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前缘了同叩地平川好事迎当堂谢师礼
谭玉符要把儿子送到德云社拜师的事原本该是早早就说,他当然不会故意骗儿子,只可惜那时是多事之秋,没等张云雷到南京他的婚事就被人先捅出去了,后来裴阳芳在南京和他连唱三场,谭玉符顶的压力也很大,再转年张云雷往往来去匆匆,谭玉符想着自己儿子拜师怎么着也算是终身大事,故而直到一六年七月,他都没挑着合适的时机开口。
他这么一拖,可真就要把自己的儿子拖成三徒弟了。
七月中旬杨九郎难得和张云雷一起来南京
一次,两边人早就很熟了,张云雷在台前,杨
九郎就和谭老板在后台聊天,聊着自家的两个孩子,不知怎的就拐到了今年下半年的安排上,说起今年师父要给云字科四位徒弟办收徒摆知的仪式,谭玉符一听这才着急了,赶紧先对杨九郎把儿子倾心德云社已久的事说了,又约定一会儿返场结束,自己叫儿子过来,四人一起出去找个清静地方,好好聊聊。
杨九郎这才知道,他角儿恐怕又逃不了多一个徒弟。
孩子今年刚十九,是真真比张云雷小不了几岁,因为成绩尚可,又有主意打算得早,高考后就直接报了北京的学校,现在就在北京上学,不过大一上半年由于父亲迟迟没开口,所以和社里也没有什么接触,如今暑假在家,反倒私底下见着了自己认准的师父。
平心而论,张云雷很担心自己的水平是否支持自己教授相声,毕竟这孩子和他娃娃腿的时候不一样,十九岁的年纪眼看着就是奔着上台去的,虽然基本功他不怕教,但相声舞台上的经验,他确实仍要多看多学。
事关孩子的终身,这话就必须实话实说,谭老板多年精明,闻言自然有些动摇,只是儿子认定了,他也一向觉得儿子心志坚定胜于自己,便反过来安慰二人,称把孩子交到这样的师父手里,他很放心。
再联系了郭德纲,得了师父首肯,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摆知仪式就定在今年的“纲丝节”,这辈子头一次办纲丝节是为了庆祝侯老痊愈,郭德纲一直认为自己二世为人,是到了这一天他才真的又活过来了,于是同前世一般,这日子被定了下来,每年必有一次专场。
这场专场侯老照例是每年都来的,他看着台上的孩子们,从头一年只站了一排,到如今层层叠叠旧人摞着新人,就像一排排杨柳抽条生芽,一点心血,终于枝繁叶茂。
说起来,今年也刚好是第十届纲丝节。这是自家人的节目,郭德纲依旧是头一个卖力气,小辈们也是各显神通,但毕竟大家伙儿都知道,过了今儿往后他们可就不是德云社里辈分最小的了。不过虽然今天都耍得开,但郭麒麟还是不敢在台上往他哥哥身上蹦,毕竟现在还是结婚观察期,他哥哥对着的这位老泰山可是头一个不好搞。
眼看着要涨辈分,他们这些“小角儿”也知道稳重了,上个月不约而同都去订了深色的褂子,什么赭色石青铅灰老绿,把德云社后台装点得像老头儿开会似的,惹得郭德纲进来时都“嗯”了一声。
于谦跟后头一瞧满屋子站着的这群故作高深的小崽儿,噗嗤一乐,和自己角儿往八仙桌旁一坐,自有徒弟过来倒上茶水,老两口刚下来一场,褂儿里都是汗,喝完了茶再由两个徒弟伺候着把褂儿换了,郭德纲看了一眼张九龄身上那老绿大褂,感叹一句:“可得亏是今天后台没停电呐!”
