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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你的心上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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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关系,”他温柔地笑了笑,“师妹很好教的。”

    也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总是希望拥有天赋的人能够珍惜自己的才华。

    “那她呢?难道她所倾慕的,就是一个真正的你?”

    最开始的时候,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天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重复最简单的手指动作,手指磨出血泡,却毫无进展。

    “钢琴很贵的,”妈妈说,“你可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独奏会的那天晚上,月亮很圆。

    “谢谢你,特意从美国赶回来,”傍晚的时候,我送他离开,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我说,“这些年,父亲桃李满天下,可到了临终陪在他身边的学生却寥寥无几。”

    他说:“她是唯一的答案。”

    他风尘仆仆,站在病房门口,轻声叫:“老师,师妹。”

    最后一个故事,取名为《路过你的心上之河》。

    “什么事?”

    这天晚上,窗外下了一场雨。我坐在钢琴边,听着淅沥沥的雨声,才想起我从来没有问过江海,喜欢晴天、阴天还是雨天。

    下一秒,我果然被呛得满脸通红,“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这时候,父亲接完电话回来,不满地扫视我一眼:“李乐,不学习的话就出去,别在这里晃眼睛,打扰哥哥看书。”

    “嗯,比李乐大两岁,第一次见到这么有天赋的学生,不过确实年纪还小,我教不了他太多,干脆让他自己学,我能做的也只是帮他建立思维模式和学习习惯,希望他不要误入歧途。”

    “七点。”

    傍晚的时候,有别的人来看江海,个子不高的女生,面色苍白,非常瘦,看起来有点眼熟。

    然后才发现,美国还是白天,没有月亮。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来就是了,不要这么客气。”

    母亲推开门走到我身边,问我:“有好好告别吗?”

    母亲笑着点头:“对那个孩子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真为他开心。”

    原来到头来,他的人生,我一无所知。

    这年中秋节,父亲受到江海父母的邀约,去他家共进晚餐。

    他给了我自由飞翔的天空,他让我看到生命本身的颜色。

    他学习的是科学,比谁都明白万物生灵,没有轮回一说,可是如果不这样欺骗自己,他又如何能挨过剩下那漫长的,没有了她的一生。

    “就是因为太安静了吧。”他回答说。

    我那无望的、可笑的、卑微的暗恋,我扑倒在母亲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奶奶在旁边“哎哟哎哟”,说:“这又是犯什么浑,慢一点,小心噎着。”

    “恋人?”

    那一天,让我的一生改变。

    十八岁那年夏天,我跟着参加学术会议的父亲去了美国。正好遇见江海在旧金山举办个人钢琴会,这一年他正好大学毕业。听父亲说过他学业很忙,但是他似乎从来没有放弃过钢琴。

    我低头跟在父亲身后走出音乐厅,这天夜空晴朗,只有星星,没有月亮。旧金山的风很冷,吹在脸上,犹如刀割。我麻木地站在原地,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个女孩正在放声大哭。

    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校服前的铭牌,“顾辛烈”,真是一个奇怪的名字,我想,像酒一样。

    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的心,我愿倾尽一切和她交换。

    “不行,你的签证明天就到期了。”

    母亲称赞道:“看起来和乐乐差不多大,第一次见到你带学生回家,竟然还是小孩子。”

    “真的吗?”

    我眼眶通红,江海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握住父亲的手。

    “抱歉。”他说。

    我们的生活都还非常简单,不曾离家万里,下半生的风雨如晦还离我们很远。

    他看书的时候我就在房间里弹钢琴,琴声如诉,每一个音符都是我对他的爱意,江海,你听见了吗?

    “我绝对不会放弃。”我一字一顿地发誓。

    没有想到,再次见到江海,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我的眼泪涌上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我使劲咬住嘴唇,牙齿却不住颤动,我努力不让自己崩溃。

    “你好,”她说,“我叫姜河,是他的同学。”

    那些爱的音符在记忆里燃烧,然后一点点化为灰烬。

    一直到他鞠躬谢幕,我都没有回过神来,我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或者是电影中途插播了一个广告,无伤大雅,和情节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我又算什么呢,我只是老师家的小师妹,连简单的数学题都做不好,我有什么资格把他留下。

    “真的。”

    他离开的那一天,我没有去送机。我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那么多飞机,有一架带着我心爱的男孩去了大洋彼岸。

    男生苦笑了一下,对我露出抱歉的神态:“才想起来,被人拿走了,实在抱歉。”

    “我怎么不学习了?”我大声反驳,“我也有作业要做!”

