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被她一说,简葇才发觉郑伟的脸色泛着暗黄,眼底也有点血丝,好像真的没休息好。
郑耀康的前妻三十年前因病去世,没有给他留下子嗣。郑耀康一直无心再娶,直到二十二年前,年近不惑的他得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才养好了病。而吕雅非正是他的特护。
一种即将失去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安,他需要真切的感觉来消除他的不安。
吕雅非先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让她尝尝,又认真看着郑伟的脸色,“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简葇望望天空中压低的阴云,又转头看看正在开车的郑伟,问:“你能给我讲讲你妈妈的事情么?……我想多了解她一些。”
她如实回答。“她问我为什么一个人生活,我跟他说了我的家庭情况。怎么了?”
“我答应过回来陪你的。”
二十多年来,他们生活的非常幸福,一向强势的郑耀康在妻子面前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而美丽善良的吕雅非也始终保持着她最美好的笑脸和最柔和的嗓音,除了他管教儿子的时候……
她悄无声息起身下床,走进阳台。
“不,不认识。”吕雅非如噩梦惊醒般回神,低头端茶杯,茶杯中的水在她手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没有。”他摇头,“我爸爸娶我妈妈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那时他的前妻去世很多年了,没有孩子……”
“嗯,是……”她说:“可能刚才吹了风,有点疼,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知道几天前的雨夜发生了什么,但他确信,一定发生某件事,否则简葇轻锁的细眉中不会凝聚着那么清冷的寒意,即使笑着,她的眼神里也是冰冷。
“我晚上……”
象征性吃了点东西,吕雅非便和简葇聊了起来,她的话并不多,但每一句都会让人听得特别舒心。即使问一些问题,也都是让人容易回答的。
“哦。那你喝点养生滋补的汤吧。”说着她叫来服务生,又点了一个三味安神汤。郑伟马上抗议,“我不喝,那个什么三味汤难喝死了,只有我爸受得了,我要喝肉汤。”
郑伟为她们简单介绍之后,简葇强挤出点矜持的笑意。“伯母好!”
虽然她这么说,吕雅非还是加快了脚步,拉着她进了会所。
“你爸爸都动手了,你还想瞒着我?”
“嗯,她嫁给我爸爸以前是个特护,总是喜欢把所有人都当病人一样照顾。”
……
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外面的雨小了许多,淅淅沥沥落在黑夜里,像是无数道银丝从天际撒下。
如果在这之前,她还抱着幻想以为她的家破人亡与吕雅非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当她在吕雅非的眼中看到惊惶骇然之时,她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不论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是不是这个女人,她一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简葇站在阳台,望着外面的疾风骤雨出神。她以为郑伟一定会被吕雅非留在家里,没想到,大雨里突然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郑伟从车上走下。
她的失态也没有逃过郑伟敏锐的观察力,“妈,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许久之后,她听见他的呼吸渐渐均匀,沉重,知道他已经睡沉了。
他洗漱完毕,换了睡衣回到卧室时,她毫无睡意,但她却侧着身紧紧闭着眼睛,假装睡的很沉。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你年纪这么小,为什么不跟亲人生活在一起。”
有一天,他无意中看见每天都挂着甜美微笑的吕雅非躲在没人的楼梯间哭得泣不成声,他让警卫员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吕雅非相恋了五年的恋人抛弃了她,和一个富家女去了德国。
洋溢着浓厚的中国特色的包房内,他们刚坐稳,精致的几盘小菜一起端了上来,都是清淡又营养的美味。
她目不转睛盯着吕雅非的反应,生怕错过了任何微小的细节,然而,她高估了吕雅非。当她听见“简墨”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完全变了,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突然闪动着惊惶。
郑伟赶紧说:“我说了要带她进去,可她说非要在这儿等着你。”
……
房间里,只剩下简葇和吕雅非两个人,她的笑容依旧平和。“我听伟伟说,你是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亲人。”
每天睁开眼睛,他会看见她最美的微笑,“昨晚睡的好吗?”,然后,递上几份报纸。每天晚上,他都会在她一遍一遍耐心的劝说下,安心睡下,睡梦里还能闻到她的味道。再强大的男人在生病时也难免会脆弱,没有妻子,没有孩子的他,总会感到孤独。所以,身边美好的特护,轻而易举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
郑伟无声地上床,从背后抱紧她,滚烫的手坚定地锁着她的腰身。她感觉到他身体异样的热度,却没有感受到他更多的索求。
简葇认真观察着眼前这个温柔慈爱的女人,她有些怀疑是她搞错了,这样的女人怕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内疚,怎么会害得她家破人亡而心安理得?可她的样子确实和照片上一模一样,还有她手指上的戒指,耳后的痣……都是一样的。
“因为我爸爸被人害死了,我妹妹又被人撞断了右腿,我妈妈为了治好我妹妹的腿,不得不嫁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老头子,跟着他去了加拿大。本来妈妈也想带我去,可是那老头子不同意,说我和妹妹他只能养一个。所以,我选择留下来,一个人生活。”
见郑伟想要拒绝,她又说:“你爸爸连着叨念你几天了,说你回了北京都不回家一趟,越来越不像话了……不管怎么样,你也该回家看看他。”
听到这个名字,吕雅非猛然抬头,眼神里不止有惊惶了,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深深看她一眼,如果妈妈的突然反对让他惊讶,那么简葇这种冷淡的态度,便是让他心慌了。
在他心中,她是最美好的风景,连欣赏都是一种奢侈。他从来没想过,正是青春年华的吕雅非会嫁给他,可世事就是这么难料。在得力的警卫员极力撮合下,吕雅非接受了组织的安排,嫁给了郑耀康。
他的手在她胸前僵了一会,缓缓收回,“嗯,那你睡吧。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知道瞒不过简葇玲珑剔透的心思,他深深叹气:“我真的不明白,见你之前,她明明说过会尊重我的选择,为什么见了你以后,她会这么激烈地反对我和你在一起,甚至不让我再和你见面。”
雨夜里,时钟已经安静得转过了几圈,指向了十点的位置。
吕雅非含笑点头,主动拉了拉她毫无温度的手,脸上马上流露出关切,“呀!冷了吧?”她怨责地看向郑伟:“这么冷的天,人家穿的这么单薄,你还带她在这里等,真是不懂照顾人。”
她默了默,又问:“我听说你爸爸今年六十岁了,你才二十一岁,你还有哥哥或者姐姐吗?”
