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龙潭湿衣翩翩写芳名(二)
第六章氤氲龙潭湿衣翩翩写芳名(二)
(蔻燎)
柳厢上岸把俞冠楚平放好,展开双臂挡住对方光溜溜的身体,来不及回头,连声斥道,“回去!别下来!卷丹,妙语!都别下来——你们回马车上去!我叫你们下来,你们再下来!”
“……”
“……”
卷丹和妙语不知其中缘故,听见柳厢中气十足的声音,明白她们的小姐安全无虞,便得令乖乖地躲在马车里不出来。
俞冠楚呛了几口潭水,满面水痕,眉心蹙死,但好在没有晕过去。他现下的狼狈模样被柳厢的眸仁尽入眼底,只觉被人迎头敲上一闷棍,眼前发黑,脸孔红得宛如滴血。
他侧头吐出肚子里的水,半爬起来,蜿蜒如蛇的黑色发丝缠绕在前胸,像极了滑腻的水草。俞冠楚却来不及在意,直愣愣盯着柳厢,语气不善,“还没看够?要如何你才能适可而止?”
这一回,他连“柳姑娘”三个字也不愿意叫了。
柳厢心知此番伤了对方的尊严,慌忙不迭地转身去火堆边抢过烤得半干不湿的白袍丢给俞冠楚。
眼眸掠向遥远的天边,情真意切的道歉,“对不住,俞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打算偷看你,我只是想帮你烘好衣服,你若气我恼我,我自是无话可说,我认了。不过,你要相信,我真的没有偷窥你洗澡。我柳厢虽是一介土匪,但也明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慌乱无措的穿衣服的声音,过了好半晌,声音消弭,也不见有人回语。
柳厢竖起耳朵道,“俞公子?”
知道俞冠楚生气,她也不敢吊儿郎当的喊人家“小郎君”了,此时的柳厢完全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脸求饶认错的样子。
俞冠楚在后方冷森森道,“今日你所见所闻所触所感,必须忘得一干二净,若是不能,你我倒真真切切无法再同行而走。你明白吗?”
所见,所闻,所触,所感。
俞冠楚话音中的内容所指是何事何物,柳厢自然心知肚明,她哑然无语,沉默半晌,终是点点头应下了。
“俞公子,你放心,今日所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除了你我,谁也不可能有机会得知。”
“如此,多谢。”
俞冠楚沉吟良久,故作镇定地回答。
柳厢道,“潭水深寒,湿气颇重,小郎君衣袍未干,不如去火堆旁烤一烤火。”
她试探性的偏偏头颅,眸子里闪入一道雪白的剪影,“只是烤火而已,如何?”
衣袍旋动出一抹莲瓣绽放的弧度,俞冠楚腾身而起,一手束着半湿的发丝,一手执着一根银簪兀自将黑发挽成利索的髻。
垂下手臂,微一侧首,鬓边还有丝丝缕缕的碎发荡在空气中,平添几分慵懒至极的美感。
他敛敛星目,眼珠一转,探手按一按腰间暗藏的硬物是否还在,感觉到其冷硬的触感后方轻吁一口气。
俞冠楚好似思索了什么,嘴里淡然的“嗯”了一下,随即掀起袍子跃过柳厢走至火堆旁。
一振衣袍,腰杆笔直的落座在巨石之上,一副孤傲出尘的清冷气质。
柳厢见俞冠楚顺坡下驴,明白对方将适才之事暂时抛却不管,眉头一抖,快步走过去在火堆边坐下。
她捡起脚下的一根粗树枝,捅了捅火堆,又往里面添了几把干柴,这才假装漫不经心的扫一眼俞冠楚的表情。
俞冠楚的眼睛倒映着燎烧卷曲的赤红色火舌,使他的眉目呈现出一片暖色。他目不斜视,眼睫一眨不眨,像极了新近才烧制完毕的精美陶瓷,美丽而易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啪嗒”几声,黑红的柴火爆出一阵猝不及防的闷响,惊得心思各异的两人同时一个激灵。
柳厢轻咳两下,掩饰面上看见俊男就痴痴发呆的不自然之感,她拍拍手,把手掌的飞灰拍得四处漫洒。
她道,“小郎君,我瞧你生得皮肉细嫩,衣着装束也并非常人,你曾说你是百里京的人,那——你是哪家的公子?若是有缘,咱们做个朋友可好?我住在寒月山的风情寨,你呢?”
俞冠楚转头看向柳厢,喉咙滚了滚,不知柳厢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柳厢扑闪眼睫,追问,“哪家的公子?嗯?为何不愿告知呢?”
俞冠楚不言,而是直勾勾盯着柳厢的脸看,脑中一念飞过,他眯起眸仁,唇边泛出浅笑。
他拿起一根烧了半截的树枝朝凹凸不平的石面上奋笔疾书,莞尔道,“我住在这里,离大睦朝皇宫极近。”
柳厢顺着俞冠楚手里的树枝看过去,愣了一下,须臾,她挠着脑门,讪讪一笑道,“……嗯……这是哪里?”
俞冠楚道,“柳姑娘瞧不出来吗?”