    我因为吃太多月饼,撑得连连打嗝,父亲看不惯我,挥手赶紧让我自己玩去。我跟着江海上楼,看到他自己的化学实验室。

    一曲结束,江海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喜欢吗?”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夜里的街道一片宁静,只有遥遥几盏路灯,寂寞地延伸向远方,他说,“那已经过去很久了。”

    面前的男生站在我身边,认真地说:“你应该相信,你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他点点头,却没有要上前打招呼的意思。我和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一男一女,过了一会儿,女孩子在一盏路灯前停下。

    而我对此毫不知情,还认为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深爱着他。

    “比赛那天,我去了现场,”他说,“弹得很好,小师妹,你才刚刚开始学钢琴,能做到这个程度,一定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真的要放弃吗?”

    “为什么?”我问,“既然你这么爱她,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他想了想,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打起精神来。”

    我笑着回答:“怎么可能放下呢,要是一看到钢琴,就会想起他,难道为了忘记他,我要连钢琴一起戒掉吗?”

    我深爱的男孩,爱了整整七年的那个人,全世界最好的江海,他竟然爱上了别人。

    他给了我灵魂。

    第二天,我向母亲央求想要学钢琴。我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没这么勤快过,把家里前前后后大扫除一遍,还亲自下厨做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可能这就是奶奶说过的,长大吧。

    同十二年前一样,我没有去送他,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弹钢琴。

    我鼓起勇气,对他说,“江海,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喜欢你。”

    电光石火之间,我忽然想起来,我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爱情果然像梦。

    “也不算,”他笑了笑,“他很出名。”

    这年暑假,我提前了一半的时间写完作业,并且在开学时全部得到满分。老师把我的作业在橱窗里贴出来,让大家当作答案范本参考,还特意打电话给父亲,表扬我终于开窍了。

    雨下了一整晚,就像是再也不会停一样。

    不,或者说,再更久远一点,早在遇见他的那一天,我的命运就已经被改写。

    “不,”我望着月亮轻声说,“爱人。”

    无论我兴冲冲地开多少次门,都不会看到他的笑容了。

    这里聚集了许多许多真正有才华的人们,我每天都在不停地遭受打击,明白自己天赋有限,注定不能成为万众瞩目的人。

    那一年,他十六岁。

    从此以后,无论晴天、阴天还是雨天,我睁开眼从梦中醒来,都再也见不到他。

    我和江海一起走出音乐厅,他忽然脚步一顿,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

    江海。

    那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已经不再爱他。

    啊,那些美好的,已经逝去的旧时光啊。

    江海轻轻微笑,像是叹气,说:“我们走吧。”

    “我也有不擅长的事。”他说。

    音乐戛然而止,我趴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琴键上,却没有力气按下去。

    我在傍晚时分来到他的家中,看见屋外竟然有一整个院子的鲜花。

    想要抱住他放声大哭,想要把守在父亲病床前日日夜夜的恐慌倾泻而出,想要留住时间,留住所有不得不说再见的生命。

    “那你最喜欢哪一种花?”我问他。

    我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我回过头,对他露出惊喜的笑容。

    “你的钢琴弹得很好,”他说,“你弹钢琴的时候很温柔很温柔,像是在凝视深爱的人。”

    江海抱歉地摇摇头:“你所倾慕的,只是你想象中的人,那并不是真正的我。”

    “非见不可。”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他说:“要不要来美国看看?”

