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甜与否，人生几何，枯骨见，生死无言
只道仙家不肯言，却说凡人如何见？
“上仙，您早已晓得了？”
此时此刻，在游道行眼中，那前方屋内，灶处早已没了火，缸中滴水也不见。
灯火下，有风轻起；倒影处，白骨挑山。
这枚红枣之中，那甜气芬芳，似有似无，淡淡如香。
甘之如饴。
“真甜啊……可是怎么又有些涩呢……”
屈子力说着话，那老人则早已闭上眼睛，躺在破床之上，这时他却浑然不觉，那土屋的门已经打开，有两个人站在那处。
游道行面色复杂，末了重重一叹。
此时此刻，游道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心中五味杂陈，难受不堪言语。这白骨一生，原来都不曾放下，他这家里，哪里还有活人？
游道行浑身颤抖，此时此刻，眼前之事，真正是白骨开言！然让他如此剧震之因却非白骨之事，而是那床上枯骨。
此时只有那两竹筐内，见红尘倒卷。
听李辟尘说话，屈子力笑的开颜，待半晌，李辟尘从袖兜里摸索一番，掏出五个铜板。
二人一马随着屈子力而走，行至极远，这一路上，鸡犬不闻，至两个时辰，夜幕已深，屈子力兜兜转转，这才回到故家。
“娘，今日晚回，我在那街口遇到了个小道爷。”
屈子力指那纸袋，连道：“小道爷可尝尝，甜着呢！”
这土屋里还有个灶火，旁边还有个破缸。
李辟尘点头：“这老人死在前，白骨死在后，前者三魂已去，七魄已消，后者三魂七魄聚真灵不散，滞留枯骨身中。”
白骨巍巍，土屋破落，屈子力打开门来，把那一担红枣放下。
“这枣子，凡人吃了没有甚么，然我等修行人中，若是吞下，便会勾起尘世诸忆。”
“红尘迷眼，七情不散，大幻蒙心，真假难言。”
遭逢大变，逐出仙山；红尘厮混，堕入人间。
屈子力笑起来，那位老人似被惊醒，这时候也抬头，见到屈子力，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张了张口，只是唤了一声孩儿。
若说前者是轰烈的爱，那这一枚便是带水的亲。
那处只有一副瘦弱枯骨罢了！
游道行沉默半晌，缓缓开言：
“不一样，真不一样。”
“这小道爷又讲了些话，说甚么枣如人心，嘿，我且权当他是夸赞！”
人生几何，行走一生，终是苦尽甘来。
他不为仙身，但也是修行中人，此时吃了这红尘赤枣，却是如雷似电直击心田。
李辟尘开口，又取出一枚红枣，放入口里，只消这下，那枣子便化了红尘气去，又有一股滋味涌动，此时细细品尝，与前一枣又有不同。
李辟尘看着屈子力远去，再抬头，皓月当空，却也有乌云盘踞；星辰稀稀拉拉，东一颗西两处，刻在夜幕之中，放萤火光华。
“小道爷说我这枣子卖的贱了，是觉着品像上好，不该如此低廉，然而我卖这枣子，其实与小道爷的修行也有些相似来着。”
李辟尘开言，这一声如雷空响，唤人心神。游道行恍然梦醒，这才牵起马来，与李辟尘一道而走，然那浑浊两眼之中仍有晶莹。
李辟尘踏着步子，游道行恭敬聆听，此时待李辟尘讲完，才开言去：“这般讲，这些枣子都是他大愿所化！众生一念，化这两筐红枣，半世红尘？”
屈子力笑着收下，与李辟尘告别，锤了锤肩，这两臂伸展，蹲下去，把那两担红枣再挑起，身上衣衫虽然破烂但仍旧干净，那两脚穿着草鞋，步履蹒跚。
然屈子力早已不是人了，他已死。
屈子力把老娘扶到床上，这木床破烂，老人坐下，屈子力便为她拿捏身躯，同时面色温和，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事情。
这屋内干净，半个老鼠也无，半张蛛网也不见，便是地上稻草散乱，却也根根笔直。
一副踉跄白骨，担起半世红尘。
游道行转头去，李辟尘眼帘微阖：“略有猜测。”
“娘……你睡吧，明早我唤你。”
“不对不对，还是甜……好甜……”
黄土屋内，一副白骨站在床前，那床上躺着另一副白骨。
这颗琉璃人心、红尘赤枣，那滋味如百花成蜜，其中心酸乐苦一股脑全都涌出，不消片刻，这些味道尽数散去，只留那腻人之甜。
李辟尘沉吟，再看这白骨，于是伸出手，从纸袋中取出一枚枣子，放入口里，只这一瞬，那红尘赤枣化了干净，刹那后，立有百味顿生。
“走吧。”
“娘，我回来了。”
李辟尘与游道行站在门中，前者面色冰冷，后者却是浑身哆嗦。
纸袋被李辟尘递出，放在游道行身前，后者微愣，便知晓其意，于是也伸手去，取了一颗红枣吃下。
且不过两三息，游道行全身僵硬，再刹那，两眼之中泛起泪花。
过去种种，苦乐相伴；壮志凌云，豪气冲天。
那木床之上，躺着沉眠的老人……哪里有什么老人！
李辟尘对游道行发问，后者面色煞白，点点头，却有些悲凉，直道：“看清了。”
“那些个枣贩抬了价钱，但我这里依旧如此，这枣又大又甜，人吃了啊，脸上红艳艳，心里暖和的紧，这样我就心里舒坦。”
“甜，真的甜。”
屋内，一尊木椅古旧，上面坐着一位老人，双眼微闭，神态安详。
“娘，今日这枣子，卖了半担，可不少了。”
“看清了？”
“娘，今日我在那桥上，见到那骑马的官加，腰佩长刀，高头铁冠，好不威风。”
“那小道爷长得真好，一看就是个不凡的人儿！他远道而来，只在那处等我，为的便是买二两红枣，娘，我这枣子，也出了名气呢。”
“这般人儿，如何就这么死了？这一念去，几乎引动人间，已通了仙天！”
“……”
“娘，今日我遇那面馆哥哥，他又与我说些活计之事。”
一枣入口，化作尘气，散去无踪。
“红尘赤枣，烟火百味、如血如心。”
“原来，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