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路
夜幕来临，百川院内的人员已经稀稀疏疏，云彼丘照常回到自己的院子，毕竟是一院之主，坐拥的份额自然不小，现在屏退了那些小厮，宅院更显得空荡。
云彼丘常年将自己困在这百川院，以此赎罪。
但是这罪是否真的被赎，大概他自己最清楚。
云彼丘推开房门抬脚跨入，他抬头一眼便面露震惊，此时门内茶桌边坐着的男子放下手中空茶杯，转头眼眸淡淡扫过来，红衣的暖色都盖不住那凌然冷意。
“彼丘，别来无恙”，他蓦地挑了下嘴角，似乎是他最后的仁慈，但面容依然似覆着寒冰，“自绝于此还是我来动手，选一个吧。”
李莲花来时，让云苓以造化神笔暂时恢复了他的本相，如今算十年前的债，总是要由十年前的李相夷亲自来讨。
“门、门主！？”，云彼丘不可置信地向前迈了半步，“您、您还活着……”
李莲花未应声，抬手一挥，那房门立刻紧闭，他红衣劲装的飘带划动间，是不可捉摸的危险。
他未置一言，就那么侧身坐在那，手边的茶杯倒扣着，抬眼而来时，杀气犹如实质。
此状的压迫感让云彼丘神情惊惶，他不自觉驼起了背，“门主！我并没有害你之心，我只是想拦你一时，她、她骗我说给我的是解药，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我真的很后悔……”
李莲花漠然听完这些，将那个杯子重新放正拿在手里，他只觉可笑，“当年，就是这样的一个理由换来了一杯碧茶。”
“门、门主，您还活着，那碧茶之毒是不是已经解了？”，云彼丘握紧了手，冷汗涔涔，“那您现在回来可要重建四顾门？”
李莲花随性地拿着杯子起身，环顾了一圈云彼丘的房间，文为第一的美诸葛，极为爱书，房内还摆着不少珍藏的典籍，只是数量少了一些，当年四顾门与金鸳盟两败俱伤，应当是那时候遗失了一部分。
可遗失的，何止是书？
藏书精养，人命无归，真是讽刺！
“四顾门五十八位兄弟之死，你可有交代？”，李莲花扣在茶杯边缘的指尖发白，目光凌厉，沉声道，“你不必说跟你无关，你沟通角丽谯，之后门中对战金鸳盟便伤亡无数，还要我多说吗？！”
云彼丘大惊失色，恐惧漫成满面，身形战兢，“我、我只是听角丽谯的引他们过去，说只要避免正面对战就好，我也不知会有雷火才没有提醒他们，真的，门主！这并非我的本意！”
“呵……”，李莲花生生气笑了，眼眶通红，升起难以自制的泪意，他在怒火中闭了闭眼，才堪堪控制住了汹涌的痛楚。
“读书百遍，竟然还是个蠢材。”
若不杀你，如何对得起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末了，他转过眼，如鹰隼的目光带着可怖的气息，他缓缓道，“云彼丘，你不选，那我替你选了。”
云彼丘登时不寒而栗，如惊弓之鸟般立刻转身，企图夺门而去。
但下一刻，他的身体如同静止一般，骤然一滞，随后僵直的倒下，双目神采全灭，甚至都来不及合上，就已经死了个干净。
曾经天下最快的剑，是李相夷的剑。但今日，完全用不着污了他的剑。
那个他一直握在手中的茶杯掷到门框被碎成不规则的形状，白润的茶杯边缘，溅了喷涌的鲜血，同残盏落在地上点点滴落。
曾经一杯碧茶而起断了你我兄弟情谊，又害了门中数条性命，现在，一并从你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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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红衣的翩翩公子凌空御剑而归，流光随行，月色长伴，飘渺似云端逍遥仙。
他落下时步履如常，但是望见莲花楼还是驻足了一会儿，今日难免惆怅悲伤，但这小楼当是提醒他，未来随心。
李莲花熟练地贴了隐身符箓遮蔽全部气息，直走到莲花楼内部三层才消掉，未曾惊动他人。
空间法器改造的莲花楼里，二三层的每层楼梯口和各个房间皆被云苓设了隔音和防护阵法，若不是从屋内开门，外面是根本打不开的，不过小姑娘今天还专门留了虚掩的门，应是专门等人的。
他微笑着进去，不料那本只有一点的声响放大了起来。
莫非阿苓在修习新法？
