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山河锥 六
赵云澜早把沈巍嘱咐他要禁烟禁酒禁油腻的事给忘在鞋跟里了，两口塞了一个包子，还伸出油乎乎的爪子，敲敲郭长城的脑袋指使说：“小孩，去把电视打开。”
赵云澜嘀咕一句：“怎么没再大点呢，我还敞开着怀抱等着给人压惊呢。”
祝红呆呆地叼着包子，看着他招摇而去的背影，奇怪地问：“哪来的‘姐夫’？他什么时候又有个姐夫了？”
“别说那么难听，世界要春暖花开，群英芬芳不能少了爱情这一味，你们这些龌龊的人不要侮辱别人纯洁的感情。”
汪徵的眼睛即使对女孩来说，也算特别大的那种，因此目光看起来总是有一点散乱，她呆呆地盯着那块牌子看了一会，镜头转开，才轻轻地说：“那是我……”
“光明路这片不是给规划成商业街了么，咱们最近一两年可能要搬家，他看上了一处独门独户的小四合院，在市中心，紧邻大学城，闹中取静，现在正寻摸着走关系呢。”大庆舔了舔爪子，以一种超脱一般猫咪的八卦之心为她科普。
接着，大庆神勇地从桌子上扑下去，凌空叼住肉丸，敏捷地后空翻三百六十度，落地，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然后它扭着屁股、踩着猫步，晃悠着尾巴走了。
“明鉴——哦，就我那块表，里面煞气太重，汪徵不能久待，过两天我要想办法带她走，得找个别的东西当载体，你上网给我买一个人形的娃娃，最好大一点，得能站起来、能动就更合适了，找同城的店，跟他们说急用，让他们明天就送到。”
教室外的阳光打进来，晃了一下他的眼，沈巍手上的动作一顿，低下头，就看见一股金线从窗外不知什么地方“勾”进来，一直缠住了他颈上的吊坠。
还是……先躲他一阵子吧。
赵云澜用油乎乎的手去抓她的头发，祝红尖叫着躲开，楚恕之往后退了一步让出场地，他无意中一抬头，惊讶地说：“汪徵？你怎么白天出来了？”
汪徵：“还没想好。”
“那是宋部长。”大庆跳上桌子，就着肉味东闻西闻。
林静说：“阿弥陀佛，我看你是无利不起早。”
祝红：“该，报应。”
郭长城和林静连忙一起七手八脚地把窗帘拉上，办公室的棉布窗帘外面还有一层防紫外线材料的，两层一拉上，屋里立刻黑得晨昏不辨、昼夜不分，吃完了包子馅的大庆往墙上一扑，小胖爪来了个连环踢，把灯踹开了。
他忍不住伸手握住那团光芒四射的小球，心里明白，见了那人一面，以后恐怕就躲不开对方了。
说完，那边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赵云澜：“正常，他有恐人症。”
赵云澜叹了口气：“就算你想回家，那你打算怎么去？”
“赵处，我想请个假。”汪徵用她那种特有的、飘渺却平板的声音说，“我想入土为安。”
赵云澜早晨就跑出去了，一整天没人影，直到晚上快下班，才一个电话打到了办公室，此时，林静和祝红已经在领导带头缺勤的情况下翘班跑了，大庆趴在一台电脑的主机散热口后面，睡得人事不知，楚恕之依然板着那张棺材脸，旁若无人地乒乒乓乓扫雷。
郭长城以为她会说出“家”或者“家乡”之类的字眼，可是汪徵顿了顿，好一会，才转向赵云澜，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说：“那是我埋骨的地方。”
汪徵不说话了。
赵云澜：“滚蛋，我是身先士卒。”
祝红：“哪个宋部长？”
祝红看看他，问赵云澜：“你又勾搭上谁了？”
赵云澜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好心补充说：“他不怕你，说明他没把你当人看。”
“你怎么回事？”赵云澜毫不怜香惜玉地在她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他竟然能触碰到对方，汪徵直接给拍得往后一仰，“不想活了是不是？不想活了回头我给你弄一个日光浴，让你好好美美黑！”
郭长城应了一声，才想点击购买，无意中扫了一眼店名，骤然被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发现这是一家情|趣|用|品店。
沈巍伸手想把那团线拉下来，可是手指径直穿了过去，金线就像是有生命一样，慢慢地分出很多股，缠上他的手指、身体、脖颈上。
赵云澜：“什么呀？哎呀贵一点不要紧，你记得要发票就行，全额报销——行我不跟你说了，这有点事，你给我抓紧时间啊！”
郭长城一边点头一边夹着电话在网上搜：“赵处，我找到一个，是真人等身，关节灵敏，能站立……”
其他人却全都惊诧了。
郭长城头回见到领导发脾气，吓得一哆嗦。
震源在大西北，那公路条件极差，居民也少，想深入进去，很长一段路都只能靠走的，顺着镜头，能看见山上有零星的几个小土房子，也不知有没有人住，被震塌了半个屋顶。
汪徵深深地看了赵云澜一眼，抬手指向电视。
赵云澜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有点急，听到这就打断他：“行行行，这个不错，就买这个，让他们快点送货。”
