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镜 07
第一期拍摄圆满，摄制组商量定去吃火锅。和工作人员们道了别，吉普车弯出江滩1号。浑浑噩噩中电话铃响，甄玲接起，一口一个“好的”。没一会儿，车打了个掉头弯，又往江边回去。
“李斯特老师要请我们吃饭，”车上人都被甩醒，甄玲顺势说明情况，“江滩3号码头，‘面具’游轮。”
计划临时有变，众人都有些不情愿。
“怎么刚才不说。”
“那火锅呢？我还是比较想吃火锅。和那种很贵的地方八字不合。”
“要和他们的人一起吃吗？那不还是上班吗。”
“拒绝顶流邀约，不想干了？”甄玲反呛满嘴抱怨的人，“都给我开心点！我打个电话，取消餐厅的预订。”
半小时后，一车人坐进江上一条豪华游艇。内装是航空风格的，四壁都是互动式的投影巨幕，每走一步，脚底都绽开一朵鬼魅浪花。
主屏幕区还带一个半米高的小舞台，聚光一打，人人都是c位。
花花富贵迷人眼，所有人立刻忘掉火锅变了心。
“据说‘面具’低消十几万，这是可以免费来的吗？”
“来都来了，大胆点。我想听李斯特老师私人演唱会我先说！”
“那我想看原唱击败全国9999的人。点歌系统带评分吗？”
包厢大得很，六七个人一下散开，稀释到没影。许欣心兴致缺缺，她找到甄玲，说自己准备退出摄制组的事情。
说话间游艇离岸起航，包厢门开，李斯特工作室的人也到了。
没看到李斯特本人，连黄瑞坤都没现身。
许欣心稍微放下了心。
大佬没来，两群人释放天性，很快混成一处。几杯上头后，有人举杯，提议玩个游戏，感谢老板们慷慨解囊。
玩法就简单到不行：每个人挨个上台，点一首李斯特的歌，说说喜欢这首歌的理由。
“这算什么，给老板做数据啊？”
“来，一起把ktv点播率刷上去！”
“我点个荧光棒外卖。”
“醒醒，外卖小哥游不过来。”
许欣心坐在角落不出声，心中有些发怵。
签在epic唱片期间，李斯特总共发了三张专辑。她一张没买，一首不会唱。
创星秀综时期的歌她倒是熟，可这些歌的mv画面，都是翻录的节目公演舞台。画质低劣，妆造编舞粗制滥造，播出来无异于公开处刑。
要么她暴露假粉身份，要么她曝光李斯特的黑历史舞台。
太尴尬了，她哪个都不想选。
犹豫间，迷弟摄像师率先登台开唱。他选的歌是「the hours」中的另一首「dawn for me」，歌曲主要讲述黎明到来后，从压抑中重新振作，再次出发的心情。
音色气息都是普通的ktv水平，但胜在熟练和情感充沛。台下积极充当气氛组，许欣心也跟着投入，摇手机给他打call。
副歌最后一遍升key变奏，音准不好抓，台上慌神，跑了调。
一段狼狈的空白中，忽然顶上来一道迷离声线，浅吟轻唱两句，接续起断开的旋律。
“——呀啊啊啊啊啊！！！”
立体声回荡，三百六十度环播观众席尖锐爆鸣。摄像师小哥喊得最响，大吼破音，穿刺所有人耳膜。
李斯特笑得无奈，长眉绞着，一只手用力捂住耳朵。
每双眼睛都聚焦在舞台上，没人发现他何时进的门。他换了件薄卫衣，身上随意披着件夹克外套，普普通通拎着支顺来的麦，却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目光。
“安静。”他垂眸，对着麦克风定定吐出两个字。
此起彼伏的尖叫戛然而止。
副歌伴奏缓缓流淌，摄像师得了鼓励，重整架势，字正腔圆唱完最后几句尾声，博得满座欢呼。
李斯特在最远处望着，也为舞台的主角送上掌声。
曲毕，他走近越过众人身后，落入舷窗下一张单人沙发中。
许欣心指尖一动，关掉手机电筒，下意识往沙发深处缩了缩，躲进阴影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她直觉李斯特不太高兴。
而她受人好意，却又厚着脸皮故作不知，此时多少也有些理亏心虚。
第一反应又是想逃。
但这里是船上，外卖小哥游不过来，她也回不去岸上，只能不尴不尬地挨着。
下一位自告奋勇的是嘉百乐。她挑出一首名叫「cherry bomb」的快歌，来自李斯特的第三张专辑「无人区」。
三张个专中，「the hours」发布时间最早，气质清新，注重旋律，以钢琴和吉他作为主要乐器。「无人区」则是最晚发布的一张，采用了大量电音混编，律动强烈，更为流行，也更适合蹦迪。
嘉百乐踩点，大开大合来了一支即兴舞蹈，台下叫好一片。许欣心却走神，凝眸在看大屏幕上的mv。
和「the hours」的“时间”主题类似，「无人区」的主题是“公路”。mv中反复拍到望不到尽头的沙漠和荒滩、风化的破败高速，垃圾窝巢一般的城市和失去意义的道路标牌，虽是重节奏的蹦迪曲，从头到尾却都笼罩着种不明不白的寂寥感。
