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不虞之隙(三)
唐岫远轻车熟路到了一处传出萦萦乐声的楼宇前下了马,立刻有下人窜出来,替他将马牵走。
末了,下人看着那马累的模样,四腿都在打颤的可怜样,不由叹了口气。
唐岫远眼也不邪,真就甩手掌柜不管了,兀自经过高挂的牌匾,上头赫然写着“软玉香”三个烫金大字。
这会还没到迎客的时辰,门虚掩着,大堂里三三两两几个下人正在扫撒摆物,赶在客人来前将一切收拾妥帖。
柜台后坐着一个身着大红云罗锦的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风情,唇瓣圆润,正是会勾人心魂的模样。
下人停下动作,认清来人,立马吆喝着冲唐岫远问好:“瞧瞧,多久没见了,唐爷今儿怎么这么早?”
唐岫远摆摆手,示意他别招摇,自己走进柜台里,在女子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大大方方靠在椅背上,食指点了点扶手,下巴微扬,示意女子替她斟茶。
女子回了他一个明目张胆的白眼。不过还是招呼下人给他看茶。
唐岫远轻笑:“这么久不见,连梅姐姐的茶都吃不上了。”
“是呀,这么久不见,我当你这小崽子不回来了呢。”梅三娘冷哼:“还不如不回来,一回来就是有事求我,怎么?当我活菩萨呢?”
唐岫远睁大眼睛故作震惊装,“我还没说什么,梅姐姐就知道我有事相求?瞧瞧,梅姐姐如此神机妙算,这不是活菩萨是什么?”
梅三娘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没事唤梅姨,一有事就变成梅姐姐,你从小就这么一副招人恨的样。”
她犹记得,当时唐岫远才十四五岁,就敢一个人带着一车的水货跑来软玉香。
唐岫远年纪小,可是心眼精,掌柜的库房里屯着一批水货,一直押着出不了手。
他脑袋转的快,第一个就想到了妓馆。妓馆的东西都为美观怡情,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足矣,剩下的越多越好,谁管真假?
加上他这批货毕竟是老掌柜都被糊弄了的,做工自然都有几分精巧,他坦诚不要高价,妓馆又不好自己出门寻便宜货降低身价,有这样送上门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不要。
于是轻轻松松,他就替老掌柜解决了心头痛,两边都欢心,他自然得赏。
这算是梅三娘第一次见唐岫远,所以一直知道他是个人精,否则也不会安心跟一个小辈做这么多年生意。
“梅姐姐这么通透,我可不敢班门弄斧了。”唐岫远绽开笑,一边嘴角上挑,尖尖的小虎牙若隐若现,满是痞气,“谁还不知道梅姐姐向来都是嘴硬心软呢,帮个小忙,不过分吧?”
“哼,我早知道你个小兔崽子会来。”梅三娘侧眼瞥他。
“哦?”唐岫远附和:“愿闻其详。”
“你那个心上人小妹妹,一大早就进城了,自己个骑马来的,有人认出来还看了好一阵热闹。”软玉香向来就是消息最通达的地方,更何况沈月透这样事端多的人,不用自己查就有人把话传来了。
“梅姐姐可知她去哪里了?”唐岫远语速明显加快。
整个京城,谁还不知道家财万贯黑白通吃的唐掌柜逆鳞是那个名声败坏的沈家大小姐。梅三娘就算再没眼色,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去了郑家了。进城就直接去了,一直也没出来过。”
唐岫远面色渐肃,手肘抵在扶手上撑脑袋,垂着眸子,好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在瞧地上搁的脚炉。
“呦,看来是心上人闹脾气,回来寻靠山了?”梅三娘见他这样,怕气氛太僵,习惯性的说两句逗闷话来缓和。
唐岫远心里的确在琢磨事。
梅三娘再接话:“这姑娘呀,是得哄着的。向你这么说一不二的人,可留不住人家的心。”
“我说一不二?”唐岫远眉心微动,没脸解释,由她自以为如此,“借梅姐姐的人用用呗。”
“你想干什么?”
唐岫远道:“去郑家打听打听她回去做什么。”
“开什么玩笑?让我去打听平南大将军家的家务事?你是嫌我命长了?”梅三娘嘴上这样说,眼里却透着精光。
唐岫远轻笑:“梅姐姐不必自谦。老刘这段时间的进账比往日提了三成,这是他内行事,我透露给姐姐,姐姐莫不如领了这情?”
