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始
九月初的京城被立秋后的几场小雨洗掉了持续三个多月的燥热，职场招聘向来讲究金九银十，在这个舒适的季节，会有大约30万来年毕业生在秋招季确定自己的未来去向。一年又一年来自985、211院校，甚至清北和海归名校的毕业生会匹配到这个城市几乎所有的高端就业岗位，这个城市的就业起点被这些名校毕业生以年为单位刷新着上限。
而那些颗粒无收的普通毕业生也将在这场offer争夺战中黯然离场，他们或回到家乡，或换个大城市生活，能留在京城的毕竟是少数。
那些手里捏着京城王牌企业offer的毕业生则带着各自家庭的期望和对未来的期许一头扎进了京城梦里。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够获得真正的入场券，户口制度马上就会使他们再次认识到这个城市的残酷，他们或许都是金子，但众所周知，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金子。
其实很多人可能想不到，比起他们，更难的是京籍毕业生。在享受了京城优越的教育制度后，刚刚走入社会的他们却要和全国的「小镇做题家」公平竞争，没有家庭的扶持他们可能连工作都找不到，连回家种地都没有资格。
这个城市不会放过任何人。
没权没势的京籍毕业生陈婉作为这30万大军中的一员，去年就拿到了一家上市公司设计部的校招offer
看着邮箱中埋没在各种信用卡明细邮件里的那封闪着光的入职通知，陈婉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没睡醒，直到她给反诈中心打了确认电话后，才确认这家录取难度堪比国考的公司是真的欢迎拥有双非本科学历的她加入。
听起来虽然有点夸张，但事实却不仅于此，这家老牌500强公司在京城最贵的地段拥有整栋建筑，虽受严苛的限高制度制约，这栋建筑却能够在有限的范围内极尽奢华，整栋大楼除了极具设计感的外观以外，也包含了办公的便利性，内部不仅拥有包括starbuck在内的各品牌连锁，且食堂，西餐厅，健身房，淋浴房，便利店，甚至理发店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大楼的每一层均设有休息室，所有你能想到的生活设施这里全部具备。
当然，资本家的一切活动都是追求利润的行为，你以为的高级设施实际上都是留住你加班的手段。
在每个天气晴好的下午，感谢保洁阿姨敬业的工作，耀眼的日光会透过大楼拱形的穹顶将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照的反光，透过直射的光柱，陈婉经常能够在大楼咖啡厅里看到妆容精致，气质出众的同事坐在一起小声交谈，除了业务上的沟通，你将不会从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到任何情绪，他们不负责向你传达工作之外的任何信息。
拥有上万名员工的整栋大楼肃穆，高级，冷漠，这里的每一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陈婉对「高级白领」的形象有了更为具象的认识。
能够在这里工作当然是每一位毕业生的梦想。
但刚刚入职的她只能算作完成了梦想的一半，每当和这些同事出席同一个会议，听他们口若悬河地发表观点时，安静如鸡的陈婉则会对小学时学到的成语「滥竽充数」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她的心虚一部分来自于学历，和其他最低985硕士的同事们不同，陈婉普通本科的身份非常怕被其他人歧视。另一部分就很容易理解，毕竟有些时候学历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一部分能力，也就是说相较于其他人，她是真的菜。
但她的这种战战兢兢的气质其实很容易被人发现，她的mentor孙茜经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叹气，孙茜理解陈婉初入社会的不安，但这种不安不能持续太久，公司留给她的机会并不多，公司需要她快速成长，独当一面。
毕竟企业关注的是roi，他们支付给你报酬只为了获得更多的回报。
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与此同时，这家公司裁员率也居高不下，每年财报前整个公司都会经历一次人员动荡，这很正常，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996的工作强度和24hx7d待命的工作压力。
昨天熬到2点多还在改着图稿，几乎没怎么睡的陈婉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举着楼下7-11买的咖啡，另一只手使劲儿地提了提从肩膀滑到手肘处的帆布包，她有些笨拙的动作将咖啡液溅在了那个完全不防水的廉价包上，看着立即湿了一片的布料，陈婉吓得赶紧稳住自己的动作，包里装着公司分配给她的全新macbook pro，弄坏了她赔不起。
