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于是只能道别
在有着旖旎幻想的年纪,莫闻霜就无数次幻想,将来以后自己的爱人会是什么模样。
每每思考到这个问题,莫闻霜总会想,他一定要带自己的爱人来南城,转遍他曾经生活过的每一处。
南城承载了他十几年的笑与泪,塑造了他绝不平淡的过往,他们要在南城体育场的观众席坐下吹风,在新区的高塔下散步,吃遍所有他喜欢的小摊小贩。
权当是纪念。
随后,那些破碎的沉疴淹没了这些幻想,他无休止地被现世打压,再反抗,再没了这些幻想,也不再思考是不是能有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来抚平、来慰藉、来陪伴。
或许他会像宋影一样,独身此生。
他遇见了俞冬烬,并和他相互拥抱相互亲吻的时候,难以避免地又想起了年少时候的期待,但那些似乎和俞冬烬这个人差了太远。
海市金枝玉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会不会喜欢南城这座贫瘠无名的小城市?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吃小摊?
他一步步试探,只是在得出肯定的答案前,身份背景的沟壑先一步将他们隔开。
俞冬烬一开始并不能理解莫闻霜的努力,并不能感同身受地体会什么是“为了梦想奋不顾身”。
他疑惑明明自由散漫的人为什么要花大量的时间工作,疑惑明明黏人的爱人为什么要选择出国重读本科。
莫闻霜没有办法和他解释,他尝试过,但以失败告终。
俞冬烬总会说:“你不必担心,不必努力,我可以为你扫清障碍。我给你资源、给你本金、给你人脉。”
莫闻霜其实一点也不清高,他没有那份两袖清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因为他曾经被现实磋磨;他也没有只爱阳春白雪不看下里巴人的自视甚高,因为他出身在微末,亲眼目睹悲苦。
但这和他成为依附于一人的菟丝花有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只能做出抉择、只能放弃其一。
但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的碎掉的镜子还是又一次映出了未来。
…………
莫闻霜和俞冬烬又在南城呆了两天,带着雪沫重温了它曾经跑过的地方,在一个碧空如洗的上午,去和莫见海和刘琴道别。
莫生焰还没有起床,属于他的房门紧闭,莫见海和刘琴却已经早早收拾妥当了。
雪沫乖乖呆在车上,和姜梦尧贴贴。
又是笑脸相迎,又是梳理又难耐的客气,莫闻霜在这个家里,穿着一次性拖鞋,坐在沙发边上,垂着眼睛。
这次俞冬烬没有跟着,莫闻霜一个人坐在这里,像许多年前一样,完美融入,又被迫隔开。
莫见海又在叹气。他老树皮般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点不舍,更多的是痛苦:“霜霜,你在海市应该能过得很好。”
莫闻霜点头。
哪怕带着他们过去,也能过得很好。
刘琴将手里的杯子放下,眼尾有一点红。他们其实有很多想跟莫闻霜说的话。
他们想说,之前是自己的过错,他们已经不想让莫闻霜的一生都拴在一个精神病身上了,他们后悔了。
但依然没有人开口。沉默和逃避成了这三个人唯一保持冷静的途径。
或许某些恶劣的因子是会随着血遗传和继承的。
刘琴曾大吼着撕扯莫闻霜的衣襟,声嘶力竭地问:“你让我们怎么办?你哥精神不正常,你也精神不正常,他是个傻子,你是个有病的疯子,你考虑过我吗?我才是最痛苦最应该崩溃的那一个!”
莫见海曾把他锁在屋子里,搁着一扇木门,冷漠而严肃地呵斥:“你好好考虑一下你的未来。你不是不知道咱家的情况,你有什么资本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你以后还要养你哥,你难道想让他饿死?”
他们说:“你要是自己不想活了,没有人能拉住你。我们只能再去领养一个孩子,把他养大,再把莫生焰托付给他。”
莫闻霜曾经在他们的言辞里愧疚过、绝望过,一半灵魂清楚地目睹了父母的苦难,一边记挂着他们的回忆,一边觉得自己的冷血和自私像一条蛇;另一半灵魂是那条蛇,冷漠地反问:难道我不能痛苦吗?凭什么是我。
他们一脉相承的自私,单这是人性本初的趋利避害。
莫闻霜不会顶着伤害,硬生生把自己掰成一个无悲无喜的木偶。
于是只能道别。
他们都有错,也都没错。
就像命运的荒诞玩笑,莫见海、刘琴和莫生焰可以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他们的家庭算得上小康,他们的儿子英俊且聪颖,他们的未来或许明媚而灿烂。
然后不会存在莫闻霜。他不用在这个世界遍历磨难、不用苦苦攀登、不用寄信神佛。
宋影和孙采之依然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俞冬烬依然可以傲然端坐顶峰,雪沫会被卖给另一个善良柔软的主人。
但这是触及不到的“如果”。
所以莫闻霜只能坐在这个沙发上,再一次和自己的父母道别。
和那些美好的、支离破碎的童年,和那些痛苦的、乌烟瘴气的回忆,再说一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