这孩子本来长得就颜色深,还非得不落后,跟人家一起订深色的褂子,拉了灯可不就找不着了。调笑是调笑,换好衣服还是吃茶,今天要拜师的徒孙辈都穿着黑裤白衫在后天看着,说来也是,尽管马上是要当师父的人了,今儿要收徒的四位却更是在师父大爷身边伺候得殷勤,这也是给徒弟打个样儿,郭德纲看着张云雷全神贯注给自己和师哥各自斟了七分满的茶,点头道:“辫儿这石青的不错,赶明儿让九龙也用这料做一身,显白。”
“那我呢师父”刚被砸挂完的张九龄有些怀疑人生,师父这话说的,就好像他自己不黑似的。
郭麒麟和阎鹤祥从台上下来,又是郭德纲的单口,师父上台了,一众徒儿缓下神来,该逗闷子的继续逗闷子,张云雷知道白洋一向并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担心他头次上这么大的舞台会紧张,因此也再三叮嘱。
其实很快就可以不用再叫白洋了,今日收徒,白洋论辈当从一个“筱”字,因主习音律且又与师父以戏曲相识,便又得了一个“徵”字,从今往后,艺名白筱徵。
他得了这个字之后在心里咂摸了很久,说到底,他并不是仅仅把这个当成一个艺名,救他出火坑的是师父,教他养他的是师父,因着种种原因,虽然他不能真的叫张云雷一声爸爸,但他心底里,愿意把这个名字,当做师父给自己新生的一个标志。
从今往后,他不再会囿于那些苦难,白洋是他的一部分,但不会是他的全部。
从今天起,他是白筱徵。
给老二的艺名就要和他的父亲商量了,毕竟他们虽然与谭玉符平辈论交,但到底这是南京剧院的负责人,是自己师兄的半个老板,谭老板倒是对这个并不在意,只是儿子小时候喜欢老家院子里的海棠树,于是秉承郭门有缘即取的个性,二徒弟就此得名谭筱棠。
谭筱棠比白筱徵大了六岁,虽然排家谱白筱徵是排在前面,但他还是管谭筱棠叫哥哥的,不过师兄弟两个相处时日尚短,并不算太熟悉,你来我往也都是局限在礼貌的范围内。
“谭哥。”白筱徵仰着头看他,对他道:“咱们去一边商量件事。”
张云雷每隔五分钟左右就会瞟过来一眼,谭筱棠知道这就是不想让师父听见的意思,因此点了点头,两人走出后台,到了外面,白筱徵才道:“这件事实在麻烦哥哥,等拜师的时候,您能让我先上吗”
既是首徒,年纪又小,有些想法是正常的,谭筱棠当然不在意,他点头答允下来,两人又在外头逗留了一会,这才返回屋内。
下一场是岳云鹏和孙越的,即将收徒的岳云鹏走动举止与郭德纲愈发相似,这场下来就是收徒仪式了,一边徒弟尚筱菊已经给师父准备好了替换的便装,张云雷这才想起来自己大褂还没脱,杨九郎就在角落里帮他挡着,让他换了日常衣服。
时间越近,越是紧张。
杨九郎想起自己当年拜师的时候,在后台战战兢兢连手都不敢放下,角儿躲在幕布后面叫自己“九郎”的事都是后来别人告诉了自己才知道的,一晃他们居然也是别人的长辈了。他们两个都是年轻人,平时极少穿这么正式的衣裳,杨九郎替他抚平了肩褶,道:“我角儿今天真好看。”
“孩子才是主角呢,晚上回去给洋洋下碗馄饨面。”
“得嘞,你最近又瘦了,咱们一起吃。”杨九郎现在手下感觉极佳,他角儿是胖了还是瘦了,只消手掌往肩胛骨上一搭他就清楚,张云雷伸手去揉他的脸,道:“可别咱们,你可又胖了啊,我俩吃,你看着。”
收拾停当,就到了该上台准备拜师仪式的时候了。
因为引保代三师都是平辈,所以四人所用各有不同,到了张云雷这一支,引师栾云平,保师朱云峰,代师则是陶阳,侯老不用在台上受礼,只需明天几个人领着徒弟到师祖爷面前拜过就好,此时郭德纲与徒弟一起端坐台上,受新入门弟子鞠躬。
按照约定,谭筱棠没有跟着白筱徵一起上来。
张云雷起初看见只有一个孩子上来是有些诧异的,但侯爷叫行礼时,白筱徵却忽然面对师父屈膝下跪,未及他拦,直接响当当磕了三个头。
“洋洋!”
这场面把台下的观众都给惊了,张云雷蹭地站起把孩子从地板上抄起来,白筱徵一把抱住师父,虽未流泪,却浑身发颤,俨然心潮涌动,难以自抑。
“师父,您知道吗
“我特别想叫您一声爸爸。
“团子弟弟刚到家的时候,我很羡慕他,甚至嫉妒他,因为我们同样是您捡来的孩子,但他能堂堂正正叫您爸爸,而我不能,我只能在心里,因为我是徒弟不是儿子。
“可是师父,后来我才明白,您对我和弟弟是一样的。
“师父,谢谢您,就今天,就这一回,您让我叫一声爸爸吧。”
张云雷轻轻用手搭上孩子的头顶,他理解这孩子的心思,且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把自己当成这孩子的父亲来对待他,于是他俯下身,在白筱徵耳边缓缓道:“咱们爷俩日子长着呢,去吧,好好的,我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