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话
春节的尾巴还轻拂着人间，燕雀立于枝头，热热闹闹的街市人来人往，总还是一派祥和的气象。
而皇宫之中却是一片肃穆。年轻的帝王躺在床榻之上气息奄奄，来往的侍女都脚步匆匆，生怕动静大了皇帝就这样去了似的。太医院的太医日日围于塌前商讨治疗方法，却是无甚作用。
“王攀。”凌微轻轻唤了声。
“奴才在，皇上。”王攀本来在一旁站着打瞌睡，听见凌微叫他赶忙走了过去。
“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也是难为凌微这个时候还能记得关心一下朝堂。
王攀将近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通。
“唉……这个花冰啊……”凌微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调一转，“对了，那人可有来信？”
“有的，奴才去拿。”王攀小心翼翼的捧着个盒子回来了。
凌微吃力的看了几封，心下了然:“罢了，把信收好下去吧。”
王攀刚捧着盒子转身要走，又被凌微叫住:“等等，听闻花丞相近来身体不大舒服，你着几个太医再去看看。这个时候，花丞相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
“是。”王攀心道皇上对臣子当真是好极。
丞相府。
花丞相下了朝回到府中批了好些奏折。皇帝体恤，原本该在宫中批完的，但考虑到折子多，批完折子便该半夜了，而花丞相年纪也摆在那儿近来身子也不爽利，于是皇帝特许其回府批阅，当然，赵某人还是得留在宫里批的。
花丞相刚想起身走动走动便闻家丁通传王攀公公来了。于是急急出门相迎。
“王公公怎么亲自来了。”花丞相到将人引到前厅，又吩咐了下人去倒茶。
花夫人和花筱晓自然也是在府里的，只是这个情况不明两人倒也都默契的没有出面相迎。
“皇上吩咐的事自然要上心些。”王攀笑了笑，也没坐下喝茶，只开口介绍道“这位可是太医院里的老人了，皇上听闻丞相近来身体不好，于是特地派了李太医来瞧瞧。”
“多谢皇上。”花冰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那个太医几眼，人长得倒是眼熟，一看也是上了年纪，有些资历的，不过却没什么很深的印象，只好干巴巴的客气道，“那就有劳二位了。”
那太医望闻问切都来了一遍，诊了许久也不知瞧出些什么来，花冰心里嘀嘀咕咕，面上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丞相有些肝火旺盛，气虚血亏啊，近来一定要注意休息，等下开些清肝泻火，安神滋补的药即可。”太医有模有样的说道。
这话或许乍听没什么，但是花冰忍不住腹诽，诊半天就诊出这？我自己也知道这是肝火旺盛，气虚血亏，外面的大夫也能配出安神滋补的药，太医院的人果真是挺废的。
“那就有劳李太医了。”花冰心里越是烦躁，面上越是平静，这叫什么事，耽误半天批折子的时间，还反倒还欠了皇帝一个人情。
李太医也还算是尽心尽力，亲自给花丞相配了药。
“花丞相您忙，我们就不叨扰了。”王攀见结束了便走的爽利，毕竟还是心系皇帝的，“不必远送了。”
“辛苦王公公，李太医走这一趟。”花冰拱了拱手。
看着刚配好的药，左右也到时间了，便喊了下人煎了去。
太尉府。
“今日回来的这么晚？”花慕琦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往嘴里塞着糕点。
“嗯，去处理了些事情。”赵暄凛脱下外衣走到火炉旁搓着冻红的手。
“和褚家有关吗？”花慕琦冷不丁来了一句。
赵暄凛愣了愣，点点头:“嗯。”
“你觉得褚太尉是通……”
“慕琦。”赵暄凛打断道，“有些事情还没有查清，不能随意断言。”
“哦。”花慕琦也不恼，只是继续吃着糕点，“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找褚屹？你不可以和他一块查吗？”
“他……”赵暄凛似是想到什么，露出个惨淡的笑容，“恐怕不会信任何人的。”
“需要帮忙嘛，我也可以帮你查案子哦，这府里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花慕琦百无聊赖的噘嘴吹了吹两边刘海。