李莲花背身关门，绕过屏风进入内室，他一眼就看到了铺了将近一面墙的画面，甚至还传出破风舞动的剑鸣声。
那影像里，白衣翩跹的少年持剑在楼沿矜侠骨携柔情地腾挪辗转，红绸惊鸿，腰间佩带同之舞动，最后倚剑临月光，阖目留潇洒。
到这里，画面一晃，竟是又从头开始。
李莲花：……
他今日那点伤怀这个时候是真的一点不剩了——但是头痛。
这怎么每次都能看到让人尴尬的历史，年少轻狂，太可怕了！
李莲花抬起一手掩住双眸，简直不忍直视，他垂下头叹了口气，微微蹙眉揉了揉睛明穴，然后往投放画面的发光物走去。
一块留影石记录的是十分清晰，清晰到他顺手就给抹了。
画面消失，石头放回原位，但是他没见过‘忆梦’，于是非常不意外地被忽略了过去。
回首一看，云苓趴在桌边睡得正香，大约是看得晚了，把这舞剑之声当成了催眠曲，枕着胳膊慢慢就沉进了梦里，还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噙着浅笑偶尔还喃喃几声。
他俯身注视小姑娘的睡脸，昏黄的烛光映照她姣好的美愈发朦胧，他无奈地倾斜过去，托着阿苓的脸侧靠在自己胸口，同时揽住她的肩头，伸手勾起人的腿弯，稳稳抱起来之后往床铺去。
“真好看……”
李莲花轻轻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便听见黏黏糊糊的呓语，微怔中轻笑一声。
“有那么喜欢吗？”
想看的话……
他思绪转了一圈，才起身去吹灭蜡烛，室内暗了下来，左侧那块巨石却泛出莹莹之光。
这东西不反光亮，却可以吸收并转化灵气，自己也能发出点存在感了。
这就是，破空石？
李莲花打量了一番，却又没有异状，这才依照云苓原先说过的，伸手触碰。
破空石转瞬间吸收了他的灵力，南胤的百年故事也呈现出来，他从小姑娘那里已经得知，便一目十行的往下看，等看到最后，他刚要收手却异变陡现！
天边一团金云也滞留在了莲花楼的上方。
李莲花眼前一花，他身处之地已经变成了仙山雅乐，颇为熟悉。
“修仙界……阿苓！”，李莲花立刻反应过来上次在这种景象看到的是什么，神色微变往记忆中的崖边飞身而过。
果然，那里长久站立着蒙着双眼的素衣美人，与其相对的似乎是一个男子，天道受到时空和法则限制，并不能呈现李莲花和云苓未曾见过的人。
“云苓，擎嵘仙宗最年轻的渡劫期剑修，没想到吧，你也会落到这步田地”，那伪君子讥笑一声，“你也别怪我，谁让你这个人这么听话呢？说好听点叫做圣人，说不好听，你就是个傻子哈哈哈！”
这一次，竟然是有声音的，只是那男子的声音依然被法则约束，时虚时真，并非是那人的原声。
李莲花这次看到了更多，但依然被无形壁垒所格挡，寸余不得近。
不过，此人说，阿苓是剑修？
似乎万事难激起她的心绪了，只淡然问道，“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大圣人，还不是你把天玹睛送出去了吗？！”，男子似乎很是咬牙切齿，“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接近你，你的气运就差那么一点儿就都归我了！虽然这天玹睛对我确实没用处，但是，我也不能白白让妖族拿了！”
“没关系，马上妖族那里就会发现，他们的掌上明珠死在了你的剑下”，这个贼子非常地情绪化，此事竟然又激动起来，“你说你的霜华剑痕，会不会引起妖族与人族新的争斗啊？”
此人凭空拿出那断成两半的长剑，得意洋洋地把玩着剑柄，“你马上要成为宗门的罪人了，这都要怪你，你应该乖乖当我的养料的，这样你还能好过点。”
李莲花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云苓落下血泪，红色把她苍白得脸染的更显脆弱，他的眉越皱越紧。
“无人不知我的剑，已经断了，两族之间不会如你所愿”，她忍住悲戚，冷声道，“你究竟所图为何，少时起到现在，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还没说完，命劫已至，红云沉沉而来，那伪君子更开心了。
“哈哈哈哈是你的命劫，你问我有什么不满足？”，那人施法在断剑上，表情是要将女子除之而后快，“你受天道指引渡人渡己，而我要做这世间最强者，你的气运，一丝不剩都要给我才对。”
