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八、敌我买卖
中央营帐内，仍旧如往常一般，或三五人，或七八人，各自凑在一处，一面互相小声议论，一面在等帐外消息。吴珠鉴来回踱步，时不时弯腰与杨考杉几人耳语几句。何师劳则是一刻不停，似是手头总有事要忙。贪狼星君寻了个对角安静位置独自坐下，又取出茶包，一面看书，一面自茶包中拈出些茶叶来吃。
帐帘忽被掀开，一人进来，径直走向何师劳身旁，轻声耳语几句，随后便离开营帐。何师劳放下手中事情，略微整理思绪，起身快步走到吴珠鉴身旁，也低声耳语了几句。吴珠鉴遂将身旁杨考杉几人领到一旁，互相议论了好一阵子后，才各自回到原位。
轻咳了两声，待众人看向自己，吴珠鉴便说道：“方才来了消息，面前夹口守敌愿与我队伍私下接触。眼下就如何与之接触，须议出个妥善的法子，诸位可有何想法么？”
众人其实多少都知晓些接触之事，心中自然不免会有想法。半盏茶工夫过去，帐内议论声音渐落，终于有人起身问道：“夹口守敌是哪家？”
吴珠鉴答道：“女神山。”
话分两头，这女神山曾凭自家功法而一时间独强于天下。五盟之中另外那四家仙山实皆源于女神山。只是，终究时过境迁，事易势移。其他仙山参女神山以改自家功法，其山势多少皆有长进。彼涨则此消，女神山再难一力镇压天下群山，其各处分山乘机先后挣脱而自成一山，尤以浮空山为秀，机缘巧合之下竟也成了天下最强之山。也因之，五盟各家多有相似之处。譬如，其所说山语便皆大致相同。只不过，毕竟分离日久，这开口说话之事还是生出了些区别。浮空山之人发声之时好卷起舌头，女神山之人开口之时却好含起下颌，凡此种种，不再多言。
再说回来，那人随即又问道：“以女神山与浮空山两家关系，答应与我接触会否是陷阱？”
吴珠鉴重新坐下，与身边人耳语几句，而后答道：“应不是陷阱。先前一战便可看出，浮空山自家人都唯恐为我所绊，何况这女神山。且几趟斥候已察探过，依守敌人数来看，便果真是陷阱，其亦难敌我。”
听完此言，众人不觉间皆看向贪狼星君，吴珠鉴本人亦不例外。贪狼星君微微点头，说道：“吴总管所言与我所想大致不差，女神山那边应是真想与我谈上一谈。”
听贪狼星君这般说了，众人便不再对此有疑虑。而后，那人又问道：“倘其果真愿与我谈，那是遣人去谈还是请人来谈？”
吴珠鉴又与身旁几人耳语了几句，答道：“这还得等接触之后，知悉女神山究竟是何心思，方能决定。不过，眼下显是我更想谈，故怕是还须我先遣人去谈。若然如此，就须仰赖何师兄了。”
跟着，又有几人出声，或问，或答。如此这般又议出了与女神山接触的人选。各项事宜商量妥当之后，吴珠鉴便下令差人前往夹口下方一处隐蔽地方，等待女神山来人见面。还算遂人心愿，接触尚算顺利。两方约定了时辰，先由我方派人去谈。若谈得妥当，则对方会派人回谈一次，以敲定事项。
中央营帐内众人又商议了一道，仍请何师劳去谈。何师劳自不会推脱，交办了手中之事，便马上去准备。到了约定时辰，何师劳领着几人来到夹口前。待一番搜查之后，随对方进了夹口。
半个多时辰后，何师劳返回。吴珠鉴立刻起身迎了上去，先谢了几声辛苦，将其引至自己位置旁，再问道：“谈得如何，可有何结果么？”
何师劳微有难色，犹豫了片刻，方才答道：“谈是谈了，却算不上谈出了什么结果。”
吴珠鉴神情一紧，忙问是怎么一回事。何师劳便接着说道：“才一去，那边便暗示可以让开夹口。只是，跟着又摆出几项条件。我再三看过，其中只有一、两件尚勉强能接受，其余皆是狮子大开口，任谁看见都断不能接受。”
吴珠鉴眉头一皱，转过身去想了想，又转回身来，问道：“莫非女神山并无诚意，实是用诓骗手段来拖延我么？”
何师劳缓缓抬手至耳边，又轻轻摆了摆手，答道：“观之不似诓骗，不然不会如此漫天要价。反倒是会提些高低不就的条件，令我弃之不舍，却又谈不下来。一次谈不下来，便要再谈，如此这般来回拉扯，岂不更好延误我时辰么？”
