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梦境(一)
这天,陈菘蓝回到小窝的时候已经十二点。
因为第二天是工作日,当完铲屎官后,陈菘蓝又快速地洗了个澡,等一起收拾妥当后,她才带着狗儿子回了房间。
睡前她拿过安眠药,原本躺在掌心的4粒,又被灌回瓶中变成2粒,就着水服下。
虽然减少了剂量,可是这晚,她却入睡得极快。
梦,同往常一样,滚滚而来。
——
画面中,年轻的女孩儿正站在一台陈旧的自动存取款机前根据系统语音提示做着操作步骤。
远处,积雨云正高悬在天空之上,云团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暗,像是随时都准备砸下来。
此刻,雨水虽悬而未滴,而风却肆虐席卷而来。
存取款机安装在硕大的广场上,四周人迹罕至。
她来回跺着脚活动活动身体,一边缩着脖子避免风灌进领口,一边双手并拢放在嘴边吹了两口气搓了搓,这破机器系统跟它的外表一样垃圾,等了半天比拉锯还难。
身后,不知是谁抱怨着c城这遭罪的天气,她抄起手,跟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机器哗哗哗一阵之后终于有了反应,葱白的手指果断选择“交易明细”,最近一个月只有三笔流水,一笔存款支出400元,一笔4元银行手续费,一笔存款收入1000元。
女孩没有意外地返回主页面,按了余额查询的按钮,她把定期和活期都查了一遍,屏幕上显示活期一万三千四百二十四七毛六分,因为对数字比较敏感,她记得刚刚的定期显示的是八万零三千九百二十块一毛八,,女孩儿砸吧了下嘴巴,心想,活期又多了。
女孩儿取出卡,将刚刚取出的纸币包着卡片一起揣进兜里,缩着脖子往宿舍跑。
路上,她脑子跑火车似的,想了一圈这个月的固定开支,有没有潜在的意外开支,规划完怎么用这400块生活费后,她盘算着回宿舍往家里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这卡里的钱,只有她在用算怎么回事。
想完这些,女孩儿觉得老爹的招数真是高明,小时候问他要五毛钱都要问清楚是买糖还是买文具,所以小时候,别人的愿望都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而她的却是花自己的钱让别人去说吧。现在好了,十八岁一过,他就“财大气粗”地甩给她一张银行卡,还是家里的全副家底,美其名曰“成年了,可以当家做主了”。可是在这样高度自由和“宽裕”,她完全不敢乱来!
算了,开源节流吧,总不好每一次都是她取家里存。
正当她想到找工作的时候,画面一转,她已经置身于一家儿童家具门店内。
门店里,一群高矮不一的,身穿蓝色t恤的人正站成一排开着动员会,面前训话的人不苟言笑地说着近期的销售数据,几家欢喜几家愁。
亦是久违了的画面。
动员会开完了以后,和她一起兼职的小倩嘴里囔着“今天天气凉快,咱们赶紧出去把传单发了。”然后就拖着她把店里的产品宣传单和小礼物塞进带有品牌logo的帆布袋子里一起出了门。
因为时间还早,街上还有昨晚下过雨留下的积水。
两个小姑娘走到家居城对面的桥上,看到她们的装扮,周围的商贩们都笑着用方言说:“耶,少先队干部又来了嗦~”
两人脖子上系着鲜艳的红领巾,左边袖口上还别着三条杠的袖章。
为了宣传任务,她和另外的女孩儿顺势笑起来。
“哈哈,是哇,干部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回。
自从做了这份工,两人渐渐和周围的商贩熟悉起来,有时候剩一点发不完的传单,可以让他们帮忙“消化”掉,前提是没有主管监视的情况下。
因为发传单这个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所以两人时常会被拒绝。
“幸好今天温度不高,要不然我们两个就交代在这了。”小倩说。
“嗯,是的呢。”女孩儿伸手向路人递出传单一边应着,见小倩停下,温声提醒她,“不要停,早点发完好回店里吹空调。”
“哎,那你今晚有啥安排呢?”小倩问她。
