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角星 11
惶惑一瞬，许欣心很快平静下来。
打开微博，她将李斯特个人号和工作室官微依次翻了一遍。
冰岛旅拍的vlog然正常在发。工作室最近一条则是地月新曲的创作过程，后几条是在帮凌日做推广。
评论区一如既往漫天花雨，万事太平。
两相比较，是app上那个往无人区前进的光标更不真实。
一晚无事。早晨，许欣心打开导航app。
看行迹记录，车辆在夜晚渡过数道冰封河谷，目前正停驻在山间某个露营地。
行程记录以外，李斯特还留给她一条音频。
「astro旅行家：冰层解裂」
许欣心随手点开，被一声悚然长嘶惊得直接清醒。
什么冰层爆裂，简直就是深海里远古巨兽的恸吼，比前天听过的暴风雪杀人天还吓人。
……恐怖是够恐怖了。
望着天花板，许欣心决定和李斯特唱反调到底。
起身到窗边，她拿指尖刮擦窗户玻璃，录制一小段令人反感的噪音。
「一闪一闪：我有时候觉得，贴近生活的，就是最好的」
「一闪一闪：[音频]请听我家窗户玻璃的声音，难道它不渗人吗？它不恐怖吗？」
「一闪一闪：超可怕的[恐惧]」
导航图上光标再度移动，是在傍晚。许欣心和同事道了来年见，刚走出公司，就发现万里以外车辆往北进发，开往下一站赫克拉火山。
行迹锚点间距离拉得很长，说明信号差到传不动坐标。
到家后许欣心收拾行李，将礼物装箱，早早上床睡觉。
滴答。
滴答。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窗外檐下管道冷凝水滑坠，屋内时钟秒针清脆爬过，洗手间水龙头偶尔呜咽，空旷中跌落水花一朵。
不知过去多久，她突然睁眼，拿过手机。
什么都没有。
社媒上没什么新爆料。
也没有谁记得给她发消息。
透明的玻璃鱼线晃晃荡荡，牵着她的心，摇摆不定。
放下手机又闭了会儿眼睛，耳边捕捉到一阵蜂鸣。看清来电名字，许欣心一下接起。
“喂？”她试探出声，“现在怎么会有时间……”
刺耳的干扰噪音起起伏伏，偶尔能听出点裹在引擎声中的人声，但分辨不出具体在说什么。
无人作答，她的心也跟着沉落下去。
就这样安静听了一会儿。
嘟一声轻响。
信号不佳，通话自动切掉了。
没管微信，许欣心打开导航app，专心盯着地图上的光标，看它来回滑铲。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新的行迹线才固定下来。
突然往南方折回去的，一小截直线。
许欣心盯着那段直线，出了一会儿神。
李斯特那边，肯定出意外了。
她给李斯特拨电话。长音响了七八声被接起，喧杂的风声里，她听到一声轻描淡写的“hey”。
“能听到。”许欣心用最快速度回应他，“你没事吧？”
隔了半秒钟的空白。
“不要挂断。”白噪音的风雪里，模模糊糊响起几个破裂的音节。
许欣心拾起它们，拼装成她可以理解的句子，语气平静，“好，不挂。”
信号干扰仍很严重。后面李斯特又说了些什么，许欣心都没能听得太清。
随便他说，她都点头。
经过某个嘈杂路段，耳机里的干扰声突然尖锐。继而是一声令人反胃的刮地长刹，数个重物砰然坠地的声音。
“喂！？”一下联想到很多不好的可能性，许欣心急道，“李斯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在干什么……”急切之后，随之涌上的是深深的无力，“你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团队呢？经纪人呢？……黄先生他，他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社媒平台粉饰太平，数亿粉丝都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采风之旅。
他们若是知道实情，又该是什么心情。
信号滞后，又是一段空白。
“地面有些滑。”车辆调头行进，白噪音逐渐退潮。一片寂静中，李斯特的声音陡然清晰，“但没关系，问题解决了。”
“我们需要先找到信号塔。”没事人似的，他跳到另一个话题。
“路面结冰了？”许欣心抓着他不放，“天气是不是很糟糕，一直能听到很大的风声。”
“……我想是的。”
李斯特虚应她一声，撤开和向导说了几句，又附声回来。
“有点雪，还好。”
“别担心。”
谁信他谁是傻子。
许欣心轻敲了下耳机，“要真的没事，我就要去睡咯。”
