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剑光闪，东海沉
宁安府州……
程林立于船头，负手眺望东海。
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这该死的旁白也不吱个声……让自己怎么办才好？唔，怎么感觉有了些力气，要不要尝试站起来试试？
如同新生。
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冲动。
披甲十万军士守卫皇城，抵抗妖物大军，烽烟四起，偌大澜沧江都近乎染红。
京都。
只因为，那古树下透出的气息，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强大！
师伯这一剑竟毁灭了一片大陆？
夕阳西坠。
那些妖物被霞光一触，身躯上的黑气便飞快消散，它们的躯体也如同见了太阳的冰雪，飞快消融。
瞬息间，如一道璀璨流星，划过暗空，跨越无数距离，坠入东海中那片陌生的大陆之上。
确认完这些，他便开始思索起别的，比如外面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旁白虽然也有讲，但终归不够详细，但想来，世间应该已无人记得自己。
顿了顿，程林缓缓开口：“是我。”
……
练气？
……
程林打量着这柄被他拿来烧火多年的武器，手腕轻转，锈蚀如沙散去，显出冰冷光滑的剑胎。
而听到他的话，程林微微挑眉，缓缓站起身，山风袭来，白袍如浪抖动，他面无表情，却异常诚恳地摇摇头，旋即吐字：“我，只是练气而已。”
然而，这一刻，当那气息飘然而起，易九峰竟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初入修行界的时候，那时，他面对师尊，如见大海。
双眸睁开时，天地有电光闪烁，一股难以形容的缥缈弥漫入云。
某二流宗门正遭妖物围杀，眼下就要死绝，便见天空中一艘云舟飞来，一道剑光洒落，无数妖物，尖叫着化为黑烟死去。
半空中，妖王尖啸一声，突然拽起周明，向程林剑光抛去，自身拼命向远处遁逃。
沉默。
千年练气，竟是如此强大么？
沉默中，那百十名弟子仿佛终于从震惊中醒来，他们眼神崇敬地望过来，之后不知是哪一个带头，百余弟子跪满荒山，口称师公。
无声无息，那无边大陆被剑光分为两半，缓缓燃烧起来，其上亿万妖魔绝望呼号，却终被那剑火烧成了虚无。
无数金光照耀着群峰以及天地，仿佛至美的霞光。
小院中。
荒山之上，大道宗弟子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张大了嘴巴，连惊呼都似乎已经无法发出！
此时，红日西坠，皇帝亲披战甲，屹立于皇城之上，手中抱着帝国大旗，望见城外妖物纷纷退去，面露不解。
在妖王的赤红双目中，万道霞光缓缓淡下去，渐渐消失，只剩下青白色的天空，与秋日绚烂的晚霞。
广泽府州……
当然，还是有些不同的，他能感知到，绝大部分灵气都并非真实，而是推演强加给他的，属于剧情需要，但这同样也为他指明了特理司功法的未来。
……
程林面无表情地解释了句，旋即惊得这位大乘修士几乎窒息。
易九峰是最先感知到那股气息的。
古树下，程林的躯体裂痕越来越多，终于开始片片剥落，那千年积攒下的泥土躯壳如同碎裂的瓷片，纷纷落下，带下一层层老皮，一缕缕干枯的毛发，露出崭新的肌肤。
大道宗荒山之上，程林缓缓垂下禾剑，百余弟子纷纷望向遥远的东方，天边，竟被火光照亮，长久不息。
“原来……这就是衰老……”
“大道宗要结丹，然后碎婴，特理司却只是练气，将练气进行到极致。”
程林缓缓转回身来，看向大道宗百人，迎着上百双好奇的眼眸，轻轻吐出二字：
“主上！不！！！”
周明冷汗如瀑，颤声答道：“……是。”
雷声滚滚，万里高空电光肆虐，间或劈下来，贯通天地。
周明惶然摇头：“我不知道，我完全没见过这个人。”
那能让自己都看不到边界的力量，又该是多强？
意识昏沉中，无法看清外物，他只能内视自观，并惊讶地发现体内经脉中灵气已经粘稠的几乎成了固态，流动也不再像当初如大江大河般澎湃了，而是无比迟缓，就像是蒸干了的河流。
这是何等造化？
大明州府。
山峰在摇晃，在震颤，泥土翻卷，落石滚动，大道宗的弟子们只能垂下剑，刺入泥土，稳住身形。
……
五百年前的佝偻老者，如今竟重返青春？
停了下，他在易九峰激动的难以自抑的神情中又补了一句：“九峰不错。”
以往，即便是亿万年过去，也只是眨眼间，这次，却格外的不同。
便只见，一艘云舟缓缓飞过，又是一道剑光落下，数万妖物如雪消融。
