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逢

    从医务室出来，陈婉没有回去上班，她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去了最近的派出所报案，警察先是记了笔录，接着按照流程请公司方面的人过来解决。

    陈婉拒绝和解，在案件解决期间，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交了一周的年假申请。

    等待的日子，她偶尔也会给远在大洋彼岸穿着热辣比基尼度假的王小漫点个赞，然后她会关上手机，默默在家用公司vpn完成自己份内的工作。

    执着得好像一台工作机器。

    然后她就看到了公司内网上那个飘红的帖子，她颤抖着双手按下了视频播放键，接着便看到了自己露着内衣被王建庭老婆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的清晰画面。

    几天后，警察通知她结案时，她也收到了公司寄给她的辞退通知和一笔完全符合劳动法规定的赔付金额。

    接着她便再也登录不上公司所有的内部权限了。

    陈婉看着那封和辞退通知一起寄来的竞业协议，红着眼睛在招聘app上投递了上百份简历。

    却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要她。

    临近春节，又到了交房租的时间，她确认了下账户里的余额，为上一次冲动消费购买「中看不中用」套装的行为感到十分后悔。

    那衣服质量真的太差了，一扯就破。

    没办法，她只好和舍友们暂时告别，在中介的帮助下搬进了北部城中村的一个小单间里。

    城中村的环境让人很难相信这里是京城，老旧管道外露，满街都是沙县小吃和黄焖鸡米饭的字样，天色渐暗，逼仄的村口亮起一排红红绿绿的洗头房旋转标志。

    然后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随地吐了口痰，走进了一栋冒着粉光的房子里。

    她抬头看着漫天飘洒的洁白雪花落在城中村淌着污水的街道上，和着地上的污物一起变成烂泥。

    抱着箱子，陈婉硬着头皮接下了房东大爷手里的钥匙。

    在房东大爷的带领下，她费劲地抬着行李箱，踩着吱吱嘎嘎乱响的悬空楼梯走上了2楼那个属于她的那个小单间。

    「姑娘啊，这临近春节你怎么不回家啊，还要搬过来？」

    陈婉没说话，大爷回头可怜地看了她一眼，又道：

    「那你晚上可得小心啊，这里不太安全，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晚上8点以后千万不要出门，这里醉鬼闹事儿的特别多，晚上有人敲门你也别开，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啊，我就在你楼下。」

    说完，他接过陈婉手里的箱子，将它拖到2楼尽头的一个小屋门前。

    大年三十儿的晚上，陈婉用电磁炉给自己煮了一盘从超市里买来的速冻饺子，当她穿着羽绒服坐在这间几乎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房间里时，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她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和着滚烫的饺子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初七的时候，在曾经同学的介绍下，陈婉终于找到了一个工作，晚上在一家米其林两星餐厅做服务员。

    虽然这份工作看起来不太体面，但想到可观的工资和其晚班的工作性质，她其实对这份工作还算满意，这样她白天还可以继续找设计方面的工作，虽然因为竞业协议的缘故，她能选择的范围极其有限，但她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么多年的努力。

    下午3点，陈婉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走出了城中村的小屋，她先骑了15分钟共享单车，接着又经历了3次地铁换乘，终于到了打工的日料店。

    到了餐厅，同事帮她化了妆，挽起了长发。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还算干净的脸被化得像个妖艳贱货，陈婉还是很难适应，但生活从不给她适应的时间。

    她只期待今晚的食客正常一点。

    这家日料店以堪比日本本土的跪式服务和完全媲美当地的餐品水平著称，算得上京城最顶级的日本料理。所以当她穿着和服跪在包间的榻榻米上看到今晚预定的林姓客人是林锦文时，她并没有太过惊讶。

    但即便如此，当看到林锦文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女士时，她仍旧没能控制好脸上的表情。

    陈婉按照餐厅规定把头低了下去，顺着两人进来的方向换了跪姿。

    她听着他们谈论着华尔街趣闻和国内的风投环境，适时地为他们倒上林锦文存在店里的日本酒。

    「我们不需要服务了，你先出去吧。」

    那女士略带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陈婉抱着酒低头慢慢挪了出去，端坐在屏风后，表情麻木地听着耳机里经理骂人的声音。

