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此归
房屋的门亮开一条大缝，屋里黑漆漆的，楼道的光照亮门口的一角，一声玻璃瓶滚落的声音缓缓由远到近。
透着绿色的啤酒瓶撞到男孩的脚下。
或许是对酒气冲天的臭味习以为常了，他打开了灯，关上门朝屋里走去。
啤酒瓶子躺倒在桌上向下滴着水珠，一滴滴的落在瓷砖地板上，像是在为瓶子彻底空荡而倒计时。
李杰强看见沙发上熟悉的身影，那个男人乱糟糟的头发着地，身子也被啤酒打湿，此刻的他鼾声如雷，手里空落落的，那个瓶子好像正是从他手里滚出去的。
李杰强小心翼翼地收拾了周围的空酒瓶，然后脱下了男人的衣服，把他扛到卧室里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后又到隔壁房间。
他拉开窗帘，看到月亮与熟睡的爷爷，便没忍心打扰，收拾了地上的脏衣服，为他倒了杯热水，看到水杯里的水蒸气浮出窗外，他也走出门去。
她的爷爷叫余陈生，因为腿脚不便，而且老伴也走的早，所以就搬来跟李杰强和他爸爸一起住，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李杰强照顾他。
他爸爸有工作了就去做，没工作了就在家里买醉，自从他妈妈去世以后，向来如此。
作为一个放养的孩子，李杰强从来不会被家里人担心，反而担心和照顾的人时常是他。
能以体育生的身份考上大学帮助家里分担也成了隐藏在这个男孩心里最大的梦想。
李杰强环顾了一圈熟悉而陌生的屋子，或许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可就在今天，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目视眼前狼藉的一切，闻着鼻腔里刺鼻的味道。
一行酸涩从他眼角流出，直勾勾落到地面。
“咚咚咚”
顾笑笑家的门敲门声渐起，屋里的二人闻声争先恐后地跑去开门。
屋外，衣着单薄的顾笑笑灰头土脸地站在那，委屈地眼神险些哭出来。
在她的脸上的泥土之下，隐隐若现的淤青笼盖了大半块皮肤，浑身上下也浮现许多细小的伤疤。
现在的顾笑笑更像是一个被缝补的丢弃的布娃娃一样，从垃圾桶里被赋予了生命爬回了安全的避风港。
“爸爸，妈妈。”她那因为缺水而沙哑的嗓音说道。
看见顾笑笑这副模样，顾明国险些站不稳，他颤抖地把自己的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伤疤，嘴里不住地说着“没事吧”三个字。
从看到自己宝贝女儿的那刻起，一旁的张春华就已经无力地坐到地上，这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
“爸爸，我没事。”顾笑笑很想哭，但她强行压抑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对待二老。
“你终于回来了，笑笑，你终于回来了……”张春华回了点力，一把搂住父女二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没事的，爸爸妈妈，我没事的。”顾笑笑拍了拍他们的后背，眼睛再也止不住泪水，索性大哭出来。
顾笑笑心疼地看着他们，爸爸两鬓间多出来几缕白发，妈妈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好几层，要知道她当初可是最爱打扮的，可如今这样子……
“我跟你妈妈失去了你哥哥，我们可不能再失去你了啊，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不会再夜不归宿了，我们拉勾，爸爸妈妈，我们拉勾约定好不好。”
“好，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二老一小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颤颤巍巍地一起拉勾约定。
下一秒，楼道里，哭成泪人的三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他们都在用自己身体的体温告诉对方，这不是幻觉。
灯火通明的路上，因为是午夜的原因，白天热闹的大街现在死气沉沉的。
偶尔的几辆车在街上驶过，这便是这座沉睡的城市最后的生气。
张宇拖着疲惫的身子，浑身是伤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一路上张宇的心情很复杂，有庆幸，有后怕，有悲伤，有不舍……
他庆幸路上没有人会对他额头的破口指指点点，但也后怕回到家里后会是什么样的一副情景。
有时张宇的步子很慢，想享受着片刻的宁静，有时他又步子很快，想赶快回家去看看。
那个平日里对他严厉的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很想她。
张宇从兜里提出一串钥匙，找了不知道多少遍才找到能开门的那一个，他颤颤巍巍地打开门，想要拥抱屋子里的暖灯。
楼道的灯灭了，四下的黑暗彻底把张宇吞噬。
没有灯在等着他，也没有担心的话语萦绕在耳边。
张宇抬了抬脚，虽然稍微有些失望，但总算是回家了。
“什么人？”黑暗的屋内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张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溜回自己的房间，但他已经晚了一步，说话的人已经把灯打开，他整个人暴露在灯光下。
“张宇？你去哪了？”张宇的妈妈李静文说着，但脸上并没有太多担忧。
“我……我这几天……”张宇结结巴巴地想着说什么，可刚开口就被李静文打断了。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你不回家就是为了出去跟别人打架？”李静文有些气愤地说，她完全不给张宇解释的机会，立马拉着他到沙发上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宇。
“我生你养你是为了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张宇，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那干脆就别回来了，反正从你爸爸出事以后咱们这个家就已经不完整了。”李静文唉声叹气地说着如同利剑的话刺进张宇心里。
“我不是！”张宇突然大吼一声，直接把李静文吼愣住了。
张宇沉默了很久，李静文就那么看着他不再说什么，直到她看见张宇的眼角渗出两行眼泪。
看见张宇这么大个男人流眼泪，一向奉行父母如严师理念的李静文又开始唠叨起来。
“你是不是因为怕我知道你考试考的不好会说你？你要是因为这个我可以不说你，以后都不会再说了，要是能让你高兴，我甚至可以放任你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李静文自以为看透了张宇的心思，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我还是得说一句话，你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学习，我管你也是为了你好。”
“够了！”
张宇再次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平常隐忍时的压力积压在此刻彻底爆发，但也仅仅只是这一句。
他很累，不光是身体，在他开门的那一刻想着哪怕只是获得一句安慰也好，但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休息了。”张宇阴沉着脸，不管一脸不可思议的李静文，径直走到自己的卧室去。
当周围安静到能听到窗外的蝉鸣声时，张宇卧在床上看着漫天星辰，在他心里的委屈与痛苦彻底爆发。
仿佛涌现不尽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在星光的映照下，组成了两条灰暗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