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04
白伊微怔一下，旋即满面堆笑，护着许欣心回桌边，又去餐台上殷勤给她装了一碟甜点。
陈郁在身旁给她腾了个位置：“都别欺负人家了。”
大五的人发了话，凝滞的气氛随之松动。
第五杯酒，当然也不必再喝了。
李斯特走了，众人很快找到新乐子。
说刚才的游戏不好，自曝秘密都避重就轻，没意思不好玩。要把玩法改成被指到的人必须回答桌上其余所有人的问题，十秒内答不上来，就接受惩罚。
惩罚形式不拘形式，由提问题的人定。
第一个被指到的人是谢峻荣。他平日里和所有人都玩得开，被问到的问题也就荤素都来。有过几段、昨晚和谁一起睡、内裤什么颜色……连小练习生都敢问他的理想型。
这人说什么浑话也都不脸红，迅速过关。
下一个被抬上轿的是一个大五的助理。这个年轻男孩子外表普通，脑瓜子却很机灵，问他多限制级的问题他都能成功扯到升职加薪上，把看客都乐得够呛。
轮到商驰，他唇边抿着点笑意，声音发凉：“你想加薪？但你想过没有，凭你的能力，你配吗？”
面对谢峻荣大家都是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在助理这就动真格侮辱人了。这问题不好答，满桌戏谑笑声里，助理勉强历数自己的优点，脸涨成紫红。十秒一过，他才讲完半句话，需要接受惩罚。
商驰掰着手指，琢磨了半分钟，让他表演蛙跳。沿泳池边来回，跳五个来回，所有人给他记数。
男孩子一言不发乖乖去做，其他人耍猴一样瞧他。走回来时两条腿一瘸一拐，面色灰败如观音土。
下一转到许欣心。三杯威士忌有点劲力，这时候已发作起来。她在桌子底下狠掐自己大腿，掐到神志清醒。
李斯特摔过杯子，陈郁和白伊又明显在护她，倒是没有人敢拿她怎么样。反而是轮到陈郁问问题时，这个白净清秀的男生执着酒杯，平声问她：“真不是嫂子？”
耳中笑声哗然，她心中砰一声震，恍惚听到有人在说“骨科”“变态”之类的字眼。
相处了两个钟，她摸着一点和这些人相处的门道，咬着牙面不改色，没好气地把话头顶回去：“疯了吗？”
她怼回去，提供乐子的人变成陈郁。这一局安全翻篇了。
再后面越玩越出格，有撺掇叠罗汉的，有叫人隔着纸巾接吻的。
陈郁也被转到一次，被问是不是对许欣心有意思的时候他沉默了半天，被叫起来跳一段钢管舞。
跳得有多好许欣心看不出来，但看得她想戴上马赛克眼镜是真的。
下一局遭殃的是个叫安蔻的女练习生。许欣心听下来，意识到在座每个人都拿她和商驰的关系来打趣，她入行前可能是商驰的粉丝。
问她有多喜欢商驰，为了商驰做过什么疯狂的事，如果商驰要约她半夜十二点出去鬼屋探险她会不会答应，之类的。
到了商驰本人，他低眉浅笑，眯起一双桃花眼，问的却是：“蔻蔻，你想不想出演我们新单曲mv的女主角？”
安蔻闻声，面色一片潮红，眼睛里全是星星，颤着声重复了好几次当然想。
商驰点头，笑而不答。
他过了，轮到谢峻荣。油王喝得数一数二得多，烂泥一样歪七扭八瘫着。他捻着舌尖喊女孩的昵称：“——蔻蔻啊，蔻蔻。原来你想当女主角……想当女主角，怎么不找我呢！！？”
“驰哥的女主角。”他突然发作，将手中杯子用力一砸，“你配吗？——啊！？我问你！你、配、吗？”
安蔻的脸色一霎那红得滴血，又迅速转成一片苍白。
她绞着衣摆倒头鞠躬：“对……对不起！峻荣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滴答，滴答。
十秒倒计时，在道歉声中走到终点。
谢峻荣打着哈欠站起来，一把将那个叫安蔻的姑娘锁在怀里，半抱半拖，拽着她往泳池边走。
“你会游泳不？？？知道新曲的主题是什么不？？？”他扬声质问，“你他妈什么都不懂！也学别人想做女主角？？？”
时间已过凌晨两点，夜空下的城市格外寂静着，谢峻荣的声音大得刺耳：“来，你游一个看看。游漂亮点，你商驰哥才瞧得上你。”
许欣心头皮发麻，她一动想起身，手臂就被陈郁扣住：“新单曲的主题是「海妖的秘密爱恋」。峻荣哥应该只是想试试她的水性……”
许欣心用力甩开他。
这也算得了理由？
想试水性，就可以借惩罚游戏的名义，把不顺他意的女孩子丢进游泳池？
当年站出来声援爆料帖，匿名证明李斯特霸凌行为的人里，许欣心一直怀疑有谢峻荣、陈郁、白伊这三个最终的既得利益者参与。
今天看下来，大五队内关系并不算太和谐。白伊不论，谢峻荣和陈郁明显表现出来是商驰的绝对支持者，大概率和当初的污蔑脱不开干系。
总之一句话，两个烂人。
长桌对面，霍连山埋头玩手机，佯装什么都没看到。
她又去看白伊。这个长相精致艳丽性格大大咧咧的男孩子神色紧张，两人目光碰上，他挤眉弄眼，拼命给她递眼色。