    我低下头,看着暑假作业上的计算题,咬住嘴唇不肯说话,我以前也向父亲问过题,可是我实在太笨,两个人总是以争吵结束。

    他就是那样的人,能够打动他的事物很少,所以绝对不会犹豫,不会放弃。

    “不介意的话,”他忽然抬头,“我来给师妹讲题吧。”

    “既然……为什么不能试试和我在一起呢?”我说,“我不会打扰你,不会给你带来困扰……让我,留在你身边吧,让我……多看你一眼吧。”

    我遗憾地叹了口气:“真想看一看他穿着校服的样子。”

    在我思念他的时候,他就躺在这张病床上,动弹不得,医生说,再这样下去,他的大脑会先身体一步死亡。

    第二天清晨,我乘坐最早的飞机抵达旧金山,向江海父母询问他联系方式的时候,才知道他出车祸了。

    那是我签证的最后一天,我没能赶上过海关,签证过期,被遣送回国。

    对我来说,江海是比爱还要深很多很多的存在。

    江海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他开口,摇头说:“老师,对不起。”

    我摇摇头:“没关系,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告别圆舞曲》?我想要冲上去,狠狠将她拽下来,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不,那是属于我的位置!

    我摇摇头,仰望不远处的那栋高中教学楼,觉得非常难过。为着那些我所错过的,却不会停下来的岁月。

    就像江海一样。

    原本不抱希望,抬起头,却看见对方一脸错愕地看着我。然后他点点头:“你找他?”

    等我和他走到公告栏,却发现玻璃窗里空空如也。

    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失恋,无数颗心慢慢破碎。

    夏末秋初的季节,还有许多的花盛开着,我深吸一口气,心中全是芬芳。江海并肩走在我的身边,为我一一介绍,玫瑰、绣线菊、桔梗……夜幕渐渐来临,群花睡去,月亮该出来了。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你相信来生吗?”我问。

    往后的许多年,每每想到初相遇的这一幕,我都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是靠着什么撑下去的呢,是许多许多个深夜,我一个人待在琴房里,一首接一首的曲子弹下去,看着太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瞬间升起来。

    我什么都没有。

    “李乐,我一直记得你。”

    姜河和她身边的男生一同走入更深的夜色中,男生伸出手,紧紧握住她。

    父亲没有教错人,我也没有爱错人。

    “你认识他吗?”

    “我知道了。”我说,“除了她,谁都不可以,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坚持到了今天。

    我听到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一份情,今生无以回报,下一世,下下一世,总有一世,能够再遇见她。”

    为什么一定要长大,为什么一切都要离我而去……为什么,你要爱上别人。

    父亲完全是多虑了,像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误入歧途的。他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要前进的方向了。

    那年在江海的病房里,她对我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姜河。

    我抬起头,和江海四目相对,我和他都知道,父亲所托是为何事。这些年,我周围的年轻人一个接一个成婚,唯独我的父母从来不催促我,或许不是不着急,而是因为懂得。

    江海看着远方,过了很久,才说:“……总要有一些念想吧。”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爱情对他来说,也是如此。

    他们不会懂,与之一起破碎的,还有别的什么。

    这个女人,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她凭什么坐在我的江海的对面,她凭什么能和他共奏钢琴?

    我接到他的电话,我知道一定是我父母告诉他的,全世界我最不希望他知道我的失败。

    我的父亲在一所大学担任教授,是博士生导师,在学术方面要求非常严格,也很受人尊崇。但不幸生了我这样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女儿,我和父亲之间从来没有共同话题,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是全部的交流了。

    要是当初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时光是这样短暂,我一定会起得早一点,再早一点,每天清晨听见门铃声,就接过他手中的花,对他说,江海,我喜欢你。

    偏偏获得第一名的男生是我的同班同学,大家都不知道他会弹钢琴。和他相比,因为父亲的缘故,学校里有老师认识我,我会弹钢琴这件事很早就尽人皆知。

    我有他的电子邮箱,节日的时候会给他发邮件,但是从来不敢打电话。最期待的是新年,他会打电话给父亲拜年,我能沾光地拿起电话,给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我不停地摇头,明明知道会被拒绝,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比赛结果出来的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还梦想着有一天能超越他,可是随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同龄人都能把我轻松击溃。

    高三那年,我被伯克利音乐学院拒绝了。

    这些年来,我似乎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我一直把他的爱,强加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嫉妒错了人,恨错了人。

    “为什么?”我不可思议地问,“一点也不美丽高贵,感觉都算不上是花,你看看玫瑰多漂亮,就连雏菊都比满天星好看。”

    书房里堆积如山的数学书,被风吹得微微飘动的纱帘,为下午茶准备的糯米丸子,它们会不会也和我一样,觉得十分、十分寂寞呢?