依旧是那个场景，李莲花一掌灵力拍上时空壁垒，但还是无济于事，他通红着眼无力再一次看那事态重演。
说罢银白利光朝女子心口而去，断剑的剑刃穿心而过，剑柄部分则停在她心口不动，女子喷出一口血半倒于地，但仍没完，骤然一道金色雷光降世劈在她身上，此为命劫，九死一生，现在才刚刚开始。
“残余剑灵？那么跟你同出一脉的造化神笔能否驱动你呢？”，伪君子肆意笑着召出造化神笔，“这个也应该是你的东西，不过可惜你的命劫都来了，你只要死了，最后的气运也归我了，没了灵根，法力，天玹睛，光你这渡劫期的身体能扛多久？”
造化神笔？！怎么会！！
那是阿苓的本命法宝！
她为什么全都……
“住手——！”
来不及思考，李莲花的喊声也挡不住又一致命伤，那造化神笔已经控制住霜华的剑柄，往人心口刺去，女子闷哼了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神智涣散，而金雷数道再次劈来。
伪君子装模作样地看看天色，“哎，若是你的红尘路走过了，你的这命劫不就没有了吗？你这颗心承气运，我在你身边多年本想徐徐图之，谁料你修成剑心通明，这下好了吧，小劫变大劫了哈哈哈哈哈——看来你撑不住了，我的万人血祭就要完成了！”
“果然……血祭…你是邪修”，她听完这话惨然一笑，“我就知道，当年仙门除尽邪魔时，终究被你逃了……不过，现在够了……”
在那邪魔不明所以的表情里，她念出第一句——“吾以身殉道，以魂断恶。”
造化神笔这时回转，崩裂成星，而她微微一笑，这一切似乎在她的掌控之内。
等等……不…！
李莲花不能接受地摇头，眼中再也留不住泪。
——“天道允准，荡涤邪魔，不留此世。”
霜华染了心头血，灵光重现，然后跟造化神笔一同碎为残沙。
那邪魔终于变了脸色，疾去出爪，目眦欲裂，“你敢献祭？！！”
命劫的劫雷突然转向劈上那恶首，女子笑着念完终句——“吾献祭天地，誓拉邪魔者下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天地钟鸣玄音震荡，红云散去，邪魔在嚎叫中，真正的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存，他的恶行全部崩溃，而那女子肉身湮灭，魂飞魄散，她所有的一切全部献祭，此间再无‘霜华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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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
李莲花扶着破空石汗流如注，眼底猩红，紧握的拳掐出白色，他神不思属，这是他最恐惧的时候。
魂飞魄散！魂飞魄散！！
这时破空石缓缓浮现一行字：天命已乱 逆命则崩 九死难生 于此寻机。
“……这一机在哪？！”，他鲜少地失态了，眉头拧得狠，眼角簌簌落泪，“赫——阿苓现在跟你让我看到的不一样！”
破空石默然片刻，终于变换了字体：此通命劫 不缚命格
命劫？
李莲花喘着气回想那红云的威势，渡劫期都难过的劫，如何能过！？
可破空石已经再无回应，似乎耗了太多时空之力，无法再承接天道话语。
莲花楼楼顶的金云也已经消散。
他闭上眼睛试图阻止搅成一团的心，但是终究难有平复，他复睁开眼转身走到云苓床铺旁旁边，凝视着她坐在床沿。
片刻，李莲花伸手覆上她的柔荑，指节交叉，十指相扣，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他窥探到小姑娘命运的痛苦。
“嗯……花花……不想吃、萝卜……”
她梦中软软地噘嘴，好像非常不满。
“那就不吃……”
阿苓，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师姐当是也教导你避了难，所以那些法宝都在你手，既然天命乱了，那我们就走出一条新的好的结局。
阿苓——你救了我，现在轮到我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