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雾海 06
明星艺人的行程满，许欣心一周里却总也有三五天在加班。赚得不多，忙起来倒也不输阵。
掐一掐日子，感冒那天以后过去半个月，两个大活人，愣是凑不出一个空闲的晚上。于是从那以后他俩没再碰过面，虽在一座城，却回归到异地模式。
若是按照许欣心的性格，见不到也就见不到了。昨晚李斯特却突兀传信给她，说明后天有空，约她时间。
对着微信消息犹豫很久，许欣心才下定决心，回复他说周末被安排了出差。
没想到李斯特满不当回事，直接说他飞过来。
下工后的火锅聚餐一下子都不香了，同事说什么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时不时偷瞄眼手机，只怕错过消息。
人一到，她第一时间飞奔下楼。
商场放着粤语老歌，反复唱“分分钟都盼望跟他见面”。走电梯时许欣心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不能免俗，想念仍是不如相见。
“怎么会有时间过来呢？那么大一部电影，说做完就做完了吗……”半晌，许欣心往后撤开点距离，按着李斯特仔细端详，“你是不是，又熬夜好几天不睡觉了？”
李斯特眼神微闪，抿了抿唇不作声。
不说话就是默认，许欣心微睁双眼，语气笃定：“被我说中了啊。”
都说到这个程度了，李斯特也就不否认，干脆全部认下：“是啊。这周一直都住在工作室，按头所有人一起加班。只有在来的飞机上，才睡了几个小时。”
他弯着唇叹气，半真半假，“再这样来几回，恐怕工作室全部人都要跑掉，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所以就不要那么辛苦啊。”许欣心装听不懂。她提另一种方案，“我来配合你的行程，那样不行吗？”
两周来都抽不出空，这一出仓促安排的约会又搞得很像停车场偷情。李斯特说要送她一套房子是为了什么，她想她是能理解的。
但大家对价值的理解尺度不一样。这一位百多万的新车子说买说买，可在她这里，等价的房产不是可以心无旁骛收下的礼物。
所以许欣心想的是，也许可以找别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比较闲嘛，我可以的。”她认真补充一句。
李斯特安静着听她讲完，淡声道了个好。
态度不置可否，不像是真的认同。
但能碰一次面不容易，时间不该浪费在讨论这种事上，许欣心也就没再说什么。
引擎打火，轰一声发动。越野车倒出车位，过弯往外。
窗外夜色浓稠，许欣心将车窗按开一条缝，任由潮湿的海风流淌过面颊。
车开上高架，指路牌映出荧荧反光，绿白二色分外扎眼，许欣心凝眸看了会儿，忽然扭头：“我们这是要去哪？”这不是回市区的路。
李斯特投来一眼，满脸写着“你终于想起来要问了”，简短回她：“后备箱。”
许欣心：“？？？”钻不进去吧！
扯住安全带，她反身攀着座椅往后张望。定睛看清楚后置空间里满当当的帆布旅袋，她有一丝惊讶：“这是……我们要去露营吗？”大半夜的？
“另一个选项，是去海底酒店看鲨鱼。”李斯特笑了声，“但我猜你不会喜欢。”
听闻“酒店”二字，许欣心不禁瑟缩一下。
她眨眨眼，立刻坚定立场：“露营，我喜欢露营。”
三月的南国，海风中仍残余着些微的凉意。月下海面仿佛洒了一层碎银纸，波光粼粼，莹莹烁烁，璀璨若光芒照射下的舞台。
从车里跳下去，许欣心歪了两步，打个哈欠，很快振作起来：“是海——”
她往前跑，一脚深一脚浅踩进柔软的沙窝里：“怎么，真的是海啊……”
海水开阔无际，天也望不到尽头。并非旅游旺季，又是很偏僻的海滩，除远处码头附近有一星半点灯火，附近半个人都见不着。
郁结的心情一下子散去，连天被按着加班的怨气也瞬间不翼而飞。
“不就是个海，这就开心了吗。”李斯特望着她背影轻声道。
许欣心凝神聆听海潮拍岸的声音，没留意身后人说的话。深呼吸了几口满溢着水汽的空气，她想起来后备箱里还有很多装备等待拆装，三两步跑回来上手帮忙。
支完帐篷和天幕，两个人看看时间，决定先行钻睡袋躺平，等明早起来看日出。
睡袋软绵绵的一节一节，躺进去意外地柔软和温暖。帐篷内三角空间狭小，关了探照灯，伸手不见的黑。
许欣心翻来覆去一会儿，仍是不太睡得着。
她将失眠的原因归咎于来的路上，浑浑噩噩打的一个小盹儿。忍了好一阵子，她还是忍不住搭话：“有没有感觉躺在睡袋里，很像躺在一条奶油毛毛虫面包身上。”
话出口，无人回应。
能听到的，只有他和大海的呼吸声。
……果然是很困了吧。
连日赶行程又开夜间高速，多少是有点勉强了。
回去以后，学个车好了。
怀抱着微妙的心情，黑暗中她无声道了晚安，卧在海浪声中睡过去。