强劲有力的电音没有带来激情或是欲望，反而形成了一种末日狂欢一般的愤怒。
曲终舞毕，地平线尽头的红日随着重低音起爆，巨型玫瑰云吞掉整颗星球，奇诡而瑰丽的一幕。
嘉百乐高抬双手，大方迎接排山倒海的喝彩。许欣心为她鼓掌，忽然觉出几分遗憾。
四年前把李斯特拉进黑名单后，她决心脱粉，所有事都做到不留余地。
拉黑删号跑路，再后来就是不花钱，不关心动态，也不听他任何一首歌。
有意识地隔断所有李斯特的消息，她把自己关进无风无浪的茧房。
按部就班毕业求职，当时平静度过的每一个季节，现在来看，却变成了再也无法追回的时间。
她不知道李斯特度过了怎样的四年。
那些歌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叙说了什么样的心境和触动，她就这样全然错过了。
即使以后再回头去补习这些歌曲，也不会再有那种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冉冉升起被所有人看到光芒的心情。
……甚至第一遍她都听不到原唱，只能听同事们或破音或跑调地激动乱吼。
怎么不算是现世报呢，她出神地想。
后面又有几个人争相上台，因了顶流本人在场，爱的告白也变得分外炽烈。李斯特有些惊讶，叫了助理过来耳语几句。
问明了原委，他也没出声打断，袖手旁观任他们继续。
等到甄玲都深情款款唱完一曲「back to the night」时，她身边的许欣心终于被好事的人留意到。
“小许，怎么不唱呢？”
“报个歌名哈，我帮你点。”
“五年老粉，肯定有品位。”
……
该来的总是要来。新歌不会唱，老歌太过时，两个选项差不多糟糕。但许欣心清楚地知道，在这里装聋作哑，那才是烂中烂。
“「someday」。”她想好了，“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信心满满的同事茫然一瞬：“噢，这还……真没听过。”
这个名字的重名歌很多，输入搜索后，屏幕上闪现出来十几页同名歌曲，眼花缭乱，得找上好大一会儿。
游轮随着江水晃，轻悄悄地摇来荡去。包厢中喧闹，无人留意这轻微的扰动。许欣心若无其事扫了李斯特一眼，却见他倚着皮质椅背，姿态散漫，手中无聊在玩一罐可乐。
一听普通的无糖可乐，不是她买的那一罐。
抛起，又落下。
不耐烦的颠簸起落，没有规律可言，也没人准备要打开它。
许欣心想着那只罐子里，膨胀鼓满到无处可去的二氧化碳气泡，太阳穴边的神经也跟着一跳一跳，紧张到发痛。
点歌的同事找到目标，一声欢呼，大屏幕上画面跟着亮起。
一束光打下，蔚蓝似海的舞台上，顶着一头蓬松银发的年轻男生挑唇一笑。包厢里也齐刷刷地爆开一片惊叹。
“卧槽，这么帅的吗……！！！”
“和现在不是一个风格啊，但我也可以！！！”
“这少年感！不要命啦。”
“该说不说，我感觉自己回去该补创星了。”
……
捏着手机，许欣心不动声色往台上走，尽可能忽略掉那道追着她脑后的灼灼目光。
「someday」是李斯特登陆超新星初选时唱的歌。许欣心选这首歌，最主要因为那天的舞台没有用力过猛的伴舞、漫天金纸和彩色烟雾。够干净够简单，焦点只在他一个人身上。
灯光白晃晃地刺眼，她动辄眨眼，忍也忍不住。
全程没敢和任何人对视，但许欣心知道李斯特在看她。
这个人向来都是这样直接的，到现在也没变过。想要的就要拿到手，讨厌的有多远滚多远。明明在场那么多人可以看，却非要钉着她在聚光灯下烤。
一首歌的时间，她被熬得直冒烟。屏幕上没词了，她立刻撂下麦克风搁架子上，好像多碰一下就要烫伤手。
“对不起……我不太会唱歌。”她轻声说。
台下沉寂一会儿，不知谁起头，响起挺热烈的、带着安抚性质的掌声。许欣心逃跑一样下台，迎面甄玲端一杯热茶给她。
“挺好的啊。”甄玲安抚她，“就你声音怎么这么小，没吃饱？”
“哦不过在偶像面前唱的话……也可以理解。”她很快自圆其说。
……只是声音小的话。
那应该还好吧？
“我出去走走。”黑暗中，许欣心拍拍自己的脸，起来穿过新响起的乐声，逃也似地往外。
这一次轮到余非凡。他点的歌叫「sticker」，中文名字一般翻译成「秘密贴纸」。旋律轻松带点怪诞的小悬疑，用轻度电音做出了相当俏皮活泼的感觉。
这又是不一样的风格了。
音乐袅袅，追着许欣心，飘出去一个小尾巴。
xxx
秘密贴纸
在你发间躲藏
……
隔着门听清楚头三句歌词，许欣心怔住。
她抬手，准确无误按住了颊骨边那一粒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