等的就是这个。梅三娘喜上眉梢,亲自斟茶给唐岫远递上。
她知道,唐岫远一直在给赌坊掌柜的刘爷放银子,刘爷拿着银子去放高贷,一年最少也能有个几万把的流水。她本金没有唐岫远多,肉吃不着,借光喝汤也好。
“只是这郑家,我的人怎么进的去?”她收了好处,也不想办砸。提前让唐岫远安排好,即省力也不怕错。
唐岫远淡淡道:“反正进账好,又到了年底,我有心给平南军捐十万两银子用作他们制些御寒冬衣,梅姐姐的人,送银子这点小事该不会做不好吧?”
梅三娘倒吸一口凉气。
十万两?真是肯下血本。她心里不是滋味,怎么有的人就这样命好,随随便便就能碰见一个好男人。
“试试吧。不过成不成的,我可不敢现在就打包票。”
唐岫远点头。
若非他担心自己身份暴露,早就自己去接沈月透了。他首先是担心沈月透的安危,其他即便一时半会查不出来,只不过心中郁烦,倒也无甚要紧。
此时,郑家内,沈月透刚用了饭,在后院和表哥郑青锋一道散步消食。
郑家情况可以说是与沈家天差地别,规矩大,父最大,而后长兄如父。
郑家是两兄弟和沈夫人一个小妹,大哥早些年战死沙场,留下一个遗孀,现在在郑将军家管家。
可怜郑将军的正房夫人,半点话也说不上,见到寡妇嫂嫂还要行礼问安。
沈月透管这正房夫人叫舅母,见到那个管家的大舅母,便跟郑青锋一样,都喊婶娘。这是当时那个大舅妈自己的主意,想着有个舅母了怕弄混,二来,她觉得叫婶娘听着更亲。
不过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们还觉得沈月透能进宫做她们的依仗。现在会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沈月透来叩门的时候,只有郑青锋在家,郑将军三日后回来,家里女眷都去庙里还愿了,也得一两天才能回来,倒没给沈月透被拒之门外的尴尬。
郑青锋已过二十四的生辰,至今未曾娶妻,他娘和婶娘一并催也没用,他都是一句要先立战功才成家就打发了,郑将军觉得儿子心胸大,还颇为自豪。
这会,快到黄昏,下人都被打发去忙别的了,二人在后花园,周遭静了下来。
郑青锋偷偷从后方打量沈月透,三年多未见,表妹如今彻底长开了,即便今日一袭妃色长裙,又披了丁香色斗篷显得过于素净,也依旧掩盖不住那顾盼生辉的容色。
他快步追上去,同沈月透并排走,偏头试探着同沈月透搭话:“下人方才送去的饭食,可还和表妹的胃口?”
沈月透几乎习惯性就要挤出练过无数遍的笑容,却在最后一刻,及时停住。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她如今彻底想开了,再也不用巴结这些人。
“挺不错的。郑家素来节俭,以身作则,饭食也不奢侈浪费,月儿由衷叹服。”
郑青锋心生紧张,“表妹是客人,有何不满意的一定要说,我让下人去安排。就算再节俭,我们家也断没有苛待表妹的道理。”
沈月透淡然看他迫切自证的模样,心里有点说不上的感觉。
虽然郑家人待她都不真,但是郑青锋一直以来对她还是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用心。她相信郑青锋不会苛待她的这番话。
“那就有劳表哥了。其他都无妨,只是我怕冷,不知能不能讨两个汤婆子夜里暖身。”
郑青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么小的事,他只懊恼之前居然没有想到,不由脸上憋红了三分。
“表妹这次来,是找婶娘什么事?不若先同我说说,若是我能提表妹解决,也不必麻烦婶娘了,岂不更好?”他记得表妹以前是很爱笑的,这次再见,表妹基本就没笑过,他便想尽办法哄表妹开心。
“眼看就要入冬了,表妹也不必着急,留下一块过了年再做打算。再把康儿接来一起,婶娘和我爹也好久没见康儿了,时常都念着呢。”
沈月透没答应也没拒绝,点点头温声应着:“嗯,再看吧。我先等婶娘。这些琐事还是先让长辈知道更合理些。”
郑青锋丝毫没感觉吃瘪,只觉得小表妹懂规矩,欣喜更甚。
“表妹说的是。要是表妹早几日来就更好了,还能赶上跟婶娘她们一块还愿,正好能给表妹也求个符,让表妹心想事成。”
求符就能心想事成?沈月透扫他一眼,也没败他兴致。好歹现在借宿在人家家,就算不巴结,也得有点眼色。
“表哥说的是,是我福气薄,不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