闹钟定在五点一刻，响起时天还没亮，帐篷里黑黢黢的。许欣心痛苦将眼睛扯开一条缝，伸手按灭手机。
身边空荡荡的，李斯特又不在了。
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她揉揉眼睛，倏然起身拉开帐篷探身出去。
哎呀。
这不是好好地在外头呢。
昏蓝色天光勾勒出一副利落侧颜，海风吹乱漆黑的发。青年回眸，眼神朦胧，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早。”他见她，不禁莞尔。
“……早。”许欣心下意识应了一声，心里蠢蠢欲动地，就很想拿手机来摁一张写真照。
探手摸了个空，她如梦方醒，意识到到自己没洗脸没梳头邋遢得不行，顿时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尴尬。
伸手捋了下自己头发，她飞速躲回帐篷里开包拿漱具，又冲去码头附近的休息点洗脸刷牙。
收拾完自己，她一路小跑回来。李斯特立在风里，向她伸手。
许欣心不由走慢下来。她往四周看看，海岸山风杳然。除了偶有车子从高处公路上呼啸驶过，并无一个多余的人。
她无声走近，将手给他。
两人牵着手，无所事事走过绵软漫长的海滩。足迹踩过，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窝。湿润的沙层深处，瘦小的寄居蟹匆忙溜走，白色的贝壳暴露出来。
“以前。”李斯特望着远方，“也常去看海。”
“觉得很没有意思，不懂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片很大的水吗。”
他收回视线：“但今天，总觉得不一样。”
是啊，许欣心想。
她也觉得不一样，但并非是海，而是身边的这个人。
并非任何不可思议的地点，只是在景区普通的海边。和某个人手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这就好像是真正的普通情侣，在进行一场普通的约会。
尽管开始得没头没尾，天亮后就要烟消云散，像清晨前易散的梦境，是片刻偷来的时光。
但这是不是，也算一个很好的进步？
想到这里，她突然止步。
“……那，要不要一起拍照？”她用空闲着的左手，别扭地抽右边衣袋里的手机出来，“平时很难起得这么早，也见不到这个时候的海……”
相机忘在车上了，也没拿延长杆。她勉力将相机拿远，被李斯特接过去，胳膊一伸，距离立刻合适。
许欣心：“……”
好好好，个子高就是了不起。
椰林下海浪前，两人胡乱按下好几张照片。最开始许欣心觉得不好意思，总在快门按下前最后一刻把脸埋进袖子里。李斯特发现这点，喊了一二三，快门提前按，直接搞抓拍。
“你不要——”许欣心着急喊起来，伸手想去捂镜头。
李斯特将手机拿回来，她扑个空。
“很棒啊。”他垂睫一笑，将手机还她。
走出两步，又回头，“发我。”
许欣心紧握手机：“不要！”
她语气是刎颈就义的坚定：“想都不要想。”
趁人不备，她打开相册偷瞄一眼。
画面中女孩子神情慌张，嘴巴圆张，发丝随风舞动。不是严格意义的漂亮美人，但情绪饱满真实，一冲眼，只觉得俏丽又生动。
在她头顶上，李斯特竟然还悄悄伸出两根修长手指，比了个兔子耳朵。
关掉相册，许欣心跑上去。
“我要p过才发你。”她心不甘情不愿，多少有点在赌气。
“不p有什么关系。”李斯特语意轻松，“怎么样都很可爱。”
许欣心拒绝接他的话。她抬手指远方插入海中的一座铁桥：“我们去那里。”
走到尽头，两人并肩坐下。约约绰绰的影子并在一处，晃荡荡飘飘映在皱褶叠起的海水里。
东方微白，距离日出还有一阵子。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在此时突然跳脱而出。
“……为什么，会喜欢我呢。”许欣心轻声说出上一次没能出口的问题，不敢抬头看他，“明明就很多人哪里都比我好。为什么会是我……”中这张不可思议的彩票。
“这算什么问题。”李斯特沉默一会儿，语气认真，“你就是你，为什么和别人比。”
“总归有原因啊。”许欣心道。
她顿了顿，坦白指出：“你也知道，我没有信心的。”
“我觉得你做自己，就已经很好。但如果你非要知道……”
李斯特沉吟片刻，朗声一笑。
“我是一见钟情。”
许欣心一瞬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但你不是说，一见钟情只是见色起意？”李斯特还记得上次的玩笑话。
“所以……你希望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