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入局
夜色沁凉如水。
数十名黑衣人围守在阁楼外，如墨的身影隐匿在夜色中，仿佛神秘的鬼魅。
空气中似乎染上了肃杀的气息，一张无形的巨网藏在沉沉天幕中，掀起无声的音啸。
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连路过的飞鸟都察觉到空气中浓稠的杀气，扑闪着翅膀绕开此处。
鸦雀无声的寂静中，传来开门的响动。
吱呀。
门扉在夜色里发出如人嘶哑的声音。
赵阶抱着陷入昏迷的温念枝，从屋内走出来。
男人的影子被月色拉长，仿佛伟岸不可高攀，他怀中之人却如此纤弱，绯红色的衣衫在男人怀中似一片被揉碎的花瓣。
赵阶的外袍罩住了温念枝，遮住了她脸上惶然无助的怜色。
屋外黑衣人依旧半跪着，似没瞧见这幕一般，候在赵阶身前等待命令。
肃杀森然的气氛与怀中女子未干的泪痕相照应，赵阶眸光一闪，开口：“荀兆何在？”
“卑职在此。”一个身着武将服的虬髯大汉站出来，恭恭敬敬朝赵阶行了个礼。
军中将士多桀骜，但他对赵阶的臣服却是实打实的。
此人正是那日赵阶让剑九寻的几人之一。
赵阶俯视眼前大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可知，梁王世子就在身后这间屋子里？”
虬髯大汉闻言，立即瞪急双目，将后槽牙咬得直冒青筋，强压下冲动对赵阶道：
“请公子为我济北军三万将士做主！”
军中人开口，一股战场厮杀带出来的煞气便阻挡不住。
赵阶感觉到怀中昏迷的女子本能不安。
他未置可否，对黑衣人下令：“将东西抬进去。”
“是。”
黑衣人立刻将五口大箱子搬了进去，随后将屋子清扫布置成了秘密会客的模样。
其间虬髯大汉一直盯着昏倒在桌前的梁阶，脸上杀意涌动，若是赵阶允许，恐怕他下一秒就要上前将人撕个粉碎！
在他眼中，正是这位京中的膏粱权贵，将边关三万将士的军粮白米换作了砂石！
将士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与北夷厮杀不休，其间他亲眼看着一个个同袍被战场的枪戟洞穿，被刀剑砍杀，身首分家尸骨无存！大家拼死保护国土，守护边关，京中那群当官的却连将士的军粮都克扣殆尽！
以往克扣军饷之事屡禁不绝，户部拨款十担，就有三担孝敬给了京官，另有三担被沿途势力瓜分，剩下四成军粮能送抵边关已是万幸。
但自去岁秋闱之后，边关冬粮迟迟不到，眼看天气越来越寒凉，将士们仍着夏衣，喝着稀粥，送去京中催粮的折子恍如石沉大海。
济北军统领不惜派人进京催粮，可人有去无回。
最后直到冬至那日，冬粮缓缓送到，军中将士们以为盼来的希望，没想到盼来的是夹着砂石的发霉陈米！
军中险些哗变！
可每一封上奏的折子都石沉大海，仿佛有一股神秘势力在阻止他们将消息传回京中。
为此，身为副将的荀兆带着边关数万将士的联名血书，亲自领命上京，却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一路遭遇追杀，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险象环生。
直到这位公子派人找到了藏匿在乞丐堆里命悬一线的他，并愿意出手揽下此事。
若能为边关将士们讨个公道，荀兆不惜将性命交给赵阶。
但赵阶并不轻易相信人心。
他看着荀兆，眼神暗含忖度，问道：“此次你以身入局，或将性命不保，可心甘情愿？”
但凡荀兆眼中露出半点犹豫，赵阶都会先取之性命，再与那梁邴关在一处。
他需要的是将梁邴密会戍边武将之事坐实，将克扣军粮一事曝光，至于荀兆是死是活，他毫不在意。
男人在此时终于露出了他心狠手辣的一面。
但荀兆心甘情愿。
他只身赴京只为将克扣军粮一事大白于天下！
“公子放心！论起阴谋诡计，荀某自知不是京中权贵的对手，但论起赴死之决心，我边关将士绝不会有丝毫犹疑！”
这番坚定勇毅之气贯破长霄！
赵阶目光定定望着荀兆，眼底一片复杂。
他想起了兄长赵戎，隔着前世几十年，他几乎都快忘记赵戎的面庞，但此刻面对荀兆，记忆似乎翻涌起来一些。
赵戎亦是戍边战士，死在崇孜守城之战。
彼时北夷济博尔部族不知为何忽然偷袭崇孜城，城中将士正值换防间隙，被突袭时猝不及防，死伤惨重，以致南面城门迅速沦陷。
随后两军交战，开启了长达五天的艰苦鏖战，在弹尽粮绝之下，守军城破人亡。
前世此战卷宗他翻看不下数十次，对每一个字都倒背如流，就是想查清兄长之死是否有疑点。
但他一直未找到端倪。
前世他同样亲自去边关寻过兄长遗骸，边关泥土一片猩红，残肢断臂堆积如山，却根本不可能分辨得出谁是谁的尸骸。
是以当夜温念枝提起此事，他兴致寥寥。
所有的路他前世都走过一遭，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连眼前愿为此赴死的荀兆，在他看来都是一腔蠢念，愚不可及。
以他宦海沉浮十几年的眼光，清楚洞悉荀兆所在意之事，就算大白于天下，亦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最终不过是幕后之人将梁王府推出来挡刀，杀几个替罪羊，抄几个家了事
赵阶心知肚明。
如今的盛世大魏，从根子里就烂透了。
“既然如此，你且进去吧。”赵阶的声音穿破夜色，带着些寒意。
荀兆对赵阶行了个大礼，随后转身踏进那间屋子。
身后黑衣人不知何时备好了烈烈火把与燃油，成桶燃油浇在屋内每一个角落，看起来是如此触目惊心。
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赵阶面似阎罗。
他轻挥手，黑衣人手持火把上前引燃房屋，在燃油助力下，火焰腾跃飞升，迅速烧成一片！
缭绕的烟雾将天空侵染成红色，远处有人开始注意到这里的火焰，惊呼声不绝于耳：
“天啊！着火啦！”
“快来救火！着火了！”
火焰灼烧着木质横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喧嚣中，赵阶抱着温念枝转身离开，隐匿于夜色。
黑衣人随之如鬼魅般消失，不留痕迹。
未过多久，禁卫军随之而来，在一片烈火中瞧见梁邴的身影，不由喊道：
“梁王世子在此！”
“快，遣人来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