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不登台孽子计心头 玫瑰园醉和苦相思
张云雷拜先生的事在社里并未声张,过了中秋,烧饼照旧是跟着在社里东跑西颠地抹桌子闯祸,而张云雷却半日都没歇,毫无缓冲地就开始每天早起赶课的生活。
说是早起其实半是因为要先练早功,郭德纲日日六点钟陪他起来听他先唱,之后让他自己坐公交去李先生家里,约莫过了两个月,那边才传话过来,说是往后来之前不用让孩子再唱了,意思就是小辫儿这会儿已经哑了,那天中午他也没多说,就是嘱咐了一声别嫌石斛水难喝偷着断,就进厨房炸酱去了,至于被他留在门口的张云雷,自然是看不到他家师父那脸盘上的贼笑。
过了这两个月两头跑的学艺日子,郭德纲也没特地问他都学了什么,其实张云雷自己也有些半懂不懂,他每天早晨八点到先生那里,先听两个小时程派的老碟,第一遍边听边讲,后两遍让他自己听着记,因为正在倒仓,保护嗓子不能多唱。
李先生岁数大了,讲完了戏就要歇着,起初是要那位同是记名弟子的师姐带他学身段,可学了一天之后就看出他从小不干重活也不怎么练体,身上没有力气,于是又多了一项浇花,就拿着先生家里那半人高的铁皮花洒浇水练臂力,不能颤不能歪,浇完了花才开始练功,师姐就拿在一旁盯着,午饭之前给先生看一遍,指点一番,这才算上午过了。
歇午过后背戏本子,他自小聪明,练功吃得苦最多,前面那两样咬咬牙怎么也难不到他,唯有这背戏本子让他犯了难,程派讲究音韵与戏里人物的情绪不能脱钩,可他这麻烦就麻烦在背得快却看不懂,张云雷两天工夫就能背下来《锁麟囊》全本的唱词,先生一问他词解却傻了眼,这才知道自己短板缺在哪,他自己心里有主意,就和先生好好商量了以后在下午先生临帖时伺候笔墨,自己蹭先生家里的书看。
张云雷自觉得学艺时偷闲看书这事得瞒着师父,算盘打得响,其实哪里能瞒得住呢只不过因着此事正中郭师父下怀,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小狐狸自己偷着得意,眼见着小孩眉眼神情愈发沉稳,郭德纲愈发觉得这条路是让他走对了。
这天晚饭是面条,郭师父亲自给小孩们做了两碗酱,小辫儿不能吃咸,自觉去吃萝卜酱,那一海碗鸡蛋炸酱可就便宜了烧饼,小胖子唏哩呼噜吃了两碗,打了个气嗝儿,又来了一碗。
“爸爸,我想求您个事。”
“说吧。”郭德纲手里夹着瓣蒜,闻言从面碗里抬起头来看着张云雷,只见这孩子耳朵一下就红了,于是明白过来,“想要钱”
“嗯,先生说,我手腕子不够稳,要教我练字,得买笔墨毡子。”
“哦,先吃饭。”写字上辈子就是老郭的爱好,不过他那两把刷子自己心里清楚,就图一乐,但挑好纸笔还是会挑的,因此闻言当即就点了头,见小孩儿小小地松了口气,又在心里乐了起来。
打从回来到现在,这几个小孩真是越看越喜欢。
一顿饭吃完,两个小孩笑笑闹闹地去刷碗去了,郭德纲正打算回屋看书,就见慧姐过来跟他说道:“小伟和金子过来了。”
郭德纲脸上的笑意一散,下意识伸手撑了撑桌子,点了下头,说话间就见两人一前一后来在屋里,先是问了好,听说让坐了这才在沙发上坐了,倒有那么几分师徒和乐的意思。
“来了。”郭德纲这才想起来,之前曹云金和何云伟要办场,排了几个活,说是要挑时间过来让自己看看,好巧不巧就赶在了今天,他暗自在心里比划了一番,终究还是没太落脸子,心结是上辈子的,人是这辈子的,兵来将挡是这么说,敌还没亮枪就摆将,让外人一看这不是神经病么
师徒几个各怀心事,先喝了一壶花茶,两人这才掏出了准备好的台本子,正巧小辫儿和烧饼收拾好厨房出来,四人正打了个对脸。
十一月天正冷,因着在家开着暖气,俩小孩都穿的单衣裳,烧饼一向很是崇拜师兄,看见了恨不得缠着不让他俩做正事,张云雷却只是平静地问声“哥哥好”,拽住烧饼就上楼要做晚课了,一路上还要低声教训他别不知轻重去搅人家的正事。
何云伟听他问好时脸色就一变,这脸色落在郭德纲眼里立刻就明白了几分,果然听他闲聊起来,第一句问的就是:“辫儿最近是感冒了也不上台。”
郭德纲眼神一深,盯了他一眼,道:“是有点不舒服,小孩不知冷热的。”