    这就是阻隔在我和他之间的,无法跨越的时空。

    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走,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我。

    “如果是很重要的人,就一定能再见面。”

    此后的匆匆十年,我一直记得这个男生所说的话,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才能去到他的身边。

    江海微微鞠躬,说:“恩师如父。”

    我将碗筷摔在桌子上,转身跑了。

    不见面的日子也能不断从父亲口中得知江海的消息。参加某某比赛得奖,考了全校第一,开始自学大学的课程了,还申请了发明专利。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青椒,忽然捧起饭碗,眼睛一闭,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

    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

    “你还会弹钢琴?”我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可以弹给我听吗?”

    我穿上了我最喜欢的公主裙,奶奶在一旁啰唆道:“入秋了天凉,穿成这样不感冒才怪哩。”

    明明他就在我的身边,那么近,我却觉得他好遥远好遥远。他属于另外一个世界,我站在河流的彼岸,月光落在水面上,散发出清冷的光,波光粼粼。

    毕业演出的时候,乐团有幸获得去美国巡回演出的机会。最后一天演出的地点在加州洛杉矶,我向领队请了一天的假,想要去旧金山见他一面。

    “你不会明白,”我摇头说,“你是天才,十万人里挑一的那种,你从来没有遇到过不会的事情吧。”

    他淡淡地笑:“因为看起来比较活泼。”

    我回到故乡,成为一名钢琴老师,看到有天赋的学生,总是忍不住多关照。大概是想起多年前父亲说过的话,希望他们能够建立良好的习惯,不要误入歧途。

    是两年前一位读者为《岁月忽已暮》写读后感时取的,那时候我就想要写出这个故事,作为一段岁月的纪念,种种原因一直耽误到现在,心想再也不能拖下去了,不然故事中的他们就要老去了。

    而如今,他真的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他的心依然不属于我。

    如果没有江海,我一定不会走上钢琴的道路,因为笨拙又普通,也许会自卑地度过我的一生。

    “这个很简单,”男生回答,“我记得公告栏里有。”

    第二年的秋天,江海再次跳级,升入了高中。我没能考上他所在的中学,被送入父亲所在大学下的附属初中。好在我没有太难过,对着那些解不出来的数学题,我已经学会了认命。

    “拜托,”我叹息,“现在是暑假你知不知道,暑假就是用来睡懒觉,看动画片,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放飞灵魂,你知不知道。”

    我的心在那一刻不停地坠落,跌入一片漆黑的大海,爱是无解的,对吗,江海?

    这一刻,我泪如雨下。

    和高中好友打电话的时候,她说:“你啊,也该放下了吧,简简单单地谈一场恋爱不好吗?”

    “我不开音乐会了,”我说,“那种东西并不重要。”

    也像梦一样容易破碎。

    那天以后的夏天,他每天清晨八点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还会带上一束沾满了露珠的鲜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江海温柔地笑:“我教你弹钢琴吧。”

    我没有能陪在他身边。

    父亲很开心,给我买了一架新的斯坦威,他头发已经花白,偶尔听母亲说到想让他退休的事,可是他又放心不下手头的几个博士生,说等到他们毕业。

    “为什么会这样?”我满脸是泪地看着身后的女孩,“为什么……会这样?”

    那天以后,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有去参加钢琴课,也没有再碰过钢琴。

    我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我问他:“你每天几点起床?”

