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张开嘴巴
来到三月下，春分时节，昼夜平分。
江曼牙疼了一周，终于在某个深夜疼到受不了，隔天请假去家附近的牙科诊所拍了片子。
接诊的医生说她两侧各有一颗智齿，疼得厉害的那一侧智齿已经破出牙龈冒了头。
于是，江曼在二十八岁的第四个月，终于把拔智齿列上了人生清单。
预约了周六拔牙，因为没有熟悉的医生，所以就让前台护士随机安排了。
周六，下午三点。
江曼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无聊的刷着手机，审批着每一个亮着红点的社交软件。
这家牙科诊所距离她家三个红绿灯，她走过来没迟到，倒是前面的病患还在治疗，她只能等了。
中高档的私人诊所，所有病人都是预约制，空荡的等候区这会儿只有她一个病人。
过分安静，以至于前台护士聊的八卦，江曼都能尽收耳底。
“娜娜，你猜段医生今天会不会改变态度啊？”
“肯定不会！那孙小姐已经连着来了五天，今天搞不好她先放弃了。”
“也是呢，换我早就放弃了……”
“诶！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看门口，那不是孙小姐的车吗？”
江曼抬头朝门外望去，只见一个打扮精致得体的女人走进大门，手拎咖啡，冲前台的两个护士挥了挥手。
“下午好~段医生在忙吗？”
红唇、大波浪、紧身包裙，身材好、容貌佳，打眼看过去实际年龄在三十多岁，绝对没超过三十五岁。
“孙小姐，段医生还在看诊，您今天好像也没有预约……”
“没关系，我等一会儿，给你们的咖啡，焦糖玛奇朵和抹茶拿铁，你们喜欢的。”
“……谢谢孙小姐。”
在这位孙小姐进来前，江曼低头重新把视线放在了手机屏幕上。
那一提咖啡有四杯，剩下的两杯被放在了玻璃茶几上，咖啡的香气扑鼻，江曼摸摸脸颊，因为这颗智齿，她已经一周没喝过咖啡了。
这时，前台那两个年轻护士又凑到一起说：“这孙小姐真有毅力呢。”
“是啊，可惜段医生来咱们这儿一年了，没有哪个人能让段医生破戒的。”
另一个护士笑了起来，“说得对，段医生就像那有不破之身的万年和尚，清心寡欲哈哈……”
江曼抬头偷瞥了一眼，坐在沙发对面的女人自然听得和她一样清楚。
但她面不改色的冲江曼笑了一下，又拿出包里的粉饼补了补妆，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就在这时，治疗室的门被由内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身对着他们，和里面起身漱口的病人说着后续的流程。
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朗温和，与他转过来时露出的金丝边眼镜相得益彰。
或许是江曼盯他看的目光太过于赤裸裸，男人和她四目相对，又在下一秒被那位孙小姐挡住。
“段医生，今日份的咖啡，热美式。”孙小姐把咖啡递到他面前，也借着这一动作拉进了两人之间的站位距离。
他就是段医生？那待会儿给她拔智齿的医生也是他。
江曼收起手机，没有着急起身，只是坐在沙发上等。
段医生没有伸手接咖啡，只是礼貌的和那位孙小姐说：“抱歉，我还有病人，麻烦你让一下。”
看着段医生把刚结束治疗的病人送到前台，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目送病人离开诊所。
江曼瞥见沙发旁的杂志架，上面一沓杂志，封面有一排字写着：年少有为-口腔科医生，段泽宇。
刚翻开杂志，江曼就听到孙小姐锲而不舍的追问着段医生。
“段医生，今晚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
“不好意思，我想孙小姐你的治疗已经告一段落了，如果你有不舒服，可以预约。”
说完，段泽宇戴着口罩远远看了江曼一眼，没再和孙小姐多说，径直走去了隔壁办公室。
江曼放下手里的杂志，不禁在心底感叹这段医生的冷酷态度。
孙小姐没离开，始终坐在等候区，有种今天势必要达到目的才可罢休的气势。
“江小姐，请跟我来。”护士拿着单子过来示意。
闻声，江曼放下杂志，跟着护士进了诊室。
“江小姐，稍等一下，段医生休息一下马上就来，漱口水我帮您放在这边，您可以先躺下。”
江曼漱了口便躺下了，头顶的天花板是淡蓝色的，房间里没有难闻的药水味道。
护士做着拔牙前的准备工作，兴许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主动和她搭话介绍着段医生。
“我们段医生是海医大直博的口腔学博士，专业能力强，技术也很好的。”
江曼应着：“直博啊，那确实挺厉害的。”
印象中，医学类的直博怎么都要八年。
“段医生工作几年了？”江曼随口问着。
“段医生之前在北城医院工作了三年多，去年才到这里的，”护士为江曼准备好无菌布，笑着说：“这家高端牙科诊所是段医生父亲开的，段教授也是口腔科的权威，曾经是南城医科大的名誉教授……”
口腔学世家？
算一算，段医生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左右，三十二以内。
诊室的门板被人敲了两下，护士应道：“请进。”
