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思念
二月,凛冬的寒意还未散去,枝头上结的几层霜倒挂在窗口,抖落一地冰凉。
翁文文反复搓着自己的手,她向来不喜欢冬天。
这个季节太残酷,太过漫长,冻干了一切生机,荒芜了所有过往。
翁文文吁出一阵又一阵白气。
二三年的新年一过完大家就都回到学校里了,休整完寥寥几天的假期,翁文文现在都还觉得有些置身幻觉。
她仰着头向天空望去,遥远的空中窜过一架飞机,翁文文还没来得及咽起哈欠,转瞬的功夫,天空便只剩下了几条飞机划过云层的痕迹。
想来,谭圻应该也已经准备登机了。
翁文文把手兜到口袋,摸到一个长方形的硬物,她把东西掏出,双手摊开来看。
她拿着的是谭圻的校牌。
还是当时在六班定做的。
附中确认学生身份的东西有两样,一来是学生卡,二来则是每次分班后都要重新定制的校牌。
翁文文总喜欢丢三落四,都不知道弄丢过多少校牌。
要怪就怪这东西太小、又实在是太不起眼,平时就把它挂在校服的左徽下,结果总是在随手取下后便失了踪影。
翁文文抚上谭圻的校牌,他不让别人去机场送行,这校牌也就成为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见证。
老实说翁文文知道谭圻要出国的时候第一感觉并不是难受。反而是一种遗憾,她不明白谭圻留在国内就已经可以去到最好的大学,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可下一瞬间她便想通了。
谭圻从书包里层翻出一份文件,翁文文看了,里边是谭圻申请德国学校的一切用具与凭证。
“不管我爸妈怎么看我,我的确是喜欢数学的。”谭圻折平文件夹里面的一张张纸。
“可是国内大学不也挺好的吗?”翁文文攥住那几张单薄的文件纸,她不太知道这时间线到底怎么了,前世的谭圻分明是选择了b大啊。
虽说他选择什么学校到头来也不关自己的事。
翁文文的眼神黯淡下来。
“我原本都已经做好在国内读书的打算,毕竟我外婆身体不好,而且对我来说,学习到了这个份上,学得舒心或许才是最重要的,在外婆身边我总归是开心的。”
“可是外婆临终前告诉我,她最大的心愿是能够让我顺应自己的想法远走高飞。”
“她说她一直都知道我在关注德国某个大学的著名教授,虽然她不懂什么学术,可还是希望我能去试一试。”
翁文文点头,她也想起了谭圻总是喜欢翻着一些外文杂志,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就早有征兆。
是一直以来的夙愿啊……
翁文文抠着手指上的倒刺,鲜血夹着痛感刺激神经,眼泪逐渐聚到到眼底,她明明知道这不是拔掉这倒刺的最好时机,可她永远耐不住性子。
翁文文一心放在忍痛拔完手头不规整的倒刺上,总觉得到此刻一切方才算是恢复了原谅。
“那我应该恭喜你呀。”翁文文抬头,眼底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这个选择也挺好的。”她听到自己这么说。
“我还要谢谢你把这么重要的好事分享给我,苟富贵勿相忘啊。”翁文文试图搂过谭圻的头。
谭圻却灵活躲了过去,翁文文与空气撞了个满怀。
“不只是分享喜悦。”谭圻侧过头,神情严肃认真:“这更是一种感谢。”
谭圻的话语平和有力,翁文文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也下意识地没有追问。
“如果当初你没有救我外婆我可能就听不到外婆对我的期待,甚至就算听到了这个期待,我也会自责于当时没有及时照顾外婆。”谭圻对上翁文文的目光,随即又把文件夹塞到翁文文的怀中。
“所以我是真的感谢你,感谢你帮助不会社交的我融入群体,感谢你及时救助我外婆,感谢你理解我的无趣、严肃甚至是苛刻。”
谭圻越说越激动,翁文文也不好意思起来,这事也就算个举手之劳,虽然她自己也觉得不会有人举手之劳这么多回。
“你不也教了我数学吗?彼此彼此啊。”翁文文最终拧着头憋出这句话。
她当成年人太久,遇到过太多的习以为常与目中无视,可是如今有这样一个少年,他目光明亮、语气坚定地诉说谢意。
翁文文只觉得眼睛酸涩。
“谭圻,我是真的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翁文文又想起当时谭圻站在补课班楼梯间口鼓励自己说的一番话,当时她怎么评价来着?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翁文文摇摇头,捂住自己的上半张脸。
她是真不记得了,岁月太漫长,记忆是期间最不可靠的东西。
可她还记得谭圻的目光,昏黄的楼道、潮湿的阶梯、窘迫的神态……少女就如小猫炸毛般躬起身,以为要坠入到一场批判的风暴之中,最后却被少年一腔热血般的中二话语稳稳接住。
翁文文吸着鼻子,她向来不喜欢谈感谢与亏欠,可她此刻也无法再说些玩笑的话语去冲散谭圻神色中的认真。
她的呼吸凝滞下来,感受到血液正顺着心脉逆着身子爬行。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在前世从未有过交集的少年真正走入了她的心田。
她一直以为重生归来之后的校园生活也就枯燥到一定程度为止了。不是没有三两好友,只是经历过更多事情后的自己早就没心情融入到青春时代只知乐呵的生活。
于是她一边假装搞笑健谈,一边又在背地唏嘘。高中生的伪装做了太久,成年人的故事却无从开口。
唯有眼前这个人,说是孽缘也好还是意外也罢,从一开始被夹裙子到后来卡住脑袋,又到意外救人还能扯上关系再到最后一起在艺考机构门前“共同闹事”的模样……无论是难堪还是得意,翁文文的人生似乎总要被他掺和一脚。
而现在这个人也要开始自己的新篇章,开始张口说着暂时只能陪你到这里的话。
翁文文久久注视着谭圻的面容,起初还想把眼前人的面容再牢牢的记下,就当最后一次。可看着看着她又莫名笑起来,她瞧着谭圻的眼神,谭圻早早就回过身开始看向台上的乒乓球比赛。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像是在说出国只是一场休假,七千多公里的距离不过是一场午后的小憩。
只要有心,什么也算不上距离。
谭圻一定是这么想的。
翁文文咧起嘴角。
她压下从心口升起的一股气,感受着它又周而复始地游荡在全身,不知为何,她知道这不会是别离,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