    他来到钢琴前,冲我微微鞠躬,然后挺直了腰背坐下来,第一个音符响起来的时候,我浑身战栗起来。

    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闪烁着淡淡的光芒。我坐在木地板上,呆呆地仰望着他,不知不觉间,眼睛酸酸的,想要落泪。

    从那天起,我在心中许下一个愿望,总有一天,我要超越他,我要昂首挺胸地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江海,我喜欢你,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乐乐,我的人生就到这里了,可是你还年轻,乐乐,你的人生还很长。”

    我想问她为什么要哭泣,她是不是也失去了所爱的人,是不是也被这无常的命运所捉弄。

    每一年的寒暑假,江海都会带着鲜花在清晨上门拜访,就连下着暴雨的冬天也是如此,日复一日,从未迟到过。

    他垂下眼沉默,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每天拼了命地弹钢琴,上英语课的时候会特别认真,还是做不来数学题。每天很晚很晚才睡觉,没有看过一场电影,好友笑话我每天都穿校服,因为时间太少了,我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我终于意识到,他的青春,我其实从未参与过。

    一年后,听说江海醒了。

    “那就再努力一点,”他说,“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一点,就能比任何人都早一点到达他身边。”

    我浑身脱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的手紧紧握着门把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没有回答,他向来不善言辞。两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我脚有些发麻,觉得自己已经等不到他的回答了,我说:“那我回去了。”

    受我照顾的学生家长说要给我相亲,我推辞不过,心中秘事又无从说起,只好微笑着赴约。等到了餐厅,才发现对方竟然是我认识的人,就是初中时候获得全省钢琴比赛第一名的男生。

    我答应过江海,也答应过自己,绝不放弃。

    父亲对我说:“这些年,一直没有能好好照顾你。”

    女孩沉默了很久,她看着江海床头柜上摆着的《科学》杂志,只说:“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聚散终有时,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他和她的故事,或许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书,那是属于他们的岁月。

    月色清冷,我抬头看向江海。

    我呆呆地望着走上舞台的女人,一时间大脑竟然无法思考,我只是茫然地想,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我飞奔到医院,看到他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就如电话里所说,他已经这样躺了一整年了。

    “可是美国……实在是太远了。”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原来这些年,她都知道的。

    他的手指只剩下一点点温热,他用这双手解了一道又一道的难题,弹过让我落泪的音乐,也为我做出过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烟花。

    江河湖海,辽阔的,温柔的,安静的,无边无际的。

    他垂下眼看我:“抱歉。”

    我一如既往地睡了个大懒觉,到中午十二点迷迷糊糊被饿醒,我穿着盗版的hello kitty睡衣,嘴角挂着口水,揉着眼睛打开卧室门,冲着客厅大声喊:“妈——我饿了——”

    “非见不可?”

    这是我一个人的舞台,这些年,一个人花开,一个人花落,一个人追在江海身后跑了很久很久。

    像梦一样美好,像梦一样短暂,像梦一样让人沉迷。

    再也不想在父亲面前说出“我不会”这样的话了,不想再被父亲看不起了。

    “李乐,”父亲看了我一眼,“去给你江海哥哥打个电话恭喜。”

    那天放学以后,我偷偷去了一次江海的学校。我贼眉鼠眼地混进大门,经过运动场的时候一个篮球滚到我脚边,一个穿着篮球服的英俊的男生走到我面前,连连向我道歉。

    我已经学会了插花,把它们摆在阳光下,认真地给每一束花浇水、拍照。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马路对面,一对年轻的情侣并肩走着。

    这天晚上回到家中,我睡不着觉,裹着被子坐在阳台上偷偷看月亮。

    我喜欢有月亮的夜晚,我不喜欢星星,星星太多了,对我来说,夜空只有一个看得见的月亮就够了。

    他微微笑起来:“知道。”

    父亲连忙摇头:“那怎么好意思,这么简单的题,让她自己想,一点思考能力都没有。”

    那时候,他的心还不属于任何人,他的眼中只有那些数字,我在清晨的阳光中起身,拼命地练习钢琴,希望有一天能超越他。

    这一年全省举办青少年钢琴大赛,我获得了市里第二名,没有参加决赛的资格。

    “你自己看你磨叽一上午写完一道题没有?这么简单的乘除法都不会!”

