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山河锥 二十一
……好在他理智还在，刀鞘才抬起了不到十公分，就克制住了。
汪徵飘向上空，对着山河锥的方向喊了一句赵云澜听不懂的话，他手中的纸符立刻碎了，接着化成一股细细的风，轻柔地把汪徵的话音卷了出去，冲进了熊熊燃烧的山河锥里，汪徵不能离开灰雾，却尽可能地在站在了边缘。
汪徵：“……我有罪。”
同时，赵云澜忽然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藏在地面下的幽畜一拥而上，被他所经之处一枪一个地撂倒。
山河锥越来越小，火也越来越小，汪徵眼睛里的光也跟着慢慢黯淡了下去，但就在天火已经快要烧完的时候，一个男人的虚影忽然若隐若现地站在了火苗里，远远地望着这边。
斩魂使森然说：“你敢碰他一根头发，我让你后悔从‘那地方’爬出来。”
赵云澜一只手插在兜里，肩膀自然地往一边斜了斜，不用很油腔滑调，就已经是一副资深流氓的范儿，就听他毫无诚意地哼哼了一声：“哎哟，吓死我了。”
斩魂使：“……”
鬼面人猛地向赵云澜扑了过去，好在斩魂使的心思似乎丝毫也不在被损毁的“圣器”上，斩魂刀横陈，厚重的刀背大力压下，“呛”一声撞在鬼面人伸出的大斧上。
“啊，”赵云澜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大人我不是在说你。”
斩魂使大步走过来，一把将赵云澜扯到身后，斩魂刀横在身前，这动作回护意味太明显，以至于赵云澜都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斩魂使知道自己方才的诸多隐瞒是惹他不爽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东西是故意指桑骂槐地消遣自己。
斩魂使静待他笑完，不轻不重地开口说：“你大可以试试。”
谁知鬼面人却似乎并不是冲赵云澜去的，斩魂使一拦，他就顺势一栖身，鬼面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飞快地在斩魂使耳边说：“他坏了我的事，你很高兴？我告诉你，他心里猜到得必然必然不止这些，只不过没有当着你的面说而已。”
鬼面人一见他这表情，顿时觉得不对，猛地回过头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巨响，阴沉的天空中忽然一道惊雷劈下，自九天上摧枯拉朽一般地斩下，将围在山河锥下面的幽畜全部卷入电光之中，瞬间给烤成了一锅糊家雀，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天然的火球。
斩魂使出于某种原因，就是不敢揭开鬼面人的面具，看见赵云澜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几乎给他吓了一跳，险些本能地用刀鞘去卷他的鞭子。
他话音没落，只见山河锥竟似一段融化的冰川，慢慢地变细变窄，天雷引起的大火爆出了百米高的烈焰，直冲天际，与隐隐的雷鸣交相呼应，在山河锥的底座形成了一圈火卷的旋风，猎猎的灼人。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赵云澜被斩魂使挡住的手在兜里摸了摸，一边摸一边说：“看你的意思，好像传说中的山河锥果然是怕火的……不，山河锥取意‘镇压’，把所有能收的魂魄都凝固在里面，我怀疑它其实怕一切流动的东西，包括水，火，甚至可能还有大风，只不过是人世间的风、水和火都太弱了吧？”
斩魂使伸手接住，仔细端详了一下那貌不惊人的小石子，又将它放在耳边，侧耳倾听了片刻，从里面听见了细细的嚎哭声，声音极微弱，并不显得凄厉，却依然是让人停在心里，就不由难过。
鬼面人大笑一声，呼啸而过，就像一团巨大的黑雾，冲着赵云澜而去，长斗篷一拢，将那被三昧真火点着的小烟头收了进去，背对山河锥，站在了赵云澜面前，幽畜们立刻退开，退到鬼面人身后，团团地围住了山河锥。
从汪徵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是谁。
赵云澜掏出一张镇魂令，两根手指“啪”地一弹，镇魂令笔直地竖在半空中，他转头对汪徵说：“你去跟他谈，愿意的话就自己走到镇魂令来。”
天火“轰”的一声，点燃了整个山河锥。
斩魂使听见身后的动静，跟着猛地一别手腕，斩魂刀冲着鬼面人的头挥去，他借着这个空档一回头，险些被那大火球晃了眼，一时没找到赵云澜人在哪，情急之下喊了一声：“云澜！”
赵云澜忽地笑起来：“你这蠢货，现在才发现。”
自从这个诡异的鬼面人出现，斩魂使有太多失常的地方了。
“大人已经把山河锥带走，山顶的聚阴阵自然就破了，等他们自己想通了，乐意了，也就出来了。困在里面的魂魄不出来，当然是不想出来，除了他们自己，谁又能真正困住他们？”赵云澜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当年的事，说到底，不也是人心里有所不平吗？”
他一时哭笑不得，下一刻，却又明白过来，赵云澜恐怕是听见了鬼面人最后留下的话，所以才在这极有分寸地酸上几句，一方面让自己感觉与他的关系更轻松随意一点，一方面也是在隐晦地向自己表示，他不会因为鬼面人三言两语而瞎猜忌什么。
不过那鬼面人不怕枪，对他的长鞭似乎颇有些忌讳，一瞬间往后闪了七八米，撤到了长鞭的攻击范围之外。
鬼面人面具上大得吓人的眼睛转了转，直直地盯住赵云澜的脸，缓缓地说：“令主，慧极必伤，这么多年了，我看你压根没吸取过一点教训。”
幽畜被他一脚踢得往后仰倒，赵云澜一脚踩在它的肩膀上，长鞭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掌心，一抖手，照着鬼面人的脸扇了过去。