两人在一起发传单的时候时常闲聊,她俩同级不同校,又都是朴实开朗的性格,所以相处得挺融洽。
女孩儿沉吟片刻,“这个热闹点的餐馆吃饭,边吃边看开幕式的直播。”
她的室友都还没返校,所以只能一个人过。
“唉,那你要不然晚上去我们学校?我和我们室友约好了一起的。”小倩热情地邀请她。
u大在城东,12路可以直达,末班车是11点半,来得及。
“也好。”女孩儿点点头,说:“上次余震把我吓够呛,我之前还打算今天晚上去打工,这样地震的时候还有个人在身边互相提醒,后来想想算了,毕竟是奥运会,国内第一次举办。”
两人家境差不多,都是小地方来到c城,不过小倩经济上没她那么自由。
“我也是,白班下得早,反正也没事,能多赚一点是一点,不过我今晚上是真不想动,而且我室友也没出去,正好可以一起玩。”小倩说。
可惜,这天晚上,她们并没有成行。
两人的工作其实并不复杂,如常多半是发发传单和推销,偶尔完成一些领导和前辈们交代的别的事情,总之,都是力所能及的事。
所以挂的是实习生的职位,但其实就是长期兼职生的活,她们才读完大一,离毕业还有三年之久,又都是名校出身,领导知道多半留不住她们,所以她们的推销也是入门级别的,当然,店内每种产品的价格和材质、尺寸这些是硬性任务。
所谓入门级别的推销,就是将潜在的意向客户吸引到门店里体验或者做些初步的产品介绍,如果客户有进一步的意向就由经验丰富的前辈来接手跟进,不因为别的,因为她们不清楚底价,至于谈价的空间,这里面其实是有学问的,毕竟这也关系到两人的收入,哪怕是只占成交额的一成。
刚送走一对小夫妻客人,小倩走到她身边,斜眼观察着店长的行踪,一边压着嗓子说:“真希望上天能安排个大订单给我们,最好是未来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能搞定那种。”
“姐妹,咱们能不能把格局放大点”女孩儿翕动嘴唇,不敢有大动作。
小倩觑她一眼,给了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啊,来一张下半辈子可以躺平的大单吧!”她用手挡住侧脸,压着声音玩笑说。
“噗呲!”小倩拧上女孩儿腰间的肉,“别逗我笑,‘灭绝’过来了!”
‘灭绝’是这家门店的店长。
原本没什么事的时候,店员插科打诨实属正常,可她们是兼职生,工作做得简单不要紧,但是不能摸鱼,否则很容易回家吃自己,前面一个和她们一起兼职的男生就是这样被请走的。
女孩儿连忙把嘴里那句“算了,还不如买彩票来得快。”咽回肚子里。
二人做鸟散状,求生欲极强地跑到了好相处的前辈身后。
因为上半年太多生命逝去,女孩儿选择在儿童家居店打工。
在短短的时间里,她暂时放下了之前在新闻里看到的悲痛画面,从往来的客人身上生动地见识到“生生不息”······
女孩儿是在跟客人介绍双层儿童床的材质的时候接到的男生电话的。
她起先没注意到是他打的电话,所以,随口就是一句:“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女孩儿才看了眼手机屏幕,刚把听筒贴在耳边便听到那边干净悦耳的声音,“菘蓝,我是苏逸程。”
陈菘蓝环顾了四周,发现店长刚好站在附近,啊这······
为了避免摸鱼露馅,陈菘蓝对着电话客气地说了句“您稍等”后,双手合十央求小倩救场。
见店长的视线移到她身上,陈菘蓝生生收回踏出店门的脚,她站在门口带着客套的笑对那边客气地说:“苏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边很快领悟过来,轻笑了声,“你现在说话不方便?”
“嗯,对的,我已经帮您问过物流公司了,您订的那张实木儿童床已经在路上了。”陈菘蓝一边留意着店长的动向,一边打着哈哈。
“我的?儿童床?”男子挑眉,言语妥协,似有轻笑。
该死!陈菘蓝心里爆了句粗,在挣钱和脸面之间选择了前者,她心一横,眼一闭,认命道:“是的。”
“那请陈小姐说说我的床是什么size的?”他逗她说,暂时搁置了电话的初衷。
“······”
钱难挣,那什么难吃,经久不衰的道理。
好在运气还不算坏,店长终于!终于到另外一边去了!