天空中，原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妖物纷纷发出恐惧的尖叫，本能地想要向后退去，却因为数量太多，而挤在半空，原本的凶戾消散一空，唯一有的念头，便是逃。
一只巨大的云舟震动翅膀，自苍龙山脉起，载着大道宗众人，载着程林，在世间巡游。
“你是……化神？”
然而，这似乎也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师公，要返回宗门么？”易小荷轻声询问。
旁白声散去已久，他却不能视物，就连“广域视觉”都无法开启，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永恒的黑夜。
难以形容！
世间妖物，已然尽除。
无与伦比的强大！
程林微微皱眉，对此并不喜欢，转而道：“东海大陆虽已毁灭，可世间仍有许多妖魔残存，亟需清缴，我欲动身前往，谁能载我一乘？”
于是，程林开始尝试挣脱，尝试站起来，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做到了这一切，却也牵扯了他全部的心神，以至于，他根本无暇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在他身旁，易小荷搀扶着父亲，望着那眼前越来越盛大的金光，心头一片茫然，那百十名弟子，也是一样的表情，并隐隐意识到，他们或许……不会死了……
易九峰收回思绪，紧张地望向“师伯”，这妖王实力完全不弱于巅峰时期的自己，距离渡劫也已不远，“师伯”虽强，可到底没有真正出手，他总还有些担心。
忽然，身旁将官指天呼喊。
修炼五百年，易九峰本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了人类力量的边界，即便是所谓的渡劫，他也已窥见了一角，并坚信，若没有妖物，他在有生之年绝对可以踏入那个世界。
……
他想。
璀璨的金光从他的年轻的肌肤上透出来，越来越盛大，渐渐的，程林仿佛坐在了一轮初生的太阳里。万道霞光照向天空。
这怎么可能？
只剩下尚存的几个修士愕然望天，久久不语。
等她将最后一处伤口处理完毕。
身为大乘修士，距离渡劫也已经不远的人类至强者，他对气息极为敏锐，即便重伤，也是如此。
转眼间，那漫天妖物尽皆被引燃，挣扎着死去，十万妖魔，瞬息间烟消云散。
天地之间，无数人类、妖魔注目。
……
程林也斩落了最后一道剑光。
“师伯……”
荒山之上，古木之下，腐烂枝叶、尘土之中，一个盘膝而坐的，约莫二十岁的青年双目紧闭，黑发垂在脑后，肌肤白净如雪。
易九峰闻声怔住，旋即堂堂大乘修士，竟突兀落下泪来！
程林仿佛做了个梦。
程林面对半空的妖物，双眉微挑，旋即似乎回想了下什么，右手在地上一拂，清风吹起落叶，一柄漆黑小剑落入掌中。
妖王身陨，东海大陆毁灭，滞留在人间的妖物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惶恐不安。
他大概猜到，这是因为身躯已经极度老化的缘故。
……
那身躯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密，起初，那裂纹个个有手指粗细，后来，便成了发丝粗细，璀璨的金光从每一道裂纹中透出来，刺目，令人不敢直视，那裂纹有千万条，金光便有千万道。
他的身上道道玄奥光辉收拢，凝成一件纯白的道袍，宛如真实存在般，在众目睽睽之下，程林缓缓睁开眼睛，仿佛大梦方醒。
又恰似老树发新芽。
……
并由衷感觉这次时间流逝格外的缓慢。
妖王重新看向程林，语气充满了忌惮和疑惑。
天空中，那妖王却似乎自觉收到了侮辱，恼怒地尖叫了一声，腥风吹卷阴云而来，地面上的人虽然令它无比忌惮，但它也知晓，自己如今已退无可退，对方决然不会放任自己离开，那剩下的选择，便只有一个。
还是沉默。
“什么事？”易小荷好奇询问。
听到这话，不仅是妖王与周明，便是易小荷以及那百十个大道宗弟子都纷纷露出了震惊与不信的神情！
程林一动不动，沉默半晌，轻轻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做。”
顿了顿，他仿佛预感到了危机，惊慌喊道：“主上，这人来历不明，但绝对不可能超过易九峰！不然绝不至于籍籍无名！他最多也就是化神，对的，他绝对连大乘都不是！”
甚至于，给他的感觉竟仿佛比他从祖师留下的仙器中体悟到的渡劫仙人都更加强大一些！
程林皱眉，坦然道：“我只是练气，自然不会御剑。”
他们惊愕地望着身后小院中，古树下，那仿佛干尸的身影。
“飞升。”