柳厢脸皮绯红,耸了耸肩头,不得不和盘托出,“小郎君,实话告知,我柳厢自幼不大爱读书,识不得几个字,你写得是什么内容,我不明白。”
“……”
嘴角不由一抽,俞冠楚难以置信的眼眸微瞪,“果真?柳姑娘原是不识之无的人?”
柳厢摸了摸鼻尖,点头,“我的确不识字,不过看样子,小郎君定是博学多识,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了。因为,你身上有着与我父亲一样的书卷气。”
“既然柳姑娘的父亲识字,何以柳姑娘却一点也不认识呢?”
“……我父亲他会读书也会写字,可是他写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像和大睦朝的字不太一样,或许是经常画画的缘故,他的字迹亦飘飘然的叫人看不懂。他不善于写大睦朝的字,自然也教不了我。而且我幼时喜欢练武,并不愿读书……”
“原来如此。”俞冠楚静静聆听,淡淡地回语。
柳厢嫣然一笑,伸手指着石面上用树枝的黑炭写出来的几个字,虚心求解,“小郎君,那你这是写了什么?你住在百里京的何处?”
注视石面上安静躺着的几个篆字,“百里京知无涯状元府”,俞冠楚缄默一秒,眸光流转,启唇道,“百里京的白驹空巷。”
“白驹空巷?听着倒有趣,小郎君住的地方竟与你一样带着诗情画意的味道。”柳厢听罢,目露艳羡。
俞冠楚但笑不语。
这一回换柳厢写,俞冠楚来猜。
柳厢大大咧咧从俞冠楚手里劫过树枝,在石面上“哗啦哗啦”敲敲点点写了几个歪来歪去的字,她道,“小郎君,你看看,我写的是什么?”
俞冠楚凑上前一看,孰料,信心满满的他却碰了一鼻子灰。他左看右看愣是不明白那些字是什么内容,又觉得柳厢写出来的大抵不算是字。
那龙飞凤舞,类似雪花形状,又如同草根的字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耻下问,态度谦逊,“柳姑娘,俞某惭愧,不知其中之意,但请柳姑娘解释一二。”
柳厢笑靥如花,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其实这是我的名字,‘柳厢’,二字罢了。”
俞冠楚眸子一滞,下意识道,“可这并不是‘柳厢’二字。”
“怎么会?”柳厢道,“这是我爹亲自教我的,它就是柳厢的意思。”
“令尊博闻强识,或许此乃他为柳姑娘专创的字罢。”
俞冠楚心中只能如此安慰,虽然他看着这些字略微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会使用这种“字”。
他重新捡一根木棍,在石面上认认真真写了两个字。
随后用食指一一指着,字正腔圆的读给柳厢听。
“柳,厢。”
“柳树的柳,西厢记的厢。”
他的黑目直视柳厢的亮眸,一字一句道,“柳姑娘,这便是在大睦朝之下,你的名字的写法。”
说不清道不明为何,俞冠楚说这些话的时候,柳厢感觉到了一种电流游窜全身的酥麻感,她周身一震,心房好如被无形的利箭射了一发,轻易动弹不得。
努力把视线挪向石头上面,看着那遒劲有力的字迹,柳厢心底乍起一道声音。
“读书是多么重要啊,她不能永远当一位大字不识的女土匪的。”
她动了动嘴唇,尽力吐字,“小郎君,你能教我读书吗?我虽擅武,但是于文方面却仿佛干涸的旱地……”
俞冠楚正欲言语,突听身后的马车里传来响彻天霄的爆喝,“柳厢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那群黑衣人跟上来了!”
柳厢闻言,一个弹射站起来,抽出腰间的剪水银练弯刀,伸展手臂把俞冠楚护在背后,冷声道,“不必客气,使劲揍他们!”
“没问题,小姐!”
卷丹与妙语答应一声,当即两道绿影自马车中飞出。
金铜长鞭在半空甩出肉眼捕捉不住的残影,不远处奔至而来的几名黑衣人瞬息之间便被鞭子卷起,抛进墨绿的灌木丛,“哗啦啦”荡起重重地硬物砸地的响声。
一群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衣人拼死也要抢走俞冠楚,领头的几位愣是火急火燎的举剑刺来,一脸凶神恶煞,誓不罢休的模样。
眼瞧着银晃晃的剑只凌空抛来,直袭两人的面门,柳厢临危不惧,拽着俞冠楚的衣领子把人一兜,两人千钧一发之际错身避开,险之又险的躲过一劫。
“铮铮”几声脆响,数柄银剑斜插在俞冠楚和柳厢方才烤火的火堆旁,被熊熊燃烧的大火照得宛如浴血而出似的。
柳厢咬死牙关,看着几位卷土重来的黑衣人,绷紧嘴角,奋力扔出剪水银练弯刀,狠狠地削去一黑衣人的肩头血肉,怒火中烧,“一群狗皮膏药!上赶着来找打!”
俞冠楚脸色煞白,语无伦次,“柳姑娘,柳姑娘,他们要的是我,你不必卷入此事!”
柳厢头也不回,扬扬眉梢,调笑一声,“小郎君,你是如何惹着他们了?何以他们咬着你不放呢?”
她道,“我能救你一次,自然也能救你第二次。即便不是为了救你,就算是争口气,本姑娘也不可能输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