被她的手指一抹,便自己改变了位置。容玉答道:“就快恢复了。”

    容玉侧过身,伸手拉起他的手,轻轻地捏着他的指尖。她这个动作有些怪异,玄襄疑问地看向她。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微微一笑,难以用言语形容这一笑,周围的湖光山色好似瞬间失了颜色。

    凌华元君苦笑道:“是我走神了,还请鉴老海涵。”他长身站起,转身深深地倾身行礼:“仙子。”

    彩云也爬行着追赶,拖开了一地的血迹。最先看到的是柴房,玄襄将容玉拉了进去,顺手关上门,把彩云关在门外。彩云在门外转了几圈,忽然一头撞在门上,凄厉地叫道:“这是我的嫁衣……是我要嫁给赵珩哥哥……”

    玄襄皱着眉,低声道:“一群畜生。”

    她靠着灶台坐下,闭着眼不动。玄襄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你是在为他们难过么?”

    二拜。

    水边的石台上,一局棋正下到一半。其中对弈的一位老人白发白须,怀中趴着一个稚龄少女。她睡得正香甜,露出的小半张脸蛋十分秀美。而对弈的另一人却是个青年,着了灰色的长袍,玉冠束得一丝不苟,待看见容玉时候猛然一惊,一抬手打翻了手边的棋笥。

    主位上,两位老人眼里涌出的鲜血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然后隐没在深紫红的新衣裳上。

    容玉和她相对而坐,看得十分清楚却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玄襄低头帮她整理衣襟,又抚平衣袖裙角的褶皱,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整理妥当,他退开一步,端详一阵此番装扮是否有纰漏:“时辰到,我们走罢。”

    一拜。

    她放开神识,循着阿朵的气息去寻,一直找到井边却不见人影。她皱着眉,往井下看去,水井很深,本是很难看到底,只是她在黑暗中依旧能视物,便也看清水井里卡着的女子躯体,黑发浸在水中,随着井底的水波微微浮动。

    等到她完全恢复之时,便是他们分离之刻。

    天色渐渐亮了,门外一片狼藉,到处是焦黑的残破竹楼。天边那层层叠叠压着的乌云已然消散。两人脱掉喜袍,沿着出村的路一直走,果然走了出去。

    出走房门的瞬间,他停住脚步,直接俯下身:“夫人,这段路该由我来背你。”

    主座已经坐了人,两位老人的面容僵硬,眼角正有鲜血淌下。大红的绸带,大红的龙凤烛,大红的喜字,满目的红,在这种氛围下显得有些渗人。

    他仰头靠着身后的灶台,闭上眼:“你是容玉,而我是邪神一族,等日后我们再见,就是敌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后你一定不会后悔忘记。”她一直坚信着,不该存在的便只能摒弃,她在逃避冥宫的时候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既然无法让时光倒流,那就只能去纠正这个错误。

    容玉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忽觉裙角被扯住,她低头看去,只见彩云在竹梯上爬行,满是鲜血的脸蛋对着她:“这衣裳是我的……你还我的衣裳来……”

    老人捻着胡须笑道:“凌华元君为何忽然惊慌?”

    玄襄将她的裙摆从彩云手中抽回,拉住她疾走几步:“现在只能将错就错。”

    这不对劲。在容玉的记忆里,他根本没有机会、也不可能挣脱开她的言咒。她在封印他的记忆的整个过程中,他根本从未苏醒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破水而出。

    容玉朝他微微一笑:“不,不会的。”

    容玉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加重了束缚他的仙气,一边继续默念咒文。

    凌华元君板起脸,正容道:“还好。只是仙子是否忘记规矩,竟然又借用了这条路在凡间天庭往返。”

    “此仇已报,彩云会安息的。”容玉看了看天色,粗粗估算了下时辰,“时候也差不多,该到拜堂的时辰了。”

    只剩下两日。

    容玉却已将最后一段咒文念到了最后几个字,当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她的唇边,玄襄又陷入了昏迷。等他醒来之时,将不会再记得她。

    屋外,火光冲天,哭喊声不断。

    她回头看了看玄襄:“你闭住气,跟我走。”

    而在等待之中,时间变得格外难熬。彩云忙着帮忙准备婚事,只要一有闲暇就会来找他们聊天。她身上的死气越来越重,到最后一日午后,好端端地娇笑兮然地说着话,突然手指就断了半截下来。

    容玉像是有所感知,转身拉住他的手同他一起往上游。

    只见玄襄缓缓睁开眼,他的瞳孔漆黑,犹如深井,似乎想将人吸入其中。容玉当机立断,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手心聚起仙气,按在他的胸口,将他凝聚起来想要挣脱言咒的魔气打散。玄襄震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她很想为他们难过,可是她不能。容玉摇摇头,不说话。

    水下是别有洞天,是另一个世界。水是晶莹的浅蓝,水底俱是白色的沙石,水草蔓蔓,宛如仙境。玄襄跟在她身后,穿过密密层层的水草,一直往前游。凡间的树叶进入水下会变成石头,这泉水定十分特殊。过不多久,他开始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似乎不断地往下沉去。

    容玉辨认了一下方向,当先往密林中走去,走了大半日,来到一处泉眼边。她顺手摘下一片叶子,投入泉中,那叶子倏然变成了一块石头,飞快地沉入水中:“就是这里了,这泉水能通到上面。”

    容玉靠近他,有点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眼上,柔声细语:“你如果累了,就睡一会儿,醒来以后,什么都已结束,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话音未落,玄襄忽然拿起桌上的大红嫁衣披在她的身上,嘴角含笑:“那么,只好劳烦你陪我一起演。”

    容玉回礼道:“元君近日可好?”

    玄襄满心不愿,却没办法反悔,只得任她拉着走。

    容玉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受了,手臂绕过他的颈,按在他另一边的肩上。她可以看见玄襄颈上的一点朱砂,正是契约缔结下的印记。玄襄背着她,走得很稳,只是到喜堂的路实在太短,转眼就至。

    玄襄凝视着她,笑了一笑并不答话。

    容玉走到僻静之处,停下来道:“我那日曾对你说过,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解开你身上的同命契约。可是现在我无法解开这契约,这件事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你也不必担心后续的麻烦。”

    三拜。

    老夫人的儿子身形要比他壮实,红色的喜袍披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容玉在他身上施了障眼法,别人看到玄襄便会幻化成今晚的新郎。她转头看看屋里的沙漏,时辰已近,新娘阿朵却未出现。

    玄襄刚想说话,却觉得一股晕眩上头。他想握住她的手指,却发觉根本用不出半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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