“师伯……是您？”易九峰颤声询问，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这句评语不是他给的，而是当年计宣的评价，虽说宗门寥落至此，但程林并不觉得这该归罪于易九峰，于是，他便想给个客观的评语。
程林侧头，回忆了下，重复道：“云舟？”
“陛下快看！”
如今，他再度有了窥见大海的感觉。
天光亮了起来，显露出真实的秋日晚霞。
他轻轻举起剑，天边雷鸣九声。
霞光所至，无数妖物的身躯燃起金色的火焰，片刻后烧成灰烬，消散无踪。
易九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隐约间感觉，这位师伯比妖魔更像妖魔。
只是，一望之下，易九峰微微怔住，旋即便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天地无声，世界俱寂。
那腐旧的皮囊下，不知何时已经孕育出了新的躯壳。
易小荷想笑，又不敢，只是想着，这位师公竟还会开玩笑。
……
易九峰试探询问。
“师伯……那是……”
周明显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西塞府州……
易九峰呢喃自语，怔怔地凝望那霞光。
在他身后，易小荷耐心地为宗门弟子们包扎伤口。
毕竟……这位师伯当年便练气五百年，这又是五百年过去……这么算来，只是练气，便已达千年之久。
直到隐约察觉到有人靠近，然后自己旁边的水缸似乎破了，自己的身体周围的泥土和枯枝烂叶似乎被扫去了，耳朵好了些，他终于听到了一些模糊的絮叨。
继而，那身躯周围竟隐约浮现出玄奥的光环，一股恐怖的气息悠然而起。
……
一时间，易九峰竟有些怀疑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很陌生，但听那人叫自己“师伯”，恩，应该是易九峰无疑，听着，似乎真的到了“灭顶之灾”，因为什么？是那些妖物？
……
易九峰心潮涌动。
因此，在感知到那气息后，他的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半空中，如山般大的妖王死死盯着程林，忽然转而看向自己羽翼下的周明，用沙哑的声音质问：“你说过，大道宗最强者只是易九峰。”
程林望着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山峦，眼神中有些迷惑，听到易九峰的询问，他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旋即将面前这清瘦老者与五百年前那少年重叠在一起。
她扭头看向父亲，却惊讶地看到易九峰脸上满是认真与感慨，仿佛对此并无诧异般。
……
光是之前这位……师公……透出的气息便已是如渊如海，仅凭霞光，便斩杀十万妖魔，怕是渡劫仙人也不过如此，怎么可能只是区区练气？
他心想。
云舟亦来到了东海畔，已是深夜，东海上却还有余火燃烧，照亮天空，整个大陆从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清楚看到。
他轻轻向妖王一斩，剑光九闪，照亮大陆十三州，一百零九府。
他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那灵气已是纯粹的金色，令他想起了奥尔丁顿。
妖王继续道：“那……他，是谁？”
他在变年轻。
就在这昏沉的状态中，他隐约听到了一些凄凄惨惨的哭泣，一些很是难听的尖叫，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只能继续等待。
练气？
“师伯……我……”
众人齐齐怔住。
周明凄厉呼救，身躯无声无息湮灭，剑光飞逝，妖王庞大躯体亦烟消云散，剑光却没有任何黯淡，依旧笔直地向东方掠去。
只是这一次，他已不是普通少年，而是大乘修士。
在场众人中，也只有易九峰一人相信程林仍是练气。
寂静中，易小荷大着胆子询问道：“师公……您不会御剑？”
云舟自西向东，披星戴月，一路而行，程林屹立船头，时而扫下一剑，大多时候还是枯站发呆。
难以阐述！
他轻轻灌入灵气，大地震动九次。
半空中，那如山般大的妖王身周黑雾轮转，抵挡下那霞光，周明躲在妖王羽翼之下，脸色苍白，大滴大滴汗水垂落！
黑雾骤然翻滚起来，它的身躯更加庞大了，几乎遮住了小半天空。
唔，或许还有一个易九峰……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片刻后，易九峰起身笑道：“师伯欲救苍生，大道宗甘为脚力，宗门还有云舟一座，可堪驱使！”
暮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