“没有,可能最近训练比较累。”郑伟说。
郑伟想了想,点点头。“嗯,好!那我回家吃晚饭。”
没来得及再多说,郑伟回来了,简葇不再说话,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吃过了一顿典型的鸿门宴,吕雅非突然拉住郑伟的手:“你好久没回家了,今晚回家吃饭吧。”
本能地抗拒让她用力推开他绕道她的衣襟前的手。
郑伟睁开眼,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
“……”郑伟没有回答。
“哦,那就排骨冬瓜汤吧。”
吕雅非惊得有些呆住了。不知道是被她阴冷的声音惊得呆住,还是被她说话的内容吓得呆住。
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儿,简葇便看见了传说中的吕雅非。
为了让她更了解他的家庭,郑伟毫不避讳地给她讲述了他父母的陈年旧事。
可她满脑子都是爸爸坠楼的场景,实在无心亲热,更何况是和一个与仇人几分相似的男人。
……
窗明几净的家里,她轻柔地帮他擦着药膏,他问:“中午吃饭时,我去打电话,你跟我妈妈说了什么?”
“是不是你妈妈反对我们在一起?”
简葇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关心,不论是真心还需假意,都让她的心底流淌过一丝久违的暖意。“我一点都不冷。今天有点闷热,站在这里挺凉快的。”
“嗯。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他轻轻搂住她的腰,唇落在她的后颈,“没关系,我喜欢就够了。”
穿上军装英姿飒爽,穿上护士又装淡雅娴静的女人,给他橄榄绿色的沉闷生活,带来了一抹最娇艳的颜色。
等郑伟讲完了他父母的恋爱史,他们的车已经停在了上一次伍建帆请吃饭的顶级私人会所前。远离城市喧嚣的亲王府邸旧址依旧保持着它的尊贵和典雅,只是在风雨欲来之时,陈旧的颜色显得压抑沉闷。
自从简葇提起了她的父亲和林近,吕雅非的脸上便再也没有了温和的笑容,尽管她极力掩饰住了自己的心神不宁,但她却再没直视过简葇的眼睛。
“等我呢?”他笑着问。
……
“是么?”
即使不是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浪漫爱情,也没有奢华浪漫的婚礼,可郑耀康是个很好的丈夫,他给了她安稳又温暖的家,对她呵护备至。她也在婚后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带给他莫大的惊喜。
他也转脸看一眼她与天色一样沉重的脸色,拍了拍的她相互纠结的双手,“你不用担心,我妈妈不是电视剧上那种势力又霸道的女人,她很善良,也很温和,特别好相处。”
“对不起,我今晚有点累了……”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害怕看见他的脸又会忍不住想起吕雅非惊惶的表情。
他摇头,“没什么。”
一顿饭,虽然郑伟在极力缓和气氛,可是吕雅非始终心不在焉,而简葇的嘴角也始终噙着冷意。
如果他没猜错,这件事应该和岳启飞有关吧。
从那天后,他每天看见吕雅非美好的微笑,听见她柔和的嗓音,都会有种好好保护她,照顾她的冲动。
“伯母?”她故意放低了音调呼唤她。“看你的表情,你好像认识他?”
“那么,伯母认识林近吗?”
是啊!他答应过她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
在去见“未来婆婆”的路上,天空阴云际会,似乎又再酝酿一场暴风骤雨。
与她想象中的她的完全不同,眼前的吕雅非一身淡绿色长裙,搭着素白的针织衫,一丝不乱的长发松松挽着,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贵妇,清丽雅致,身姿绰约。尽管装扮素雅,微笑浅淡,她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愉悦,深刻地诠释着一个女人生活的满足和幸福。
他们正聊得投机,郑伟的电话响了,他出去接电话。
她立刻冲出房间,冲到走廊的电梯前,刚巧电梯门打开,她看见了郑伟,也看见他右脸上鲜明的红肿。
“嗯。”简葇收起笑意,目光直直盯着眼前的吕雅非,盯得她有些不安。
她又继续说:“伯母不知道听说过我爸爸没有,他是一个记者,姓简,叫简墨。”
简葇冷淡地笑笑,“可能我太不讨人喜欢吧。”
特护?所谓的白衣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