江曼躺在那里，侧头朝门口望去，刚好看到段泽宇没有戴口罩的样子。
比杂志内页拍的还俊朗，五官带着几分英气，搭配着那副金丝边眼镜，以及恰到好处的白大褂……
白大褂下的衬衫湿了一片，就在胸口的位置，胸肌的轮廓若隐若现。
“抱歉，咖啡洒在身上了，洗了一下耽误了时间。”
他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带着无奈的叹气。
江曼冲他笑了笑，“没关系，我不着急。”
听到他坐着转椅靠近，一股特别清新淡雅的味道萦绕，只见他戴上新的口罩，只露出好看的眉眼。
“周医生说你前几天来拍片的时候还疼得厉害。”
江曼听着他温柔的声线，只顾着看他修长的手指穿进手套。
他的手背没有那么多暴起的青筋，关节分明，即便套上专业的手套，也没掩饰他举手投足之间的魅力。
而这位段医生，似乎对自己释放的魅力，一无所知。
“见到段医生，好像牙也没那么疼了。”江曼开着玩笑，目光有意无意的瞥着他些许泛红的耳廓。
头顶的医用无影灯亮起，段医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张开嘴巴。”
江曼看着他的眼睛，一边思考他的睫毛为什么这么浓密，一边张开嘴巴，任他检查。
“再张开一点。”
江曼眼睫颤动，愣了一下，继而照做。
他刚才这句话，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像是变了一个人。
打麻药的时候，他的掌侧贴在了她的下颌位置，明明隔着手套，却还是感受到他手的温度很低。
在三月下的春天，室内并不冷，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怕吗？”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温和轻柔。
“没有。”江曼否认着。
“那我们，差不多要开始了。”
在这句话之后，两人的交流也就简化了。
“如果感觉到疼痛，第一时间告诉我。”
“嘴巴张大一点……好。”
“我要用点力气，不用怕。”
“疼吗？”
“马上就好，还有两针。”
“咬住……好，再咬一次。”
“可以了。”
……
江曼坐起身来时，段医生已经摘掉手套，在水池那边洗手了。
“拔完牙的注意事项，待会儿陈护士会和你讲，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再来找我。”
江曼咬着棉花目送段医生离开诊室。
一旁的陈护士拿来冰袋，一口气讲完了所有注意事项，又给江曼一张卡片，“上面都写着了，还有诊所的联系方式，以及……”
“没有段医生的号码吗？”江曼含糊着问道。
陈护士愣住，江曼接过卡片，笑着说：“我开玩笑的。”
闻言，陈护士也笑了，主动为江曼打开门：“段医生手法很好的，缝针也仔细……江小姐你在等候区坐半个点，期间有任何不适，都可以找前台的护士。”
“谢谢。”
江曼独自坐着，下巴一直到脸颊都是麻的。
一刻钟后，麻药劲儿渐渐过了，隐隐的酸痛通过神经传递到口腔内，脸颊早就被冰袋敷得冰凉一片。
江曼拿手机屏幕的反光照了照，还好没有肿起来，也好在今天是周六，即便晚上肿起来，周一上班也能消肿了。
半小时过去，江曼正准备起身离开，正巧段医生又回来了。
不过他这次只是经过她时点了点头，连话都没再说。
还挺高冷呢。
几分钟后，陈护士回到诊室，手里多了一条杏色的羊毛围巾。
“段医生，这好像是刚才那位江小姐落下的。”
闻声，段泽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是吗？”
“嗯，不知道她走远了没，今天风挺大的……”
陈护士拿着围巾，嘴里念叨着：“我还是看看去。”
“等等。”
……
江曼正站在路边等车，拔完牙她连路都不想走了。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的转身，看到段泽宇拿着她的围巾过来。
“你的围巾。”
“……谢谢。”
麻药退的越快，她吐字就越含糊。
江曼接围巾的手不小心碰上他的手指，脱口说着：“你的手真凉。”
“可能是洗手太频繁的原因。”
段泽宇自然的接话，风吹起他白大褂的衣领，他好看的手指将不听话的衣领压平。
这时，江曼忽然的靠近，闻了闻他身前的味道，而段泽宇的身体明显的僵住，仅仅只是一秒，也被她精准的捕捉到了。
“你用的什么香水？”她问。
“香水？你是说护手霜的味道吗？”
只见他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拿出一支银色管的护手霜，已经用掉三分之一了。
原来是护手霜的味道。
“很好闻。”江曼将围巾系好，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到了耳后，两人对视，好似不经意那般。
出租车靠边停下，江曼等了他几秒钟，随后说：“谢谢你，段医生。”
当江曼准备上车的时候，段泽宇叫住了她，上前把护手霜递给她：“喜欢就拿着吧，你挺适合这个味道的。”
江曼压着嘴角的笑，装出几分意外，接着点头说：“好啊，谢谢。”
坐上车，江曼没再看他，和司机报了手机尾号，任由车子开上主路。
围巾是她落下的。
她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