吴珠鉴点了点头，再问道：“何师兄言之有理，那女神山那边到底是何意思？”
何师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答道：“便是不解其意，才说不算谈出了结果，实在惭愧。”
劝慰了何师劳几句，将其送回座位。而后，吴珠鉴便请众人各表看法。多数人亦觉着何师劳方才话中有理，女神山应确是愿谈，只是也看不透其究竟想怎么个谈法。
一时间帐内又安静下去，等了好一阵子，不见有人出声。枚泉便请吴珠鉴问一问贪狼星君是何看法。又等了片刻，仍不见动静，吴珠鉴正要开口去问，忽然有人起身欲说话。吴珠鉴一喜，立即快步走到此人身旁，略有些急切地问道：“可是看出些什么名堂了么？”
此人理了理思绪，看着吴珠鉴，说道：“方才何师兄说过，女神山所提条件中有一、两件勉强能接受。那会否只这一、两件才是其所愿？”
此话一出，众人忽地一激灵，皆觉着确是有理。吴珠鉴转过身去，低头想了片刻，猛地以拳捶掌，再转过身来，急切地问道：“是，是，是。只是，你可否把话再说得透彻些？”
此人便接着说道：“那几件漫天要价，我必不接受，此女神山亦必心知肚明，却仍提了出来。此与其本意相背，若其愿与我谈之意为真，则那几件必为假。此便是以假乱真，要的是瞒天过海。”
吴珠鉴觉着有理，伸手搭住此人肩膀，再问道：“可否再说透些？”
此人便继续说道：“浮空山毕竟势大，若然此事被其知晓，女神山也须有个能自辩的说法。将这些条件一道摆出来，不细究的话看不出真假，一眼望去仿佛件件都在为难于我，女神山那边便可以此来做文章了。”
说到这里，众人已然明白，皆觉着前后说得通，就该是这般原因。这时，另一人插话道：“我曾在女神山住过些时日，见识过那里人的秉性习惯。与浮空山生硬直性子不同，女神山之人惯常顾左而言右，喜好正话反说，多少有些阴里阴气，会开出这般条件来倒真是合了其秉性。”
听过这一番调侃，吴珠鉴更是认定女神山可谈，便看向何师劳，说道：“那请何师兄赶紧把那两件勉强能接受的条件说与诸位听听，大家可一起再议一议。”
何师劳点了点头，说道：“未免落下口实，所谈条件均未落墨，皆记在心中。其一是悉数交出所有收获，其二则是当面毁去所有小黄弩。且之后允许对方派人随意搜查，以确保我不会有所隐瞒。”
话音刚落，账内便有人叫骂了起来，连吴珠鉴都不住地摇头，口中呢喃道：“离谱，还是离谱。”
待群情趋缓，吴珠鉴轻声问道：“何师兄，看来此二条件终究不能勉强接受，可否与女神山再谈一谈，劝其降一降价？”
何师劳面有难色，问道：“若要劝其降价，那尺度如何？”
这却令吴珠鉴为难了，没个参照，凭空裁量。尺度小了吃大亏，尺度大了又怕惹怒女神山，致其不愿再谈。吴珠鉴不开口，其余人等亦不好出声，且也说不出什么来。身旁没个栏杆扶手，都怕失足摔死。既然都没了主意，那还是得听听贪狼星君的话。
贪狼星君看向吴珠鉴，缓缓说道：“请吴总管下令列阵于夹口正面，再差人请女神山来谈。其来人之后，我自有话讲。”
吴珠鉴不解星君之意，问道：“若是女神山不愿来谈，那便如之奈何？”
贪狼星君却笑了笑，说道：“不必忧心，其必来。”
吴珠鉴不好再多问，只得吩咐枚泉指挥列阵，再请何师劳走一趟。过不多久，夹口正前响起练阵之声。再过一会儿，何师劳竟真领着女神山的人回来了。进到中央营帐内，互相寒暄了几句后，女神山来人问道：“请问何人来与我谈？”
众人稍稍退后，让出一处地方。贪狼星君走上去，看了来人一眼，说道：“你与我谈便是了。”
来人亦看了星君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忽而面色一紧，抬眼又看了看，神情稍显疑惑。原地站住片刻，这才谨慎地说道：“那便请带路。”