只给目瞪口呆的领导留下了一个滴油的发面皮。
周一清晨的办公室里飘着一股早饭的味道，祝红从食堂买了三斤包子，个个的皮薄馅大十八个摺，七里飘香，十步必杀，起晚了饿肚子的，准备啃干面包和苏打饼干凑合的，全都循着香味来了，连对面办公室里、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处都给勾引了过来。
屋里的人全体愣了一下，随后祝红跳了起来：“拉窗帘，快把窗帘拉上！”
沈巍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汪徵的脸色已经白得快要透明，等屋里没有一丝阳光了，她才敢飘进来，软软地瘫在了一把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看起来虚弱得就快消散了。
这时，她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蹿上了办公桌的大庆，大庆探头探脑地侦查了片刻，然后趁着赵云澜拿包子往嘴里送的瞬间，眼疾爪快地一身爪，准确无误地把包子馅给拍了下来，那时机之精确、动作之矫健，简直要让人忘了它是那么胖的一只猫。
祝红：“……”
赵云澜温暖的手几乎让他心乱如麻，一天过去了，他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的温度，那么烫，那么灼人。
林静：“我佛慈悲……”
赵云澜刚想说话，忽然手机响了，他出门接了个电话，等再回来，脸上带上了憋都憋不住的坏笑。
赵云澜：“靠，死猫！”
赵云澜闷闷地把打火机又塞回兜里：“你入了镇魂令，都算是永不超生了，入土也安不了，何必呢？再说你们那不是不兴土葬吗？”
新闻里正好播到救援队和记者靠近震中附近的山村，清点损失的现场情况。
纯情小宅男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对电话那边说：“赵、赵处……这个……这个有点……”
祝红不耻下问：“那那个宋部长怎么成他姐夫了？他连姐都没有。”
郭长城：“好，您说。”
汪徵不言语，只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家。”
村口一块破旧的石碑上写着“清溪村”。
郭长城只好自己接了电话：“喂？”
汪徵往后一样，面无表情地说：“不要让我吸二手烟。”
赵云澜皱皱眉，摸出根烟：“你……”
林静从自己的抽屉里拉出了一把香，点着了凑到汪徵鼻子下面：“快，吸一点香火。”
这时，电视上早间新闻正播到头天晚上地震的事，好像有震感的地区不少，但是影响都不大，震中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偏远山区里，基本也没造成人身财产损失。
祝红：“救命。”
“你难道准备在青天白日下想？”赵云澜没好气地问。
大庆从鼻子里喷了一下：“谁知道，反正十几顿酒喝过来，他就算没姐，也多了一大帮姐夫。”
“小郭？”赵云澜问，“忙么，不忙帮我做件事。”
汪徵来不及废话，立刻化成一缕白烟，眨眼间就钻进了他的表盘里。
汪徵认认真真地说：“鬼也闻得到烟火味，你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变成一根人形蚊香。”
楚恕之问：“赵处，你懒得像什么一样，出差从来都派别人去，什么东西能劳动你移驾大西北了？”
赵云澜：“……你只是个鬼好吗汪徵女士，不会得肺炎的。”
祝红刚想点头，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对。
这句话成功地给办公室带来了一股小阴风。
一根香烧了小一半，汪徵才缓过来，她轻轻地呼了口气，身体看起来也真实了一些，不像个虚影了。
郭长城屁颠屁颠地去了，祝红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得意洋洋地说：“小郭这人不错，勤快懂事，就是胆子太小，到现在就敢吃我给的东西。”
赵云澜看起来还打算说点什么，可他实在日理万机，这么一会的工夫，电话又响了，他皱着眉摸出手机，瞪了这些胆大包天要造反的下属一眼，转身往外走去，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脸上本能地露出了一个春光灿烂的笑容：“喂，哎，姐夫啊……咳，说什么呢？你别跟我客气啊，有姐夫跟自己小舅子客气的么？”
沈巍讲完早晨的课，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他站在讲台上收拾着桌上的教案。
“知道内情”的林静神秘地笑了一下。
郭长城盯着电脑屏幕，默默地……蛋疼了。
他干咳一声，抬起自己的表，对汪徵说：“这样，你先进来躲一躲，晚上我再把你放出来，我想个办法……到时候跟你一起过去。”