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说来话长
“师父您都不知道，我在开封可受了大罪，差点就死了，见不着您。”李栩哇哇地诉说着，“幸好后来没事，不然我可就死定了，连狗头铡我都瞧清楚什么模样……等这次回了家，我再也不出门了。”
金针刺穴，稍缓疼痛，他已是疲惫之极，再无过多话语。
杨渐长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师父呢？”他不答反问。
萧辰皱了皱眉头：“您是不是知道当年的什么事？没告诉我？”
不过一会儿，李栩果然探头进来：“二哥，你好些？”
“就是眼睛，眼睛被毒瞎了。”
“我要睡觉，师父您莫要偷偷溜走。”他低低嘀咕了声，倒像孩子般在撒娇，说完便复躺了下去。
正是午后，大堂中也没什么人，寻了不起眼的一角坐下，白盈玉有些担心地回望楼上。
“怎么，你也被他唬傻了？”杨渐把她的不语当成呆滞。
两人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又替他把房门关好。
“他挺好……不会……”
“不行，您先说！”刚说完，李栩头上顿时吃了记爆栗子。
“行了，你不是头疼么？别想太多！……起来，坐好！”
他好像好多了，她细瞅萧辰的脸色，见他眉宇间的痛苦之色稍缓，不复之前的烦躁焦怒，心口稍松，不知不觉间自己也长纾口气。
一直到黄昏时分，萧辰才算是缓过劲来，撑起身子，再拔掉额头上的金针，找了块布包起来。
“哦……”
“唉，这话要让他听见，准又得恼。辰儿这娃娃脾气不好，你多包涵着点。”杨渐又替萧辰说起好话来。
“扎了几针，已经睡下了，你别去打扰他。”
“老毛病了，我想不想事情，它都得疼。”
“咚咚。”他敲了两下右边的墙，如果李栩在屋内的话，应该会过来。
“谁爱笑话由他笑话去！”李栩才不理会别人怎么想。
“小猴子还和我争，快说！”
朝着她的背影，杨渐努努嘴，问李栩：“她，打哪里来的？”
两人各自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然后才心安理得地继续品茶。
等了一会，并没有听见预料中萧辰的痛呼，她小心翼翼睁开双眼，看见萧辰额上发际插着金针，随着他呼吸而轻微的颤动着。
“没有。”白盈玉忙抬头解释，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问道，“前辈，您方才说这是萧大侠的老毛病了，他是怎么得的这病？”
正好店小二送了茶上来，杨渐便先倒了一杯，又给白盈玉也带上。毕竟是前辈，见他给自己倒茶，她忙起身用双手接过。
“师父！”
杨渐轻轻拍打着李栩的背，安慰道：“没事就好了，每回出了事都说这话，你倒是说说，你在家里头能正经呆上几天？哪怕多呆个一年半载把功夫老老实实练练也是好的，这三脚猫的功夫不闯祸才怪。”
收了金针，把桌上剥好的一碟子核桃仁推到他跟前，杨渐伸手摸了摸他脑门，汗津津的，头发也是散着，看上去萧辰着实憔悴得很。他半是怜惜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娃娃，又在想什么事情，把脑仁都疼成那样？”
“我告诉你，你二哥在楼上头正疼着呢，你可别让他听见动静。”
“这话我倒想问你，辰儿和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杨渐干笑两声，没有回答。
“嗯，睡吧，等醒了再与我说话。”替他整理好被衾，杨渐朝白盈玉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一同出去。
白盈玉正在烦恼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的时候，便听见大堂门口有个人惊喜交加地唤了一声：
“你先说。”
因为拿不定主意该表示赞同，还是应该替萧辰说几句好话，白盈玉只能抿着嘴垂目微笑。
白盈玉是见惯眼色的，知道自己毕竟是外人，他们定然有事是不愿让她知道的。不愿惹人厌烦，她遂起身道：“前辈，我房中尚有针线活未做，不能相陪，还请原谅。”
李栩压低嗓音凑近：“二哥说了，要是她老家没人，就在咱们镇上找个人把她嫁了。”
“此事，说来话长……师父，您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盈玉还等着他说下去，半晌才发觉所谓的“说来话长”原来是如此之简洁，只得讪讪问道：“是何人这般狠毒，要害一个七岁的孩童？”
天意弄人……她听不明白，但想杨渐不愿细说大概另有缘由，碍于礼貌而没有再追问下去。想到萧辰双目失明，比起常人已是极为不便，却还得忍受头疼之苦，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李栩松开手，绕到他跟前，没脸没皮地一头栽进他怀里，要不是身形太大，只怕还想在师父怀中打几个滚。