不过,陈菘蓝还是不敢造次,她压低了声量找人算账,“苏逸程,你捉弄我。”
苏逸程咳了咳,学着她压低了声量,却是装起了无辜,“陈小姐,在下突为人父,所以···”他停顿了下,声音轻得就像做实嘴里的惶恐一样,“所以,我和孩子都很惶恐。”
陈菘蓝耳根一红,她神经大条,没注意到苏逸程嘴里的轻佻和淡淡的调戏,她注意的是那把声音,平时清澈柔和宛如清风拂面,悠然细腻,此时,嗓音低低的,磁性悠扬,却像一支羽毛,扑簌簌地,让心里发痒。
“噗嗤!”陈菘蓝抹了抹脸,捧场地笑出了声,庆幸苏逸程看不见。
“对不起啊,我在上班,所以瞎编了一通,你别介意哈。”陈菘蓝咳了咳,镇定了下嗓音道歉。
“没关系。”苏逸程云淡风轻地说。
时间紧迫,陈菘蓝不敢再废话,于是直击重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下午几点下班?”苏逸程问。
“嘿,你是掐着日子来问的吧。”陈菘蓝扣着结实的墙皮,惊喜地笑着说:“我今天刚好白班,3点就解放了。”
“看来我运气不错。”苏逸程的声音漾着笑意,“你晚上有其他安排吗?”。
听到这里,陈菘蓝才发现不对劲,两人前几天联系的时候,苏逸程还在西班牙的姑妈家里,现在这样问,很明显是回了国。
“咦,你回国了吗?”陈菘蓝问。
像是知道有此一问,苏逸程坦诚道:“对,昨晚到的。”
“哦。”陈菘蓝了然道。
忽然间,她想起还没回答他的上个问题。
怎么办,没想到苏逸程桥物生地地又回来了,也没想到她今天这么受欢迎,要不没有约会,一来来俩。
陈菘蓝有些拿不到主意,毕竟答应小倩在先,爽约不太好,可是按照苏逸程的个性,他应该不喜欢见生人,而且两人许久未见,放假前,两个宿舍原本说好一起吃顿饭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结果不知道因为什么事,他提前走了,还走得特别急。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没敌过内心的天平。
“啊,对不起,我忘了说我晚上没事。”她抱歉地说,说完,她停了一秒钟又问:“你找我有事?”
“没有安排就好,等你下了班,我接你回学校。”苏逸程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逸程并没有不好意思,他的态度大方且坦荡,有着许多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没有的果敢和坚定,同时又是那样的温暖和细腻。
陈菘蓝也不忸怩,眼睛不自觉地弯起,嘴上脆脆地应了句“好的”。
约定既已达成,两人便双双准备收线,毕竟陈菘蓝还在岗位上。
挂断之前,陈菘蓝听到苏逸程低低地叮嘱她,“等着我,别乱跑。”
陈菘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总感觉苏逸程这天不太正常,像是比往常多了些宠溺,不过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小倩敲了下肩膀,看小倩指了指店长的方向,她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连忙跟苏逸程道了再见。
其实,她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他。
挂了电话后,陈菘蓝立刻拉着小倩走到一旁,压着嗓子说:“对不起啊,我今晚有事,不能去你学校了。”
“知道了知道了,‘苏先生’的床要紧。”小倩掏着耳朵奸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
脸上爆炸出红晕。
“喂,‘苏先生’年方几何?身高多少?什么血型?什么星座···”小倩八卦兮兮地问了所有中学时代关于异性的好奇点。
“······有没有可能你太高估我的魅力了。”陈菘蓝指了指自己的脸以及和小倩一样的装扮。
小倩低低啧了声,在下巴下比了个八做思考状,数秒后,她说:“对自己的诚实,就是对对象的残忍。”
“······”陈菘蓝口闷鲜血,“我谢谢你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