大奸者、大恶者、污秽者、重罪者，自有天打雷劈之刑等着他们，幽畜天生污秽，在这里引雷简直事半功倍。
赵云澜催促：“快，趁火没烧完！”
汪徵默然不语。
斩魂使心里一沉——这人是人中之精，总感觉……瞒不了他多久。
汪徵带着期冀的声音从表盘里传来：“他们……他们都解脱了吗？”
他究竟猜到了什么？
汪徵“啊”了一声，有些焦急地问：“那怎么才能把他们放出来？怎么才能让他们安息？”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鬼面人沾满血迹的衣角在空气中上下翻飞，尖锐的呼啸声后，他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汪徵：“……”
鬼面人面具上的五官抽动，身形忽然暴起，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在飞到空中，张开宽阔的两翼，俯冲而下，再一次对上斩魂刀的锋芒。
她从表盘里传来的声音终于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她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无能为力是吗？”
鬼面人目光一闪，拼着后背挨了斩魂使结结实实的一刀，背着那一尺来长的刀伤，黑血喷出了一尺来高，他却不在意，竟然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赵云澜把手摊开，一道请雷神符在他手中碎成了齑粉。
赵云澜眯着眼打量着鬼面人，不慌不忙地开口：“毕方那只野鸡还跟我吹牛说，三昧真火能烧得孙猴子哭爹喊娘，结果却烧不坏你的烂袍子，阁下真是好大的来头。”
就在这时，赵云澜转过头，对斩魂使说：“借大人遮光的袖子用一下。”
赵云澜脸上映着火光，斩魂使看着他的侧脸，骤然一阵恐慌，鬼面人说得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他猜到得比说出来的多”？
少女常年缺悲少欢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一瞬间叫人明白什么叫做“望眼欲穿”的表情。
鬼满人脸上的面具变得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不愿意伤你，令主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比较好。”
原地升起熟悉的灰雾，赵云澜一低头，把汪徵放了出来，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搜神符：“你叫他一声，我试试能不能把桑赞的魂魄召唤出来。”
不过这个过程基本是省略的，桑赞在看见汪徵的一瞬间就呆住了，后面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天火，进了镇魂令，两人的身影同时一闪，在原地消失不见了，随后，镇魂令自动没入了赵云澜的明鉴表盘里。
汪徵睁大了眼睛。
赵云澜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给重新开始走的表校对了时间：“你这傻丫头不也是一样吗？”
赵云澜痛快地说：“是啊，回去给我交一份三万字检查，扣半年奖金，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思想认识吧汪徵同志，年底党校集中培训的名额是你的了，回头我让祝红给你找具尸体，穿上去给我好好上课。”
这一群人就像来无踪一样去无影。
地面上的幽畜的密度飙升，直接到了春运时期火车候车室的水平，赵云澜一脚横扫出去，正中一只幽畜的脸，闷响一声，也不知他腿疼不疼。
他这一分神，那鬼面人却不躲不闪，用脸迎上了斩魂刀，鬼面和刀刃一碰便划出一条口子，奇怪的是，斩魂使这拿刀的人竟似有疑虑，回过神来猛地错身收手，刀刃从对方脸上横削过去，硬是不敢破开对方的面具，从鬼面人身边错了过去。
赵云澜笑了起来：“是啊，我顺口一说，谁知道那家伙那么禁不住糊弄，我发现一般带喜欢带面具的人智商都比较低。”
赵云澜好像还嫌气人气得不够，把手里的碎纸末拍干净，十分欠揍地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不，”斩魂使说，“还在。山河之精恐怕是不怕火烧的，令主方才说‘怕流动的东西’，大概指的是山河锥在人间吸收后固定在它周围的，那些来自人间的魂魄和力量，被烧去的也只是那些，这才是山河锥的真身。”
赵云澜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赵云澜这才慢慢地走过去，在山河锥消失的原地用脚扒拉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八角形的小石子，是个上粗下细楔子形，赵云澜蹲下来把它从地上抠了出来，远远地抛给斩魂使：“你们的圣器，给。”
不知过了多久，大火才渐渐熄灭，原地只剩下一个破砖烂瓦的祭台，原本的山河锥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无数人模糊的面孔茫然地从火光中闪过，忽地一闪就不见了，不知被这一把天火烧到了什么地方，大地深处传来宛如心跳一般的震动，就像他真的惊动了山魂水魄。
斩魂使手腕一抖，刀刃剧震，一刀削下了鬼面人一只手腕，然而鬼面人就好像只是被削下了一条袖子一样，毫不在意，拖着独臂，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倒退了几十米，幸存的幽畜忙连滚带爬地跟上。
鬼面人大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