将来人引到桌旁坐下，贪狼星君说道：“可还有疑问否？尽可问我，问我便是问吴总管，我答便是吴总管在答。”
顺着贪狼星君的眼神看去，见吴珠鉴负手闭目，安静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来人思忖了片刻，又问道：“前时所提条件，不知可曾考虑好了么？”
贪狼星君笑了笑，答道：“考虑好了。”
来人面露喜色，正要说道：“那……。”
贪狼星君忽然抢白道：“我方可开出的条件是交出三分之一的收获，至于小黄弩之事就休要再提了。”
来人一听，脸色骤然一变，正要起身发作。贪狼星君抬手止住来人，继续说道：“我已列阵于夹口之前，你女神山若执意要刁难，那我大不了拼得一战。你虽把住了夹口，可人却不足，我若强攻，你未必能久守得住。须知前时连浮空山把住的夹口都曾为我所夺，何况你女神山乎？还有，你若与我一战，少不得被拖延在此。闭谷在即，怕是你也未必来得及赶去入口，到时便陪我一同困毙在这灵封谷之中！”
听完这一席话，来人顿时泄了气势，呆坐着不言语。少倾，才轻声问道：“只是这才三分之一的收获，实是太过少了。我纵然在此答应下来，回去亦没法交代。能否再添一些？”
贪狼星君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妨与你明说了。这一路之上，不光要拿收获来买通你女神山，还要去买通别家。把收获都给你了，往后我还拿什么买？买不来，眼前就仍是一条死路。左右总是要死了，那便请你回去。我即刻出阵开战，你愿打多久便陪你打多久。纵使我困毙于此，也要拉你女神山一起陪葬！”
来人更没了气势，喏喏了几声，小心看了贪狼星君一眼，然后问道：“毕竟事关重大，恕我不敢就此应允。还请容我先回去，待议出了结果再来谈，可否？”
贪狼星君应允了一声，说道：“不过，只限半个时辰。时辰一到，不管你那边议出了什么，我都要出阵开战！”
来人起身，连声说是。而后，即刻随何师劳出了营帐。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吴珠鉴上前轻声问道：“师先生果有把握，不至令女神山那边翻脸么？”
贪狼星君轻叹了一声，答道：“设身处地去想，女神山无此必要，便生不出那胆子。”
眼看快到半个时辰，女神山竟真的差人前来接受条件。双方又将收获交接的手续及地点等谈妥，约定好了时辰，并查验了收获数目。待来人走后，吴珠鉴赶紧令枚泉与何师劳分头布置各处。过不多久，队伍开拔。行进至夹口之前，枚泉独自站出队伍。先朝夹口方向喊了一声，再朝守敌扔出一只乾坤袋。片刻之后，两侧低处守敌撤离，队伍缓缓通过夹口。待大半通过之时，留守队尾的枚泉再扔出一只乾坤袋。而后，便领着半只近卫精英小队最后通过夹口。
得知女神山那边只派了少许人跟着队伍，吴珠鉴暂且放下了心。再想起贪狼星君先前说的那些话，不禁有些吃不准，便又去找到正独自一人行走着的贪狼星君，问道：“师先生，五盟之中其他几家果真也能买通么？”
贪狼星君笑了笑，答道：“吴总管尽可宽心，另外那三家自然能买通。至于浮空山嘛，就看其能否约束得住自家人。若是约束不住，兴许亦能买通。”
吴珠鉴虽仍心存怀疑，却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只得先谢过贪狼星君。待吴珠鉴借故走开之后，贪狼星君忽然敛起笑容，左右看了看身旁一同前行的众人，渐渐地竟微微露出一丝不舍神情。低头掐指算了算，又抬头望了一眼天边，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道：“时辰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