赵暄凛走到旁边坐下，抬手用指腹擦去了花慕琦嘴边的碎屑，温和的笑了笑:“这事不简单，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唔……赵暄凛。”花慕琦微微撅了撅嘴，“大烁历代可有女官？”
“嗯？为什么这么问？”赵暄凛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回答我。”花慕琦敛了神色。
“若是我不曾记错，应当是没有的。”赵暄凛沉吟半晌，仔仔细细的想了想。
“嗯。确实没有。”花慕琦盯着赵暄凛到的脸看，忽的笑了，“那，我想成为大烁的第一个女官。”
赵暄凛本来被她盯得面上发烫，闻言一怔:“认真的？”
“当然，认真的不能再认真。”花慕琦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为什么？”赵暄凛却是皱起了眉。
“嗯？什么为什么？”
“岳父大人官至丞相，你肯定知道如今当官有多……”
“有多苦有多累有多难是吧。”花慕琦抬手打断赵暄凛，“不用看他，反正大小我也没怎么见过他，但是我看你也能知道，当官不容易。”
花慕琦起身掸了掸掉落的渣滓，走到床边坐下:“这个朝代不缺当官的，但是也恰恰最缺当官的。”
赵暄凛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少人拿着钱，干着实事？褚太尉是个好人，可朝上又有多少个好人？”花慕琦叹了口气，“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没有几个，不然爹爹也不用这么累。”
“我既是想为爹爹，为逝去的人守护好大烁，也是想为自己这一生有一个奔头。”花慕琦躺倒这床上，“我还挺佩服母亲的，能在这府中过这么多年，可是我做不到，每日醒来我都觉得这里如同牢笼般关押着我，好生没有意思，这府里的事务我打理不来，母亲教我的时候我又生怕犯了错受责罚，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或许我就不是打理这些的料。”说着说着花慕琦红了眼眶，幸好这个角度赵暄凛看不见她的表情。
赵暄凛闻言心里一惊，生怕花慕琦说出些要和离的话来。
“既然不是这块料，那我就应该去寻找那份适合自己的事情。你说对吧？”花慕琦停顿了一下，好像真的想听赵暄凛的意见似的。
“对。”赵暄凛配合的应她。
“所以啊，我就想做官。”花慕琦有些撒娇道。
“你想做什么？”赵暄凛倒是真的开始考虑这个事情了。
“没想好。”花慕琦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躺在床上咯咯笑了两声。
“好，那明天我帮你挑些书，亲自教你。”赵暄凛将周围的蜡烛都熄了，只留下一盏端到床边，拉起花慕琦的手一把把人拽的坐了起来，微微弯下腰，在其耳边轻声道:“不哭了，我答应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都会尊重你。”随后用手轻轻擦掉了滑落的眼泪，看着花慕琦通红的鼻子和含着泪水的眼眸，赵暄凛咽了咽口水，还不待花慕琦有什么反应，一下就吻上了其娇嫩柔软的唇。
花慕琦轻轻推了推他，这对赵暄凛来说颇有些欲拒还迎的味道，摁着人的后脑，却是吻的更深了。
簌簌的风雪拍打着窗棂，带着枝丫摇曳，投下道道暗影。屋内红烛跳动，两人都有些脸红气喘。
“慕琦……”赵暄凛放开她，眼见着花慕琦哭的更凶了，于是又把人揽进怀里，轻轻抚着花慕琦的头发，给她顺着毛。
这事放在平常花慕琦也不至于哭出来，只是今天刚好端个碗没端稳，又被赵夫人骂了，账账算不明白，伺候人伺候不好，虽是识字但字写的却是一塌糊涂。
原本被骂这种事花慕琦一般是不放心上的，但是赵夫人骂的恰恰是花慕琦所在意的，她自己也确确实实是这么觉得的，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一般，又想着自己是相府的嫡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的是相府，如此行事会叫人看不起相府，一下子似乎压力就更大了。倒也像赌气似的，赵夫人说花慕琦什么都做不好，偏偏她就想证明给别人看，她不是一个什么都不行的人。
赵暄凛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左右猜两下也能想的出来。于是赵暄凛在花慕琦身边坐下，又将近处的蜡烛熄了，屋内忽的陷入黑暗，花慕琦闭了闭眼睛。