这么大个人，平日里也是人模人样的，见了师父便跟小娃娃一般无异。想起之前，萧辰那样冷若冰霜的，在杨渐面前也难免露出孩子样来，白盈玉不由地心中好笑，忙低下头抿茶掩饰唇边笑纹。
“招子？”白盈玉对于江湖上的话听得不甚明白。
“那您来这里等我是为何事？”
“对对对。”
杨渐微笑道：“辰儿这是老毛病了，每年都得发个两、三次，不打紧的。……女娃娃，你是谁？”
杨渐还未来得及抬头望去，李栩已经飞身扑了过来，自后亲热地搂住他脖颈。力度之大，让旁人都替他觉得憋气。
看见他进来，杨渐笑道：“醒得还真是时候，待会正好一起用晚饭。……头还疼么？”
“阿猫，真是个好名字。”杨渐想都不想就啧啧称赞，接下来又道，“你对辰儿很照顾，我该谢谢你。”
听了这话，李栩才直起身子，压低了声音惊道：“二哥又头疼了？我看看去。”
萧辰偏了偏头，拒绝他再摸自己脑门，自取了核桃仁往嘴里送，问正题道：“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顺德？”
“好了好了，你这小猴子，快下来！”杨渐笑骂道，用手把李栩拉下来。
就着一壶茶水，杨渐听着李栩絮絮叨叨地讲了来龙去脉，方才明白了白盈玉的身份，点头道：“这事做得对，这女娃娃着实可怜，又可以说是咱们山上的恩人，应该好好照顾她。”
“我来了有些日子，我就知道你这娃娃肯定要往这里来，所以就先来等着你。”
“反正这事我可不在行，还是师父您老出马说个媒吧。”
听见师父没有走，萧辰这才松了口气，披上外袍，便随着李栩一同往隔壁的房间。
见状，杨渐连连摆手：“坐下坐下，我们山里粗人不讲究这些。”
“他，真的不要紧了么？”
萧辰循声，摸到桌椅，在他身旁坐下，倦倦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好多了。”又从怀中掏出小布包递过去，简单道，“金针。”
“我……”白盈玉犹豫片刻，“我叫阿猫。”
闻言，杨渐又叹口气，摇头道：“此事……”他顿了片刻，弄得白盈玉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说来话长，才接着道，“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你再折腾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被你拆散了。”杨渐告饶，“好了好了，知道你这次是真吃了苦头，快起来，让别人见了笑话。”
杨渐白了李栩一眼，倒也不勉强她：“我这老头子哪还用得着陪，你有事就忙去吧。”
杨渐怕他纠缠这个问题，自怀中掏出几枚金针，挟在双手指缝之间，运劲往萧辰面门送去……瞬即，白盈玉忙闭上眼睛，连口也掩上，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师父！我这次是真的差点死了，您怎么也不心疼我……”李栩打不起滚来，便开始扭，扭得柜台上打盹的掌柜都看不下去，鄙夷地别开脸去。
“吃吧，听说这核桃补脑子，多吃点。”
杨渐招手唤了店小二上茶，对她说的话似乎浑不在意：“辰儿我还不知道他么？一句话让你跳，两句话让你恼，三句话就能把你噎个大跟头。他要是想照顾谁，那谁可就真是倒了霉。”
“是二哥想查些事情……”李栩犹豫了下，望了眼白盈玉。
白盈玉微微一笑，行礼后离去。
“……辰儿说的？”杨渐直颦眉，可白盈玉是个活生生的大姑娘，他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安置，半晌才道，“那也得寻一户好人家，莫坑了人家。”
白盈玉唰地脸就红了，支支吾吾道：“没有，是萧大侠和李大侠对我一直很照顾。我……我其实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
杨渐接着往下讲：“眼睛瞎了之后就落下了这病，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多了，脑袋就会疼。他每年总得发个两三次，这孩子性子又倔，疼起来就把自己闷声不响地关起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作为收尾。
“哦。”李栩就着师父的杯子喝了口茶，初见的欢喜劲总算是消退了些，这才想起来问：“师父，您怎么会来这里？”
白盈玉谢过他，捧杯坐下。
“我哪里成！……这事既然是辰儿说的，就让他自己办去，咱们都别掺合。”
先咭了口茶润润嗓子，杨渐才道：“是辰儿七岁那年的事了，他不小心中了毒，废了一对招子……”
“都是朝堂官府里头的事情，你师父我就是个跑江湖，哪里会知道。”
“在我房里歇着呢，还给你剥了些核桃，他说要是你好些了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