联线彼端，一瞬沉默。
“信号变得清楚很多。”李斯特答非所问，“……我想，我们找到路了。”
噢。
极夜，大风，暴雪，迷路。
从刚才的突然刹车和掉头来看，可能遇到封路或是塌方。
“联系到救援队了吗？”以上联想到的，许欣心一概没提。
李斯特“嗯”了一声。
两人没再说什么，心照不宣了。
就这样空荡荡地，听了一会儿沙沙作响的白噪音。
“挂了吧。”李斯特说，“很晚了。”
许欣心给手机插上电，躺回到被子里。
“我睡着了。”她阖上眼睛。
推己及人，她又问：“这样打电话，你们车里的电够用吗？”
无人区深处没有加油站，她比较担心李斯特的车给烧没了。
“空调关了，油量还够。”
“那一定很冷。”
“听你的，我尽量多穿。”
“你在月球呢。”
“嗯？”李斯特微怔一下。
“你是外星人，还是宇航员？”许欣心道，“不怕你知道，我家从我爷爷那一代开始，就在往太空里发无线电信号了。”
她说的，是《凌日环行》这本科幻小说中的台词。
“四十八年，一万七千天，五万组信号。”
“只有你回答我。”
“你去过月亮上吗？”
“可不可以告诉我，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一个看不到月光的夜晚，故事只能付诸于想象。
风声刮过黑夜，砂石路颠簸不堪。山崖上的碎冰和霜雪，张牙舞爪地扑腾下来。
补给站在苦寒的冬季关张，途中的加油站也已废弃。能用以避身的驿站小屋没电没火，冷如冰窖。
拨不出去的电话，接起又断联的信号。
遥远的声音时断时续，白噪音催眠，许欣心逐渐睁不开眼。
“我们看到信号塔了。”
“太好了。”
“在这里等救援队。然后，今晚在车里过夜。”
“……嗯。”
“晚安。”
“……我充着电呢。”
“好。”
……
定好的闹钟在五点半响起。许欣心勉强睁眼，感觉自己痛苦得就快要死过去了。
好想睡。
但是不行……
五分钟后，闹钟再次响起。
她打了个哈欠，翻身，半死不活地关掉铃声。
手机，好烫。
这电话怎么还在打？？？
不愧是在信号塔下过的夜。
……不对。
她睡着的时候。
没发出什么怪声吧！？
关掉麦，许欣心起床洗漱，拖着行李出门。
快到地铁站，她挂着的那一边耳机里头，传来李斯特带着点鼻音的声音。
“醒了？早。”
许欣心一愣。
放开行李箱拉杆，她点开话筒：“这你都能听出来？……”
“你关了麦。”那头，李斯特倦倦打了个哈欠，“没有呼吸了。……很明显的。”
许欣心：“……”
什么叫没有呼吸了。
不要用这么奇怪的比喻讲话！
重新扯起拉杆箱，她乘电梯往下，“那你能听出来，我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吗？”
李斯特沉吟片刻。
“空旷，有风，地下……”
“地下通道？”
“不对。”
“有行李箱的声音。轮子的材料……金属和橡胶。”
“你在地铁站。”
“刚才在站外，现在到站台了，坐的是直梯。”
“我猜对了吗？”
许欣心惊讶：“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我这装监控了……”
李斯特诮笑一声，半真半假地，“在你家装监控？”
“好主意。”
许欣心：“……”
这语气，怎么说得煞有其事。
“违法的。”她好心提醒对方。
李斯特又打了个哈欠，“真是遗憾。”
“你不要睡觉啊。”许欣心想起来他们是在没开空调的车里过夜，急道，“可能会失温的。”
“如果能一直听到你的声音，我大概就能醒着直到天亮……”
李斯特的声音很轻，在雾气缥缈的清晨，显得格外不真实。
“我是不是。”
“要得太多了？”
远处隧道中大灯明晃晃亮起，头班地铁呜咽长鸣着滑入站台。
许欣心拎着箱子，坐到靠边的位置。
“……上地铁了。”她停顿一下，慢慢道，“一会儿呢，我要去火车站。八点的车……”
“到家大概是，四个小时。”
“所以。”
“我带了，两个充电宝。”许欣心加重了语气。
“到了火车站，还可以再借一个拿来备用……”她垂眸，小声道，“我想是够的。”
“不会没电的。”
等了一会儿。
没听到任何声音。
……有点不安。
讲到这个程度，李斯特能听懂她的意思吗？
也许她应该再直接一些。
“喂喂？……”许欣心喊他，“你睡着了吗？还是我这边地铁里信号不好……”
“……没睡。”
李斯特柔声笑了笑。
“很清醒。”
黑洞洞的窗外，风声渐渐平息。
山巅的雪悄然飘落，融化了夜色，消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