    每次抬头看见月亮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道他在太平洋的那一端会不会想家,会不会有人陪伴在他身边,让他的生活稍微丰富点,不要那样安静。

    我一步一步走到江海身边,我不停哽咽,我伸出手,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他。

    江海说,“我车祸以后,昏迷不醒,整整三年,她一个人留在美国照顾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却从来没有离开。后来我醒来,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无法行走,连自己都想放弃,是她陪在我身边,对我说,如果我不相信自己,她就舍弃双腿陪我。”

    他的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深蓝色的夜空,那架钢琴发出让人沉迷的光。我懵懂地走到钢琴边,在他的指导下,按下第一个琴键,听到它低沉的声音。

    《岁月忽已暮》·江海番外

    回家以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疯一样练习钢琴。可是无法好好弹完一整首曲子,每次闭上眼睛,都会想起那个夜晚,两架相对而立的钢琴,奏出共同的乐章。

    江海仔细想了想,笑起来:“其实还挺难做到的。”

    “江海,”父亲戴着氧气面罩,艰难地开口,“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小师妹就……拜托你了。”

    我好想知道江海现在过得好吗,身体恢复了吗,还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和那个叫田夏天的女孩在一起了吗……

    独奏会举办前的三个月,父亲忽然在课堂上晕倒,送入医院已经是癌症晚期。

    在我终于能完整地弹下一首《爱之梦》的时候,江海要离开这里了。

    “我这一生,亏欠一人太多,不能再耽误小师妹。”

    父亲睁开眼睛,看到他,一点一点地笑开来。我站起身,将父亲身边的座位让给他,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清瘦颀长的背影,要很努力才能按捺住心中的波涛汹涌。

    我心中钝痛。

    “我叫李乐,是他以前老师的女儿。”我低下头。

    是李斯特的《爱之梦》,那年中秋月圆之夜,他第一次为我弹奏的曲子。

    整整四年,我没有见过他一面。

    我在英国一所音乐学院度过了大学四年。

    那一刻,我简直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从我身后走来,我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当初和江海合奏的女生。我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被江海所爱的女孩。

    有天夜里,江海忽然邀请我去他家,他坐在钢琴前,弹了一首肖邦的《夜曲》,那是我参赛的曲目。

    “你家里还有这样的地方?”我目瞪口呆,“你爸妈同意吗?你不会把你家炸了吗?”

    我青春的大门,在这个夜晚轰然紧闭。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朝和客厅相连的小书房望过去,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坐在那里。

    我在人群中偷偷退开,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一阵风吹过,阳光落在我身上,我忍不住笑起来,心中想起的是他的名字——

    我希望有一天,我所心爱的男孩能遇见另外一个人,她会陪伴在他身边,能懂他所有的沉默,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值得幸福的男孩子。

    我所爱的人,在我拍照的时刻,睡觉的时刻,看电影的时刻,逛街的时刻,欢笑的时刻……在我人生每一个快乐的时刻,独自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眸漆黑,阳光吹起白色纱窗,在他的脸上和肩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若谪仙。而我就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丑陋妖怪,扰了佛门清静。

    我怔怔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江海,他良久地沉默,眼神却非常温柔,这大概就是那个男生所说,凝视所爱之人的样子。

    那年暑假,江海还是每天来我家,带上一束不会重复的鲜花。

    要是换作十年前,我肯定会选择胆小地逃避,幸好现在我不会了。

    父亲葬礼结束后,江海回到美国,还有许多许多未完成的事业在等着他。

    我回过头,他穿着白色衬衫,站在逆光的位置,黑发黑目,一如初见。

    十八岁那年,在江海的钢琴演奏会外,旧金山的夜空之下,她抱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哭得不能自已。

    然后听到父亲跟母亲讲到他:“朋友的儿子,对数学很感兴趣,想跟着我学些东西。”

    化学实验室的旁边是他的书房,竟然比我家的逊色不了多少,墙边放了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她说:“你……”

    因为还在坚持学钢琴,考了级,老师很喜欢我,说没准以后能成为一名钢琴家。父母都当她在说客套话,只有我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相信着。