校招生的工资才1w出头儿，合租的房租水电大概5k左右，还完了助学贷款她还得吃饭，虽然她饭量并不大，也不像同龄女生那样爱打扮，可她的日子还是过得紧紧巴巴。
陈婉抽了一张纸巾使劲儿擦了擦手，刚坐下就收到了孙茜的消息，催她交付前天敲定产品方案的设计稿。陈婉瘪了瘪嘴，把已经拆开包装的面包用纸巾包住放在了一边，她揉了揉空空的胃，开始了新一天的牛马生活。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半天，陈婉在公司内部沟通软件上简单解释了一下项目delay的原因后接到了孙茜的电话。
「你说什么？昨天沈超又偷偷改方案了？」电话里孙茜的语气十分不悦。
「是的，茜姐。」陈婉大胆且十分肯定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写邮件说明？你记住陈婉！不要私下接受pm改方案的需求，所有需求一定要通知项目经理！现在所有人只会认为是你的原因导致项目delay！没有人去追沈超的责任！你明白吗？！」
听筒里传来孙茜严厉的教训，陈婉把电话稍稍拿远了些，刚想狗腿地说是是是，就听见孙茜在说完「你自己看着办！」后狠狠地挂上了电话。
听着国产手机劣质听筒里传来劈了叉的「嘟嘟嘟」声后，陈婉叹了口气，她能怎么办，就算她有理也不敢找沈超的麻烦，她只能偷偷发微信求求这位产品专家补发一封prd修订邮件，重新review设计稿交付时间，希望他可怜可怜自己，把锅捡回去。
还好沈超对于他自己的违规操作心里有数，并没有为难这个小倒霉蛋，收到他的修订邮件后陈婉长舒了一口气，十分钟后她把充满真情实感的认罪邮件发给孙茜并抄送老板王建庭。
你可以认为她的图稿的产出质量一般，但不得不承认她写起检查来真的很有一手。
公司里有太多规范需要遵守，孙茜又很忙，她只能在同事和老板的教训中艰难成长。
成长与否不好说，她的初入职场之路走得确实挺艰难。
不过好在她非常善于给自己洗脑，陈婉经常用非常自我的一套逻辑安慰自己，公司支付薪水请自己来搅和项目组，而自己却能把产品经理和项目经理气得脸色铁青，难道不是因为她的职位非常重要吗？再说了，自己加班不也是为了交付产出然后气死他们吗？
想开了的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坐在工位前再干到夜里2点。
不过虽然职场失意，她情场还算得意，和交往3年的男朋友程博宇感情一直挺稳定，两个人大二就在一起了，当然是程博宇表的白，陈婉虽然在工作上没啥优势，但外形条件实在优越，而为什么从众多追求者当中选中程博宇，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刚挨了孙茜一顿骂，陈婉揉了揉连日加班导致有些干涩的眼睛，打开了和程博宇的对话框，忍不住发了一句「好想你」过去，想要收到男朋友的安慰。
可直到午休她才收到回复，居然只是一个摸摸头的猫猫表情包。
「酷。」发完了这个字陈婉有点失望。
程博宇在家里的安排下最近入职了一家央企，大概不太方便回复吧，她想。
把手机放在一旁，拿起早上没来得及吃的面包，北方天气干燥，失去了包装袋的面包已经干得掉了渣，陈婉没舍得扔，拿起手边的马克杯走去了茶水间，茶水间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小声聊天的同事，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边啃着干硬的面包，边看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呆。
表情有些呆滞的陈婉被楼下的场景夺去了注意力，便利店兼职的小姑娘此刻正抱着大号纸箱走回店里，那箱子似乎很沉，她弯着腰踉跄地走进便利店的后门，宽大的工服被她的动作扯得歪歪扭扭，脸憋红了都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她一把。
咬着面包的她眼神很复杂，这女孩儿的动作让她难以避免地想起了曾经打工的自己，如今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虽然还是会挨骂，但也总算是熬出了头，吹着冷气加班总好过烈日下搬货。
她觉得只要自己肯努力，就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此刻的陈婉眼神坚定，像极了立誓攒钱买车的骆驼祥子，完全忽略了资本家的本质。
浑身充满斗志，仿佛打了鸡血的陈婉拿起了一旁的马克杯，杯子里面装着刚才她从咖啡机里打的意大利浓缩，新鲜萃取的咖啡液上飘着一层丰富的油脂，她捏着鼻子怒喝一口，呲牙咧嘴地咽了下去，心里自嘲像她这种正宗跑山猪可能真的吃不了意大利细糠，这像中药一样的玩意儿真还不如便利店8块钱的冰美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