这话里的意思似乎就是张云雷仅仅是感冒了,他也不好再接着问,两人当着师父面使活量活,点拨一番也差不多到了晚十点了,送走了他们两个,郭德纲沉着心走到楼上,悄悄推开孩子们的卧室门,只见俩小孩窝在床上,一个敞着肚皮,一个拘着枕头,已经睡孰了。谁说眼前没指望就山穷水尽了,将来他有的是指望。
那边说两人使完活出来,冻得嘶嘶哈哈在路边等车,何云伟突然问了一句:“辫儿这事,你觉着”
“师父不都说了,小孩儿感冒么。”曹云金踢了踢脚底下的石头子,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多感兴趣。“这都两个多月了,一场可都没让他上。”“那怎么了”“你说他能不能是,啊”何云伟用手掐了掐脖子,胳膊在曹云金背后拐了一下,曹云金看了他一眼,半晌垂头道:“说不准吧。”
“咱们跟师父那会倒嗓都完了,我可听说过啊,就这种的,越往仔细养的、越当心越容易养不回来,师父最近跟咱们不冷不热的,这会儿可够他着急的啊。”
曹云金被他戳准了痛处,一直以来作为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他自然是有一番骄傲的,但郭德纲最近态度确实让他摸不透,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社里的处境,也不急着让他们把市场开散起来,反倒终日里不是跟着于谦一起,就是陪着师父和小孩,跟原来的师父判若两人。
正想着,那边的车已经来了,临上车何云伟还念叨着:“赶哪天你跟我找师父问问,场子多了才能挣着钱呢。”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原本已经收拾好了要去李先生家里,那边却打来电话,说今天有老友来京赴事,先生刚刚知道,很想约定见一见,今天就不方便去了,这边电话刚撂下,那边于谦又过来问他有没有时间,原是两位的师父说好了在玫瑰园聚一聚,问问徒弟们带几个小孩过去,想见见像样的徒孙。
“师父这太突然了。”看来两位老爷子闲起来连徒孙的功课都想查一查了,那边于谦听他乐了,赶紧接着道:“我这边是不方便了,麒麟也不在,你带着金子那孩子现在正怼瓶口上呢,让他去听听。”
“啊,没呢,不用,师父临时叫,肯定不算正事,给他带两个小泥猴去乐呵乐呵。”“你又懂了,行啊,带酒啊你。”“还是哥哥您带着吧,自产自销。”“可去您的吧!”事儿这就说定了,烧饼不比张云雷起得早,这两通电话也把他闹起来了,他顶着一张撒了芝麻的饼脸儿下了楼,刚打完呵欠,就听师父笑叱一声:“混蛋小子,还不赶紧洗脸去,在这瞎晃荡什么”
“师父哈”烧饼呵欠连天地发愣,张云雷赶紧过去攥着他后领给拎进了洗手间里,又听师父中气十足地在后边补了一嗓子:“让他把脸上白沫儿洗干净了,别上他师爷那耍猴去了。”
两个小孩一听要见师爷,背影齐刷刷一个哆嗦,烧饼难得自己在洗手间里把脸上洗得一点沫都没有,连小眼睛都艰难地睁开了,看着还挺精神的。
“走了啊,孩儿们。”
玫瑰园古色古香的大门很有几分朱漆壁瓦的意思,两个小孩都是第一遭到师爷这里来,站在门口就像两只躲在大鸟背后的小鹌鹑,里头于谦到得早,过来给师徒几个开了门,两位师爷正在里头剥桔子,听见门响也赶紧叫领进来,小孩们之前在电视上没少见过师爷,看见了赶紧一个推一个上去行礼问好。侯老爷子看眼前这一黑一白、一胖一瘦,当即就一指一个笑道:“这是小辫儿啊,这个是小烧饼。”“师爷好“跟李老先生学了一阵子了这孩子个头可不小。”又看烧饼圆滚滚一团憨气,想起来自己徒弟给自己讲的段子了,不由得跟郭德纲侃道:“看看人家老石,人家就能带出个遗老,到我这儿,一门仨猴。”
“别逗孩子,仨猴像话吗”石老爷子赶紧拦着老搭档这嘴,打圆场道:“这大猴儿,德纲,明年赶你师父做寿的时候,你给唱个曲吧,老天爷好容易赏的满汉全席,我徒弟说他赶不上你这调门啊。”“那哪能,于大哥喝点就上去了,师父他老人家要是乐意听,以后年年做寿我给唱,等辫儿嗓子好了,让他年年给唱麻姑献寿,您看看这&34;“就这么定了,唱到他老侯七老八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