暗示她不要说话，又示意她赶紧听陈郁的坐下坐好。
每个人都很识时务。许欣心也退却了。
很荒诞地，她突然有点恨李斯特。
……这个人，他怎么就走了呢？
他怎么能走了呢。
如果他还在这里，这些人不可能有胆色玩得这么花。
如果他还在这里，以他的影响力，肯定能想到办法……让这些人停手。
谢峻荣的身前，飘来破碎的啜泣声。
安蔻在哭。
她半个身子都被谢峻荣拖在地上滑行，短上衣一寸寸拉蹭上去，一段白皙纤细的窄腰分外扎眼，再往上露出半截胸衣。
许欣心闭了闭眼，抛掉所有不相干的念头，跑上去脱了防晒衫裹住地上的女孩子，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抱住她。
谢峻荣只觉手上沉重拖不动人了，只道安蔻又在耍什么鬼把戏，呲着牙恶毒地逼视下来：“你他妈的——”
许欣心身子一抖，惯性地想垂眼。转念又想起来自己今天扮演的身份。
……抬头。
不要往下看。
没必要和每个人都问好。
有很多人，他们不值得你友善对待。
她尽可能冷下脸瞪回去，口齿清楚地说：“谢先生，请你把嘴放干净点。”
说完，她不再看这个疯癫上头的人渣，帮一直在瑟缩的安蔻整理身上的衣物。几件价值百万的珠宝，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辉。
“真拿自己当公主啊——！？”谢峻荣怒极失笑，一双眼血红，挥胳膊就要连她俩一起打。半空中却横出一条手臂，牢牢抓住了他。
许欣心疑惑看过去。
拦住谢峻荣的人……竟然是商驰？
他看起来清醒得多，语气平和：“不要闹得太过分。”
谢峻荣嗤了一声，不甘不愿地把手放下，眼底的血色也稍微退去。
许欣心为谢峻荣意外的听话感到讶异。
很快，商驰放开谢峻荣，径自背身走到游泳池边。他低头，手探到脖子上，摘下了什么东西。
一条镶嵌着蓝宝石的珍珠项链躺在他手心，晃了晃所有人的眼睛。
许欣心在时尚八卦中看到过这条项链的来头。某潮牌联名高奢的全球限定款，单价五百万。
“加个彩头。”他笑着，声音冷血至残忍，“谁拿到这条项链——”
他展臂，项链抛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如流星陨落，遥遥坠入泳池另一头。
“谁就是，我的「海妖」。”真挚又深情。
话还没说完，许欣心就见安蔻扭着挣掉了她的衣服，真像一尾刮光了鳞的美人鱼，一跃入水。
“……这条项链，也将属于她。”商驰轻声，讲完无足轻重的最后半句话。
他的傲慢暴露出来，眼神睥睨，不停留地扫过许欣心。谢峻荣放声大笑，他很认这位队长，连声吹捧他。
许欣心捡起衣服，叠了两道攥在手里，慢慢起身。就在这段时间里，好几道人影从她身边掠过。眼前水花盛放，一朵接一朵在她眼前绽开，又消亡。
她揉揉眼角，抬脚往外。白伊怕她走漏消息，冲过来拦她。两人纠缠时，数声长鸣撕开夜空，飞速靠近洲际酒店。
“警车！！！”
陈郁第一个反应过来，跳身喊人。大五几个都有一霎的慌乱，彼此看看，又瞅瞅那一池子泡汤似的人。
……各人想法都一样。没什么违法的事，不至于被警察找麻烦，但这个场面被外人看到，恐怕不美。
“上来！都他妈上来！”谢峻荣酒醒了，猛踹游泳池边。商驰也紧张，他气急败坏指挥其他几个干站着的助理赶紧去池子里捞人。
所有人都在忙。许欣心不出声，小心翼翼躲到棱角嶙峋的景观树后面。拿出手机，对准泳池方向，打开录影模式。
身后不远处门一响，她做贼似的偷眼去瞧，往里藏好自己。
进来的有两个人，前面是个直奔泳池的女人，个头娇小，踩着恨天高，着阔腿裤配同色丝绸衬衣，气势惊人。
商驰看到她来，整个人松弛三分，人也没了正形，耍着赖喊她名字：“若薇。薇薇——”
女人不理他。她森冷着一张脸，抬腿用她足有六英寸高的鞋跟恶狠狠一踹，把商驰一脚踢进了水池。
“自己爬上来。”
她声音里带着种冷静的恨意。
商驰从水里冒出一个头，长呼一口气，两下扒至池边撑上岸。
他浑身都湿漉漉地淌水，却一点不气，巴巴去搂那女人。不及近身，又被她一下甩开。
许欣心弄不明白他们，但她手仍是稳稳的。手机相机红点闪动，完整记录下这痴男怨女的一幕。
在这女人后面，荡啊荡啊进门来的，是李斯特。
他对游泳池的闹剧不关心，进了场子就四下里张望，眉头微拧着，很有些焦虑不安。
许欣心看着他身影，认输似的叹口气。
关掉录影模式，收起手机，她从避身处走出去。
李斯特站定，慢慢等着她。
收敛了神色，没什么情绪地扫她一眼。
“走？”
和几小时前，一模一样的问话。
好似这两个小时的疯癫没存在过，只是她误打误撞闯入的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