    他带我到高三的教室门口,却发现江海已经离开了。

    姜河,江海,江河湖海,这一刻,我心中五味杂陈。

    然后埋头继续写公式,我凑过头去,看到他的字迹龙飞凤舞,又清秀又利落。我泄气地坐在地板上,把父亲的资料书东翻翻西摸摸。

    江海带了一大束鲜花来看我,和多年前的夏日一样。

    “活泼?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安静一点的事物,”我说,“比如数学。”

    那年中秋,他对我伸出手,说:“我教你弹钢琴。”

    江海认真地想了想:“满天星。”

    我转过身,忽然听到他的声音。

    我闭上眼睛,热泪滚滚而下,我的父亲在这一天离开人世。

    是父亲在饭桌上提起来:“江海那孩子真是争气,斯坦福大学全额奖学金啊。”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用力,害得我也想要跟着流泪。她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可是她的人很小很小,无力抵抗命运的黑暗。

    可是,这或许会成为我唯一一件能超过他的事,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按下琴键,脑海中出现的,是他坐在阳光下看书的侧脸。

    我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惭愧地低下头。

    我每天设定三个闹钟,还是没有办法准时起来,等我换好衣服推开卧室的门,他早已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开始看书。

    这期间我多次申请美国签证被拒,我再也不被允许踏入那片土地。

    在整理相册的时候发现每一天的鲜花搭配都不会重复,我不相信是偶然,向江海问起来,他冲我眨了眨眼睛:“是个数字排列的游戏。”

    我直直地看着他,他的笑容那么好看,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我鼓起勇气,问他:“请问你知道高三的江海吗?”

    他把他所热爱的事物融入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我呢?我在心底问自己,我真的爱钢琴和音乐吗?

    “我才不要!”

    每每想起故事里的那些人,想说你好,想说谢谢,想说珍重,想说对不起,想说要幸福啊,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词不达意,是我太笨拙,所以只好沉默以对。

    成长的可贵之处大概就在于,渴望和憧憬过别的人,最终却只想要成为自己。

    我问:“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忽然明白过来,不可思议地捂住嘴,想起那一年中秋节,他带我去他的实验室,我问他:“你会做烟花吗?”

    她多么幸运,她究竟知不知道,他是世界上最最珍贵的男孩。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十一岁的夏天。

    再过了两年,我侥幸获得一个在音乐厅开独奏会的机会。

    “那有什么是重要的?”父亲失望地看着我。

    “我会在明天结束前离开美国,我只是想要见他一面……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我早就该认命,我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却踮起脚想要仰望发光的星星。

    忽然,窗外“嗖”的一声,一道烟花冲上夜空,在黑暗中盛开。接二连三的烟花,和往常看到的不太一样,好像更灿烂一点。

    好大好圆的月亮啊,我伸出手,却永远无法触及。

    就算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她。

    那天的音乐会很成功,一直到最后一曲。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走到话筒边,他的英文说得很好听,他说:“thank you for your ing tonight,now,please let me introduce miss tian to youtonight she will play the last song with methis is my favorite song for chopin,farewell waltz(感谢各位今晚的到来,现在,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田小姐。她会同我一起弹奏今夜最后一首曲子。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肖邦的《告别圆舞曲》。)”

    江海每天都来医院,给我爸爸讲他在美国的所见所学,还有他正在做的研究。父亲赶我出去:“回家好好练琴。”

    吃过晚饭,大人们坐在阳台上赏月吃月饼,他掰开一个莲蓉蛋黄馅的月饼,偷偷放在我的盘子前,换走我不吃的五仁馅月饼。

    小的时候,曾经做过可笑的梦,希望有一天他瘸了、残了,没有人再爱他,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陪在他身边。

    我穿着黑色的晚礼服,走到钢琴前,对着坐在第一排的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江海离开以后的三年里,我的时间仿佛停止。

    吃晚饭的时候才听到父母提起他,当时我正在大吵大闹不肯吃碗里的青椒,奶奶叹了口气说:“你这样挑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关于《岁月忽已暮》,因为太过珍贵,反而无话可说。

    全场掌声如雷,父亲拉着我站起身,我茫然地抬起手,却没有力气拍下去。我用指甲使劲掐入掌心,才恍然发现,这是真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总是彬彬有礼地鞠躬:“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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