赵暄凛轻轻把人揽进怀里，像是怕吓到谁似的，声音极近温柔:“我想亲自教你，是因为我不放心他人，其实你很好，不要因为谁人的一句话就怀疑什么，你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优点吗？”
花慕琦静静的听着也没应声，不过赵暄凛也没想等她回答:“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你要相信，只是你从来没有学过这些，所以上手起来会比较困难，就是母亲，也是当了几年主母后才摸索出来的，掌家如此，为官也如此，很多东西不可能一蹴而就。”
花慕琦有些想笑，赵暄凛真是跟自己待久了，原本这么板正的人，现在竟然连自己母亲都开始编排了。
那天晚上赵暄凛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花慕琦也听了很久，她从来不知道，赵暄凛竟然如此健谈，一个人也能说这么久。
花慕琦被赵暄凛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以及不知因何有些快的心跳。赵暄凛语调轻柔，花慕琦渐渐的困了，隐隐约约听见一句“我作为礼部侍郎于科举一事也比较清楚，若我为你启蒙教学，你可愿意？”
“嗯……愿意的。”花慕琦半梦半醒。
赵暄凛看着她忽的笑了，还挺……可爱。
时间缓缓流逝，花慕琦终于进入了梦乡之中。赵暄凛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轻盈的身躯，仿佛手中捧着珍贵无比的宝物一般轻柔，将花慕琦放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之上，然后细心地整理她凌乱的发丝，让它们顺滑地垂落在枕头上。
赵暄凛轻轻拉起被子，仔细地盖在花慕琦身上。花慕琦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边噙着抹不易察觉的笑。赵暄凛静静地躺到花慕琦身边，感受着她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何时，风雪停了，在漆黑的夜晚里，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内。赵暄凛凝视着花慕琦安静沉睡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柔情和爱意。
赵暄凛闭上眼睛，思绪万千，女官这个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在朝堂之上从未有过。花慕琦……虽然有些怀疑，未来将有多少艰难险阻呢？不过他也很想陪着花慕琦一同去见证奇迹的发生。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里，赵暄凛享受着此时的平静与安宁。
丞相府。
天光乍亮，花夫人便被身旁人的咳嗽声惊醒。
花丞相捂着嘴咳的撕心裂肺。
“老爷？这是怎么了？”花夫人见状有些心焦。
“咳咳咳咳，没事没事，你睡你的，我出门洗把脸。别担心。”花丞相拍拍花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花夫人皱着眉也没劝阻，在花冰走后很快也起了。
“阿娘？这么早是要出门吗？”花筱晓刚起就看见花夫人着急忙慌的出门。
“是，你好好的待在家里。”花夫人叮嘱道。
花筱晓皱皱眉，这是发生了什么？
却说花丞相今日上朝后便一直在咳，不知为何今日的事特别多，一个接一个的汇报，到最后王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花丞相抬手打断了。
各地灾害频发，粮食短缺，匪患横行，以致人心惶惶，现在也就京都还较为太平了。花丞相心下也焦虑，如今朝中人手短缺，不，人手倒是不短，只是人才短缺，花冰向下望去，皆是碌碌无为，平庸之辈。
于百姓，花冰一再减免税赋，只是朝中命令传到地方，终究是有时差，而且有些较为偏远的地方官员仗着朝廷管不到，甚至根本不遵循。花丞相一时有些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