    眼前起了一片雾气，对面同事的身影逐渐涣散，陈婉眨了眨眼。

    不知跪了多久，听着房间里传来气氛愉快的谈笑声，陈婉把耳机往早已震得发麻的耳朵里又塞了塞。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她条件反射般地低下了头，再姿势标准地趴了下去，接着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下班等我。」

    这是今晚林锦文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陈婉没有抬头，任凭他带着那个女士绕过自己走了出去。

    把他压在酒杯下的钱塞进胸前，陈婉面无表情地将两人吃剩的鱼放进餐盒里。

    在他们之后又翻台了2桌客人，终于忙完了今晚的工作后陈婉换下衣服，卸了妆，松了头发，拿起刚刚收集的鱼生，走去了无人的后街。

    「咪咪！快来吃饭啦！」

    陈婉小声地喊着，几只田园猫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先是蹭了蹭她的手算作打招呼，接着便把头埋进餐盒里，分吃起鱼块。

    听着它们享受的咕噜声，陈婉温柔地摸了摸猫咪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有点哽咽地和这几只猫说着话：

    「今天的客人有钱，买了很多鱼没有吃完，便宜你们几个了。」

    虽然她自己都还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但还是会冒着被经理开除的风险偷偷收集客人吃剩的餐食，来喂这几个可怜的小东西。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和这几只猫没有什么区别。

    不远处，林锦文点燃了一根烟，忽明忽暗的点点烟火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看到陈婉喂完了猫，拾起餐盒后走向了街道更深处，他掐灭了烟头跟了上去。

    她进了最近的一家麦当劳，林锦文在门外看着她轻车熟路地在点餐台上选了最便宜的套餐后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他并没有急着进去。

    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午夜，他没忍住走了进去，偌大的餐厅只有陈婉孤零零地趴在冷硬的桌子上，手里紧紧攥着身侧的背包背带，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餐厅里不算冷，可因为他推开门的动作还是带了些风过去，像是觉得冷，她又往手臂里缩了缩，林锦文只能看到她露出的一节小巧的耳朵，是他上次摸过的那里。

    站定在她跟前，林锦文想要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陈婉。」

    他轻轻喊了一句，但声音完全被餐厅里欢快的音乐盖了过去。

    林锦文没办法，轻轻敲了敲桌面，陈婉被惊得险些跳起，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认出是谁后没来由地一躲，抱着背包往旁边的座位上挪了挪。

    林锦文将伸出的右手尴尬地收回，不解地看她从兜儿里掏出了几百块钱纸币，放在桌子上。

    「对不起，我以为这是小费，你要的话我现在还给你。」

    上次不欢而散之后林锦文憋在心里的那点气早就消散了，他有时候也不懂为什么这人会这么敏感，只是一个礼物她就能联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去，现在看着她要还给自己那可笑的几百块钱，林锦文深吸了口气，决定先问清楚她为什么要睡在这儿。

    「为什么不回家睡？」

    陈婉抬起头，快速计算了一下推开他逃出去的可能性，在得到不可能这个答案后，她随口胡邹了一句没带钥匙。

    「我送你回去，我帮你叫开锁公司。」

    陈婉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前台负责点餐的服务人员，近来她几乎天天在这里过夜，两人早已熟识。

    「先生，点餐这边请。」服务生硬挤进两人之间，对他指了指点餐机。

    意识到这位服务生可能是误会了，林锦文却并没有生气，他反而从心底感谢她对陈婉的照顾，怕陈婉多想，仔细斟酌着用词，最后选了个相对中性的关系说道：

    「我是她朋友。」

    这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狠狠扎在陈婉的心里，让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缓了缓心神，她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他和两个月前一样，仍旧是一副风光霁月，矜贵得体的样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好像他愿意居尊降贵站在这儿和她说话已经是她的福气。

    终究是她陈婉不知好歹。

    她用力拽过身旁的背包，挤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